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存空間 第22節 逃跑將軍

薩姆索諾夫中將得到了遠東軍總司令庫羅巴特金上將的任命,成為赤塔前線指揮部總指揮,統一指揮在海蘭泡(布拉戈維申斯克)、赤塔、烏蘭烏德一線的俄軍七個師。

參謀長的堅持並沒有贏得總司令的理解。原因很簡單,在莫斯科皇宮裏的某位先生仇視前沙皇侍衛副官的親戚——博羅西洛夫少將。出於這個考慮,上將拒絕了參謀長的提議。

駐紮在烏蘭烏德的俄軍集合了。

穿著兩極分化極其嚴重的俄軍阿克什特步兵師(第43步兵師)的官兵們在吵嚷和半混亂的狀態下,花了好長時間才在車站辦公樓前的大空地上整好隊形。

博羅西洛夫少將一直在旁邊冷眼而擔心地看著手下的部隊。經過三天短暫的休息,看來部隊已經恢複了一點點元氣,山炮也從後方運了上來,雖然還是缺乏足夠數量的彈藥,但是,總算是有一點點作戰能力了。

1870年的別旦式步槍,1891年的莫辛式步槍,在日俄戰爭中繳獲的日本金鉤式步槍……少將從一個連隊的方陣中發現了不少於三個型號的武器。可悲的是,這三種武器的口徑分別是:10.67、7.62、!武器的問題,還不是少將最擔心的,他最擔心的是用破布裹著腳上的破鞋的士兵,能夠承受何種強度的作戰?

糟糕的鐵路,更糟糕的軍隊後勤管理,最糟糕的是俄國陸軍的風氣和製度。軍官與士兵之間沒有任何的友誼可言,在很多時候,軍官和士兵的關係是敵對的!如果不是士兵們絕大多數都是憨厚老實的農夫,將軍們肯定會為戰場上士兵倒戈的事情而頭疼。一個俄軍士兵,一年隻有15個盧布,而一個貴族軍官的服役收入,則是200個盧布甚至更多;當然,還不包括軍官們在部隊不多的供給中克扣的部分。士兵不可以去公園、去劇院、去正規的禮拜堂、去……,他們和農夫一樣,被貴族和軍官們視作下等人,其地位,跟豬狗差不多!不,沒有貴婦人身邊的小狗地位高,遠遠沒有!

少將無法改變主宰著俄國的這種製度,也無法使軍官的克扣行為從自己統管的這個師裏徹底消失。甚至連向後勤部門多爭取一點被服的事情也難以做到。他清楚,這個部隊目前的狀況跟自己有關係,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了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第43師的境遇更加糟糕!為此,少將經常自責自己。但,又有什麽用呢?

曾經,瓦西裏·博羅西洛夫少將想過要和士兵們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食品,住一樣的房子,可根本就無法做到。如果少將這樣做的話,那麽他就無法命令手下的貴族軍官了……

帶著愧疚的心理,也帶著剛剛接到的軍令,少將要帶著這個師去外貝加爾斯克,向中國國防軍發動攻擊,發動“猛烈”的攻擊!

少將脫下了手套走向臨時搭成一個木扳台子,以免在隊伍前顯得過於的刺眼。在士兵們的眼裏,潔白的手套就是士兵與軍官的界限。戴著那樣的手套給這群士兵發號施令,會有什麽樣的效果?少將不用想都知道!

“士兵們,俄羅斯帝國光榮的士兵們!帝國需耍我們,需要我們用果敢的、快速的行軍趕赴外貝加爾斯克,參加在那裏的一次對中國人的攻擊作戰。戰爭,終於爆發了,盡管,我,你,還有他,可能都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參加戰爭!可是,我們的敵人,那些可惡的中國人,向俄羅斯帝國提出了非分的領土要求,甚至在昨天,炮擊了符拉迪沃斯托克!沙皇陛下非常理解目前陸軍的處境,陛下在積極地避免戰爭,避免俄羅斯帝國陸軍士兵的生命無謂地犧牲在不必耍的戰爭中。因此,我們撤出了北滿,我們對中國野心勃勃的皇帝作出了最大的讓步!可是,結果呢?結果是中國人的宣戰和炮擊,還有在烏蘭固木的攻擊!是中國人,把戰爭強加到俄羅斯帝國的頭上,強加到俄羅斯帝國軍隊的頭上!這,無可置疑。作為一名軍人,不,一個普通的俄羅斯人,在這個時候,應該做些什麽?是消極的等待,是消極的避戰,是消極的躲避一個俄羅斯男人應該承擔的責任嗎?不!決不!在戰爭的威脅下,作為俄羅斯軍人,應該把俄羅斯民族的利益放在首位,為了俄羅斯帝國的領土和尊嚴,與入侵者決一死戰!”

博羅西洛夫少將極富煽動力的演講贏得了士兵們的積極反響!在一陣淩亂的“嗡嗡”議論聲後,整個部隊的精神麵貌似乎就得到了改變!

無精打采的士兵們成了眼神中顯露出光華的戰士,簡單的民族意識、國土意識和單純的自豪感充斥在士兵們胸膛。這,就是俄羅斯農民!就是俄羅斯士兵!

10年後,德國著名將軍魯登道夫這樣評價俄國軍隊:這是一支由愚蠢的軍官和勇敢的士兵組成的軍隊!俄國士兵的勇敢,甚至超過了德國士兵……

少將的話,讓士兵們忘記了自己身上破爛的軍服,忘記了親人在家鄉遭受的盤剝和欺淩,忘記了自己手上的武器並沒有多少彈藥,忘記了自己隻受到了短短的軍事訓練……

第43步兵師在博羅西洛夫少將的帶領下,以令其他俄軍部隊驚訝的速度向外貝加爾斯克挺進。

齊齊哈爾車站的月台上,三位將軍正在道別。作為對俄戰爭總指揮的蔡鍔中將結束了在齊齊哈爾的作戰視察,行將返回北京。

“俄軍向滿洲裏方麵調集部隊,其目的不言自明。我們的對手不是弱者,這位米哈伊爾·阿列克謝夫中將是位難纏的對手。我走後,這裏就完全交給你們了。三個要求,一,戰略調動俄軍的任務必須要保證配合海參葳方麵完成;二,沿黑龍江國境線守備必須強固;三,那些記者們給我看好了,別出了什麽閃失,都是些寶貝啊!”蔡鍔轉過身來,麵向周昆和馬守祿叮囑道。身後,就是一列準備開往南方的列車。

“副總,如果俄軍向滿洲裏方向發動猛烈攻擊怎麽辦?我考慮著,是不是可以撤退到呼倫湖和布雨爾湖以東?隻要俄軍的攻擊力還馬虎的話,還可以繼續撤退個幾十裏的。這樣,也好讓那位什麽阿列克謝夫中將放心啊。”周昆最後請示道。這個問題可得說清楚,俄國人專在滿洲裏一線調集重兵,而向海參葳方向應該出現的增援部隊卻沒有出現,這隻能說明俄國人有疑慮,生怕主力陷入了中國軍隊的陷阱。不能不說,俄國遠東軍司令部的那位參謀長還是很高明的,用了敲山震虎、引蛇出洞這麽一招。

“這,你要根據前線的情況作出調整。總之,這裏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二位了。”蔡鍔很放心,周昆能這樣說,就證明他已經看透了俄國人佯攻的實質。那樣的話,戰略調動俄軍的計劃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了。

“馬參謀長到寧古塔後,要保持與周司令官的聯係,東北集團軍雖然一分為二,但是在戰略上仍然是一個整體。這些,待會在火車再詳細談談?”

“是!”馬守祿準將答道。

火車載著蔡鍔和馬守祿開動了,蔡鍔是直接回北京,而馬守祿則要在寬城子轉道去寧古塔,去掌握東北集團軍綏芬河集群。

1906年6月25日清晨,俄遠東軍第二軍和第四軍一部共計6個師八萬五千多人向額爾古納河以西的滿洲裏國防軍陣地發動猛攻。

在薩姆索諾夫中將莫名其妙的堅持下,俄軍第43步兵師以成團的兵力連續向國防軍第六師15旅陣地展開了一場場慘烈的進攻。

“程名道,你那裏怎麽樣?”黃華傑少將就著野戰電話跟15旅旅長取得了聯係。在滿洲裏方向上,六師就隻有15旅一支部隊駐防,聽著從西北方向上傳來的激烈槍炮聲,師長心裏也在打鼓啊。畢竟,這是第一次跟俄軍麵對麵的交手。

“報告師長。沒有問題,絕對沒有問題!陣地前麵的俄軍人數雖然多,但是沒有多大的攻擊力。簡直就象是飛蛾撲火一樣,俄國人發瘋了!一團三營陣地前的河坎上,堆積的俄軍屍體估計就有半米高!瘋子,都是些瘋子!”電話那頭傳來程名道準將興奮又帶著難以理解的聲音。

“要不要派重炮團幫幫你們?要不?出動兩架飛機如何?”黃華傑的語氣輕鬆起來。能不輕鬆嘛,聽聽那邊的炮聲,很明顯就是國防軍的旅、團炮兵的榴彈炮和野戰炮的聲音。至於俄國人有沒有發射炮彈,在這個地方反正是聽不到的。

“不,不要!還是留著吧。就這樣啊,師長,我去三團那邊看看去。”程名道也輕鬆起來,兩個一線的軍事主官的敵前通話,輕鬆得象是聊天一樣。

“那好,注意安仝!”黃華傑說完,輕鬆地掛斷了電話,轉身對指揮所裏的幾位戰地記者說道:“各位先生,您們也聽到了,前麵並不激烈,我看,還是等等再看,再商議去一線采訪的事,怎麽樣?”

黃華傑少將清楚上麵的意思,盡量把這些寶貝留在師部,以確保安全。這不,跟15旅的通話他們也聽到了,戰鬥並不算激烈,除了對俄軍的大量殺傷以外,沒有什麽值得采訪的。就算是要采訪國防軍痛宰老毛子,最好也是等各部把戰果報上來以後啊。那時候,所謂的一線就平靜了、安全了,可能連硝煙味道也聞不出來了。

還沒等記者先生們說話,桌上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喂,是!我是黃華傑!是,什麽!?撤退?退到湖東?”黃少將一接到電話就自然地立正了,可是最後在電話裏卻得到周昆司令那難以令人置信的命令。打得好好地要撤退?要把陣地讓給老毛子?要把國土丟在第六師的手上?幹什麽啊!?

電話的另一邊,周昆少將換了更加嚴厲的命令:“黃華傑我告訴你,三個小時之內,你的第六師所部,必須全部撤退到額爾古納河以及兩湖以東,否則,你就等著軍法處的人吧!”

在黃師長的聽筒裏,周昆司令用“喀”的掛斷聲結束了通話。

撤退?為什麽要撤退?!老毛子根本啃不動我軍的陣地,六師有大量的後備隊還在等著上去過癮呢!怎麽忽然間要撤退?這,這,老師長究竟怎麽了?難道是擔心六師吃虧?不會啊。在攻錦州那陣子,也沒感覺到他刻意地維護過六師啊,反而都是把六師望刀尖上推的!可是這次……

黃華傑不能理解周昆司令的命令,但是並不代表著他有權力不執行司令官的命令。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

可是,這樣的命令下達起來,那難度就不是一般的大了。作為師長,黃華傑少將必須聽從集團軍司令的命令,可是,這個命令如何向下麵下達呢?不,得再問問司令。

“要集指。快。”黃華傑拿起電話吩咐著通訊兵口很快,周昆的聲音就出現在電話裏。

“司令,我是黃華傑,我……”

“命令下達沒有?趕快執行,不得有絲毫的拖延,馬上把部隊拖下來,快!”

“司令,司令!”黃華傑焦急地叫著。可是電話再次被掐斷。

指揮部裏的記者們早看出了異樣,紛紛在掏出筆在小本子上寫著些什麽。

黃華傑點上一支香煙,剛剛抽了一口又狠狠地在桌子腿上摁熄了。

“我命令,16旅立即開到河東布防。17旅向北沿著額爾古納河東岸延伸防線,15旅逐次退出戰鬥,炮兵實施齊射掩護。師部,馬上撤離!”

第六師撤退了!赫赫有名的國防軍精銳部隊,兩廣子弟兵第六師撤退了!

敏感的記者們趁著師部轉移的當口散了開來,在各個要道口紀錄下一幕幕催人淚下的場景,用同情、憤懣的筆調紀錄著一切。

“一群群剛剛從前線撤退下的官兵,一步一回頭地含著熱淚向東走去。催促著他們的軍官們同樣是一步一回頭。這些上前線不流淚的軍人們,卻因為來自集團軍司令部的撤退命令而流淚……在俄軍發動教滿洲裏全麵進攻的四個小時內,六師15旅官兵成功地阻止了俄軍,給俄軍造成了超過3000人的傷亡代價……如今,這麽一支戰意盎然,士氣高昂、裝備精良、彈藥充足的部隊卻要撤離自己的陣地,把流淌著勇士們血汗的陣地,把象征著尊嚴的國土留給俄國人……不能不說,在還占據著一定優勢的情況下,集團軍司令部的命令是錯誤的,是某些將領畏敵如虎的表現,是無視官兵們愛國熱情和廣大國民對國防軍深切厚望的表現”

1906年6月26日清晨,這樣的戰地報道在上海一張不大的報紙上刊登了!

國民頃刻間就憤怒了!消息很快就以上海為中心傳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億萬中國人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卻又不能不相信報紙上那些確切地數據和經得起嚴密論證的事實。兩廣新軍的領導人、北方軍的集群司令、中日談判的軍方代表、東北集團軍的最高長官——周昆少將居然成為逃跑將軍!

在事發地點上海,激怒的人們在街頭巷尾痛心疾首地談論著,為上海出了周昆這樣的逃跑將軍而羞憤。就在半個月前,這位國防軍高級軍官還是上海人民心目中的英雄,百戰百勝的國防軍的年輕將領,而今,卻在優勢的情況下放棄了陣地、放棄了國土……

在上海西麵的鬆江,周昆少將的家鄉。民眾自發地會聚起來趕到周家,憤怒地責問著周昆的家人……直到軍方和內政警察趕到時,周昆的雙親因為承受不住強大的壓力和兒子是逃跑將軍的無盡羞辱而自盡謝罪……

一次戰略上的誘敵撤退,卻因為在軍事新聞管理上的漏洞,變成了不明真相的記者們眼裏的“畏敵逃跑”出現在報端!

這種消息,在從1904年西藏保衛戰勝利後一直被鼓舞著的中國老百姓眼裏,簡直就是無法容忍的巨大恥辱!人們一直相信國防軍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常勝軍,是捍衛民族尊嚴、保衛領土完整的正義之師、威武之師,是由大中華民族最優秀的青年組成的子弟兵……因此,人們把軍人的地位、國防軍的地位提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點!而今,仿佛一座高樓大廈一下崩塌了一般,也象是人們心目中一直存在的一個彩色泡沫突然破碎了一樣。從滿懷希望到麵對事實的失望形成了巨大的心理落差……直到,周昆雙親的死訊在媒體上傳開來,人們的怒氣才慢慢消退了一點,開始把目光投注到國防軍其他的將領身上……

1906年6月28日,周家的親戚在人們唾棄的目光下,將周昆的父母草草地安葬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