第17節 保皇黨
張謇與端方的談話很順利,在張家港建設新軍港和工業基地的事情得到端方的大力支持。且不說端方和龍劍銘的交情,就說這麽大工程和這麽大筆的資金投入,是任何一個想做出點政績的地方官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啊!因此,端方並沒有覺得自己幫助了拜把子兄弟,反而覺得又欠了一點人情。所以,當場就拍了板,立即下文江蘇巡撫衙門(蘇州)按照中國重工業總公司的要求行事。對四川新軍調撥一部擔任工業區和軍港守衛的事情,也是一口應承下來。
這個事情,其實端方是要擔一定風險的!在上海的周邊,中國軍隊的調動是要受列強幹涉的,何況,是傳說中打敗英國軍隊的四川新軍駐防張家港呢!這裏,離上海也就100公裏的路程,可以說是朝發夕至。端方有端方的打算,南洋第十鎮正在編練,有四川新軍來做個樣板,新軍編練的成效可以大增不說,順便給南洋十鎮搞點軍械,也在情理之中嘛。上海製造局那些破爛玩意給龍劍銘一整治,那還不成為成都兵工廠那樣的軍械廠?這製造局是誰管理?南洋大臣端方啊!
張謇辦成了事情也沒多耽擱,他還得回上海去找張瀾,這個張才是龍劍銘在華東的真正代表,《中國時事報》的總編。張謇要動用更多的力量,非張瀾出手不可。
對與張瀾見麵說事情,張謇心裏是有點發虛的。自從上次張謇拉張瀾入保皇會不成以後,兩個人就有點不對路了。
張謇,在政治上是趨向於用辦洋務、辦新學來強大國力的,從自身有大量產業的角度出發,他不讚成暴力革命。他害怕那種兵荒馬亂的世道,在那種時候,倒黴的首先是自己名下大大小小的產業!因此,前些年的維新運動,張謇是頗以為然的,百日維新失敗後,張謇仍然與流亡在日本和加拿大的康有為、梁啟超保持著聯係。仍然寄希望於滿清朝廷接受變法、改良政治,支持光緒皇帝親政。後來,康有為去加拿大,接受到英國的君主立憲製度,梁啟超在日本,也接受了日本式的君主立憲製度,這兩個國家,一個是世界第一大國,一個是亞洲強國,恰好都是君主立憲製度。因此,康有為和梁啟超就自認為找到了改良國家政體的妙方,又轉而倡議君主立憲。這種論調,恰好符合了資本家和地方督撫的需要,因此,成為1904年中國叫得最響的政治口號。
張謇,也在不遺餘力地倡議著君主立憲。就在前不久,他還給自己的掛名學生袁世凱去了一封信,表麵上是祝賀袁世凱成為督辦政務處的大臣,實際上是勸袁世凱積極促行君主立憲。這個信,對袁世凱來說,是符合自身需要的。可是他不會傻兮兮地去拋頭露麵,為啥?什麽叫君主立憲?不就是首先得讓老太婆下台嘛!那樣的事情,袁世凱就算再吃幾副豹子膽也不敢做!因此,袁世凱給張謇回了封信,讓張謇在南方組織工商實業界的人士,呼籲君主立憲,造成聲勢。
而張謇要造聲勢,除了每天去拜訪、去串聯以外,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助報紙的力量了!可惜,上海的報紙有一半以上都傾向於革命。原來,《蘇報》是傾向君主立憲的,可是章太炎老先生一下換了腦筋,把鄒容也搞進了《蘇報》館,成了積極的革命派,去年,朝廷發了狠聯合上海租界工部局把兩人抓了去判了刑,可這樣一來,反而讓兩人名氣大增,影響力大增!民主革命派漸漸在上海附近壓倒了保皇的立憲派。到這個時候,張謇能利用的就隻有張瀾和他的報紙了。可《中國時事報》一直在革命派和立憲派的論戰中保持著沉默,每天不過報道一下國際形勢、四川的新政、西藏東北的戰事而已。張謇要利用《中國時事報》,首先就要把主編張瀾拉進立憲派的陣營。可惜,幾次談話都以失敗告終!
張瀾給他的答複很簡單:“我是中立派,是辦報紙的,隻報道新聞時事,不談政治。”軟硬不吃啊!張謇能有什麽辦法?不過,一碼歸一碼,政治上的意見不同是一回事,龍劍銘交代下來的事情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此,張謇又急匆匆地返回上海,在美租界的《中國時事報》報館找到了張瀾,詳細地商談了一遍張家港工業區的宣傳動員工作。正事談完,立馬走人,因為,在張謇的家裏,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呐!
湯壽潛,浙商的代表人物,也是保皇黨、立憲派中的代表人物。當然,張謇約湯壽潛過府的目的不僅僅是商議如何推進君主立憲的問題,還有張家港即將到來的商機。
“蟄仙兄,讓您久等啦,剛去了趟美國租界,唉!現在的年輕人呐,真不好說話。”張謇在張瀾那裏憋了一肚子的話沒說,這一回家見到等候著自己的湯壽潛就開始歎氣。
“季子兄可是又在張瀾毛頭小子那受了什麽委屈?”湯壽潛常居上海,和張謇的來往非常的密切,自然知道事情的根源。要說起資曆和名氣,湯壽潛相比張謇差不了多少。1892年的進士,曾經在山東巡撫張曜幕府、湖廣總督張之洞幕府任職,1900年和盛宣懷一起遊說東南三省互保,1903年授兩淮鹽運使卻不到任,自己跑到上海來倡議浙江全省鐵路商辦,也暗中聯結浙滬商人,擁護君主立憲。
“唉,不說他了。有個事情我可現在就給您吹吹風,龍督辦要投資一萬萬美元在張家港搞個工業基地,鋼鐵、石油、造船、軍械一把抓。現在,朝廷那邊已經同意了,端方也是極為讚同,表示大力襄助。我看呐,這個事情是肯定要辦成!您呐,先把鐵路的事情放一放,在張家港走上一圈,看看老港附近的地皮,再斟酌一下辦點什麽實業在那邊才好!不過,蟄仙兄,我可先說好,您要辦什麽事跟我透個氣,咱們聯辦!項目上,我張謇還是能做一點主的。”張謇之所以把消息優先透露給湯壽潛,是有兩方麵的打算。一,以湯壽潛在浙商中的聲望,聯合浙商在張家港進行中下遊產業的輔助投資,完成龍劍銘交派給自己的任務。二,在大建設的時候,有投資項目、有張謇在內裏的呼應,怎麽也能撈到大把的實惠啊!三,張謇想盡力把自己的產業靠著張家港的建設快速擴大,可資金上也有不足,能與湯壽潛聯合搞一下,也是一個辦法。畢竟兩人出身相同,政見一致,彼此的交往也算得深厚。
“哦,一萬萬美元的大手筆啊!恐怕當今國內,還真隻有龍督辦能搞出來!相當於四年的朝廷財稅收入,用來辦這樣一個工業基地,可想而知啊!先謝謝季子兄給壽潛透露風聲,這個事情,我就跟著您走,您在中國重工業總公司撐持著,有什麽樣的投資項目就支應一聲。合股的事情,我看這樣,大家一人一半,利潤您六我四,管理上也就您做主就是。”湯壽潛一下就嗅出了銀子的味道,對張謇的特別關照也是心存感激。
“好,這個事情就這麽定了,不過,賬房先生還得您出。”張謇可不是那種見識短淺的人,他犯不著在管理和財務上跟湯壽潛耍什麽花樣,畢竟這個事情是成則兩利,敗則兩害的事情。湯壽潛一來張家港,那浙商必然蜂擁而來,這,才是張謇最希望的事情。他可不願意得罪湯壽潛壞了龍劍銘的大事。劃不來啊!
“也就季子兄這樣豁達了。有個事情我還真得要跟您說說。”湯壽潛邊說邊湊近了一點,好像生怕隔牆有耳似的。
“蟄仙兄請講,這個書房沒有人在10米之內的。”張謇立馬就知道湯壽潛有機密的事情要說。“莫非加拿大……”
“不!是四川!四川有人給我捎了信。您猜是誰?”湯壽潛不禁露出了點得意的神色。能跟四川目前的實權人物搭上關係,那可是件值得誇耀的事情,而且這個人物還不是一般的!
“誰?難道是楊……”張謇邊說邊抬頭看了一下外麵。他這動作完全是神經質的本能。他也怕這個機密被誰知曉了去啊!
“正是!季子兄,這段時間您都在奔波中國重工業總公司的事情,您大概還不知道吧?天命會,您聽說過嗎?”湯壽潛幹脆把梨花木椅子搬了下,離得張謇更近。
“天命會?還真沒聽說過,幹什麽的?”張謇一直蒙著頭在吼著立憲的事情,對有的東西還真疏忽了。不過,他的話剛一出口就回過了神。楊度和天命會,這個聯係起來不就什麽都明顯了嗎!
“楊皙子來了口信,說找到改朝換代的真命天子嘍!就是您的督辦大人。”湯壽潛這才把話說了出來。在他這個封建文人的思想裏,什麽起義什麽暴動什麽革命,最後不都是換個皇帝嗎?滿族人的氣數看來已經有數了,中國的天下還得漢族皇帝來坐!這是明擺著的事啊!什麽君主立憲保光緒,屁!保出來還不是滿族親貴的天下啊。在滿人手下做官哪裏有在漢人手下當開國功臣來得愜意?就隻有張謇這個傻帽,還出頭找龍劍銘說擁護光緒、擁護君主立憲!
“啊!?不、不、不,不對!這張瀾那裏怎麽一點口風也沒露呢?”張謇腦袋快速地運轉著,很快就找出了不合理之處。張瀾可是龍劍銘在華東的利益代表,在張謇頭上的太上皇,沒有總經理頭銜的總經理!雖然平時不太管公司的事情,可難保在私下裏沒管啊?連他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那楊度……
“張瀾這班子年輕人估計知道的不多。我猜想啊,是楊皙子在主持著這個事情。不革命不保皇,那做什麽?真的當中間派?誰相信啊?!要說,這楊度的眼光也真準!看看四川,現在出落得怎樣?您是去四川看過的,說說心裏話。”湯壽潛心裏是認定了的,自然在想辦法誘導著張謇。
“四川,再有一年半載的,就可比蘇浙二省之總和了!聽說,今年農民又是豐收,督辦公署用江蘇的市價收購餘糧,那,四川農民就更好過了,有錢買東西了!商業興、工業旺、軍隊強、教育大而全,督辦的錢花對了地方。”張謇說這樣的話倒是出自於真心。
“您再想想,如果朝廷這個時候把督辦調離四川,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湯壽潛的問題又進了一步,當然也就更敏感了。
“朝廷不敢這樣做,那四川新軍的軍官們我可知道,隻認督辦,其他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認的。說他們有個鐵血軍人團,就是崇拜俾斯麥、崇拜龍督辦的。要不,四川新軍哪裏有那麽強的軍力打敗英國人呐!”張謇說著,心裏逐漸就有了底,龍劍銘有錢有軍隊有地盤,在全國聲譽頗佳,得人心啊!自古道:得人心者得天下。這龍劍銘可是用新政和西藏戰爭把人心給收拾齊了!
“正是啊!您說說看,那不是真命天子是什麽?”湯壽潛看張謇徹底地反應過來,直接就把定義加在了龍劍銘頭上。其實,他並不知道楊度的天命會也是背著龍劍銘在行事。
“那,蟄仙兄您的意思是?”張謇心裏頗有點躊躇,當過大清的官,也做著龍劍銘給的差使,吼過君主立憲保光緒,現在折過頭來擁護真命天子,誰信啊?要不,楊度何必舍近求遠找湯壽潛而不找自己呢?明擺著,楊度不相信自己嘛。那,龍劍銘呢?
“及早表明心跡,季子兄,我已經決定加入天命會了,浙江也有不少人加入的,您現在做個決定吧。楊皙子那裏,可能對您有誤會,這個,完全是可以說清楚的!依您在龍先生心目中的地位,還怕楊皙子嗎?”湯壽潛打的主意也是夠精的。楊度那裏,是政治方麵的,站個隊,在關鍵的時候發個話就了事。張謇這裏,純粹就是經濟利益了!現錢啊!所以,兩頭討好不吃虧哦。今天自己當了這個傳話人,兩邊都要感謝自己,不是嗎?
“保皇?好啊!咱們保新皇,這個事情就這麽定了,麻煩老兄給皙子回個話。”張謇下了決心,事情明擺著,自己要不答應,那總襄理做不成還在其次,說不得哪天就吃顆槍子也不一定!何況,跟龍劍銘比跟滿清,可有希望的多啊……
在這樣一個時代,張謇和湯壽潛這樣的封建文人出身的民族資本家,也有頗多的無奈,在政治上,能夠給他們的選擇並不多。
康有為、梁啟超等人,自維新失敗後,仍然對滿清朝廷抱有極大的幻想,希望年輕的“聖主”光緒能夠親政掌權,實施徹底的變法改良。這種想法在視皇帝如傀儡,權力如生命的慈禧眼裏,自然是萬萬不能接受的。所以,康梁二人現在仍然是朝廷的欽犯,有國難回。隻能通過《新民叢報》來影響國內政局。他們的政見,始終圍繞著滿清皇帝光緒親政的問題,企圖淡化民族矛盾、封建製度下的各種弊端。當然,也包括封建經濟與資本主義經濟之間的衝突。對民族革命和民主革命,由改良派轉化而成的保皇派非常仇視暴力革命,極力維護滿清的統治。這樣的論調,在中國社會的高層,如張謇、湯壽潛之流,有著很大的市場。
由年輕知識分子主張的暴力革命、推翻滿清的統治。則是在三民主義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不過,三民主義涵蓋的民生、民權、民族問題,並不能全部被人們所接受,至少,在封建地主和民族資產階級的圈子裏,應者聊聊。而本身,這三民主義也不徹底。比如:主張民族主義,可又不敢明確提出反帝口號;主張民權主義,又不敢放手發動工人和農民;主張民生主義,又沒有切實改變農村麵貌的辦法。由此,暴力革命本身的基礎很軟弱,很不徹底。同時,暴力革命容易引發戰爭,對地主、資本家這些社會既得利益者來說,是不願意看到戰爭出現的。可偏偏,暴力革命的鼓吹者們,又試圖依靠資本家和開明地主……
由此,在暴力革命和政治改良之間,人們無所適從。最終,隻能根據自己的利益來選擇要站的陣營。
就如此時的張謇和湯壽潛一樣。他們也在選擇,選擇的標準就是哪個主張給自己帶來的利益最大!事實已經很明顯了,暴力革命是兩人本來就不願意選擇的道路,可是,來自統治階級上層的政權更迭,又能給兩人帶來莫大的好處,同樣可能引發戰爭,其結果卻截然不同!至於君主立憲或者說保皇專製,在目前的條件下,無異於空中樓閣,隻能作為一種工具,作為天命會在全國掀起政治風潮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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