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擾攘的世界 第56節 分沙引流

張廣生趴在地上“砰砰”地連磕了幾個頭,嘴裏汙七八糟地說著眾人都沒有聽懂的話,他的女人也在另一邊做著相同的動作。

龍劍銘知道自己曝光了,人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忙站了起來扶起了這家主人,俗話說“客不壓主”嘛,哪裏能在人家地頭上拿皇帝的架子?

“張老板,起來;請起來,張夫人。我們中國現在不興下跪。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師長都行,起來說話。”龍劍銘拉起了張廣生又把他按到旁邊的板凳上坐下。”這次來看看你們,實在是出於我個人的好奇心,想看看一次捐獻給災區。2000元善款的女善人,也想看看在張老板的生意上能不能幫點小忙。你們的作為,我代表帝國政府和災區人民感謝你們。從你們這個簡樸的家和。2000元捐款裏,我能夠看到一個坦**熱血的男子漢和一個慈悲柔情的女豪傑。在這裏,我就是黃老板,我們是朋友,不興說其他的,要不我來這裏就失去意義了。”

張廣生心裏是真激動啊!茶館裏的說書先生經常講些皇帝微服的段子,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火車上和微服的皇帝擺談了那麽一會,還在皇帝麵前比畫過手指,皇帝還真應了承諾駕臨武漢,來到自己這個平民老百姓的家裏。這叫啥?這叫積了八輩子的德,撞了天下最好的大運了!

過了好一會,主人兩口子才回複了一些,而家裏的小孩子從應門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細心的女主人早把孩子關在屋裏看書的看書,寫字的寫字了,惟恐不懂事的孩子冒犯了尊貴得不能再尊貴的客人。

“陛下,噢,黃老板,那天在火車上說起個水利工程的事情,我回到家尋思了好久,一直想啊,一琢磨一留心,我發現我家鄰居老尚可是個人物。”張廣生煞有介事地給皇帝推薦著他家鄰居。

“什麽人物?”龍劍銘現在的思緒還沒有回到水利的事情上來,隨口就追問了一句,這樣表示出客人對主人說話的注意,禮貌嘛。

“老尚早年留過洋,曾經在張總督(張之洞,現在已經過世)幕府裏任職,後來跟同僚不合,就賭氣出來在新學裏教書。這老尚,以前我看不明白他,成天扛著一個有刻度的竿子在河邊跑。又不見有啥利益,所以平時也隻是點頭交情,沒什麽來往。火車上,皇、老板說到水利的事情,我這心裏一直沒放下,左右看看、想想,一下子明白這老尚在做什麽了!所以這幾天刻意談了幾回話打聽了一下,覺得這人可真是人物。黃老板,我把在火車上聽到地話給他一說。他隻問了句;這國家要治水還是要發電?!”張廣生一口氣說了一大通話,不過總體來說走南闖北做生意的人,說話還是有條理的。

龍劍銘這個時候才留了心,把聽故事的心態放在了一邊。張老板一句話說得好啊!水還是電?

利用水能發電,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是從炮兵參謀出身的皇帝眼睛裏卻始終不是那麽回事!水電工程越大型,在非常時期(戰爭)就越會成為敵國重點攻擊的目標。攔河大壩遭到一次攻擊,會出現什麽樣的後果?說不好聽點,和平時期攔河蓄水發電,是給戰爭時期的敵人早早地準備了一個超大型的炸彈。這個炸彈隻需要很小的能量去引爆,就會產生千裏澤國的慘狀!

在另一個方麵,龍劍銘對水電樞紐工程也有著戒心。在他的記憶和知識中,在長江上曾經有一種叫“中華鱘魚”的生物,它每年都會從海口地方溯流而上,到中遊去產子,完成它的繁育。可攔江大壩算什麽?生生地截斷了中華鱘魚回家的路。自然的生態,也會被人為的工程所破壞,實際上,破壞的是人自己的生存環境!

從戰備、從生態環境上來看,修建大壩蓄水發電是不合適的。但是,國家經濟發展需要電力,短期內的河流控製需要水庫,南方豐富的水資源需要往北方調送……難啊,兩難啊!一方麵,帝國要利用資源去強壯國力、發展經濟,一方麵又要從長遠來著眼,看待環境保護的問題。解決之路在哪裏?也許,張廣生嘴裏的“老尚”有辦法?

“要不,張老板,請老尚過來談談?”

“敢情好,我這就去,讓這老夫子假洋鬼也一睹天顏,娃他媽,愣著幹啥,還不去準備些酒菜?”張廣生一拍屁股站了起來,邊說邊往外麵走。心裏卻在嘀咕著:這傻婆娘,皇帝來了都不知道伺候著,大老爺們說事也在一邊傻聽?!

……

老尚,大名叫尚炯,字會謙,約莫45、46歲的年紀。他被風風火火的張廣生生拉活拽地扯到家裏,說是有“知音”,可一進門卻看到六個年輕男人在那裏,看模樣個個不過30上下,何來知音?不過來都來了,就坐下擺談兩句吧,混到晚飯的時候嚐嚐張家嫂子的手藝也不錯!抱著這樣的心思,尚炯大模大樣地坐到了龍劍銘對麵。

黃老板客套一番後,打量了對麵的“教書先生”一下,還真是老夫子兼假洋鬼子的德行。戴著厚厚的眼鏡,頭發顯然是屬於自來卷的那種,顯得有些洋味,可身上卻穿著布扣大開衫、土布灰褲子,怎麽看也不是味道啊!不過,龍劍銘還沒有到以貌取人的程度,曆史書裏的大賢,往往都會在某些方麵表現出常人無法理解的“荒誕”,比如說軍事情報局正在接近的愛因斯坦,也就是這麽一號人物。

“尚先生,剛和張老板說到水利上的事情,您是行家,不知道對黃河徹底整治怎麽看?對這中國幾千條河流,應該怎生去對待?”龍劍銘做出一番真心求教的樣子,隨後就發現自己黃老板的身份說這個話題顯得不那麽恰當。又補充道:“鄙人最近想承攬建設部水利工程局的事情,所以特向尚先生請教。”

尚炯從眼鏡鏡片後抬了抬眼皮掃了黃老板一眼,眼前的年輕人態度是真誠的,是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權當打發時間說說吧!

“黃老板要聽,那尚某就說說。這黃河啊,曆史上成功的整治就兩回。一是大禹治水,那是古老相傳的傳說,做不得真;一是公元70年的東漢,王景主持了黃河改道、疏通、分流、固堤的工程,造就了安流八百年的功績,奇跡啊!但是從這兩次治水的方法來看,要治水必須師法自然。自然之物有其自然規律,遵循規律善加引導則可以事半功倍。但水利整治,牽涉太大,錯綜複雜,真要談還不知道從哪裏談起呢!”尚炯說了幾句,突然感覺到目前年輕人咄咄的目光,感覺到不太自在,不由得往後移了下身子停下了談話。

他哪裏知道,“師法自然”這四個字已經撞得“黃老板”那小心肝仆仆地亂跳了!

王鏞看出了玄虛,這皇帝也忒心急了一點,看那樣子是想把人家老夫子吃掉不成?!失態!侯爵忙悄悄地伸手拉了一下皇帝的衣角。

“咳,尚先生,具體到黃河問題上應該怎麽辦呢?”說著這話的龍劍銘突然想起曆史書上記載的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政府炸開花園口,以洪水阻擋日軍的事情,千裏黃泛區啊!

“這,這……”尚炯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起,沒地圖去說黃河整治的事情,說個屁啊!?

“地圖!?”副官長和皇帝同聲說出了問題所在。軍人嘛,談大事情都要看地圖地,何況是黃河治理這麽大一個事情呢?

“是,得要一張地圖才行。黃河流經的所有區域,山川形勢、產業形態、人口分布、氣候特征等等,都要綜合起來考慮,沒有地圖咱們在這裏說也是白說。要真解決問題,還得有一份很詳細的地圖才行,至少我那裏的學生地圖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尚炯這個時候對麵前的年輕人有了好感,能夠知道用地圖談水利的人,不是傻子!(汗,就這個評價?)

一名禁衛軍官匆匆地走了出去。

屋子裏的話題轉換了一點點,變成了對東漢王景治理黃河手法的研討,直到一輛漢馬a型指揮車“嘎”地一聲停在外麵,禁衛軍官抱著一卷地圖出現在門口時,才又開始涉入正題。

“咦?”尚炯剛拉開地圖就發現不對勁了,地圖的右下角有一個小方塊,明明白白地標注著”武漢警備司令部”的字樣,敢情這是軍用地圖啊?好,軍用的最準確、最詳細,連一座小山也不會放過。不對!?這些人,這些年輕人出去一下就搞來這麽些地圖,這可是平常人根本就拿不到的地圖,稱為軍事機密也不過分!他們是什麽人?

龍劍銘一看又露餡了,怎麽就不小心點先把那角給扯了呢?傻!不管,先蒙!“尚先生,我有個親戚在7師當兵,搞這些地圖還是很容易的。您看,在黃河上搞大型攔河大壩行不行?不是說工程上,而是對黃河的徹底治理。”

老夫子就是老夫子,心裏的疑惑被人家的問題一下子就打消了,肚子裏麵的水被人家一引,就閉不了閘門般噴湧而出:“治標不治本,黃老板,您是想要電呢還是要治水?修大壩搞水電,我看多數人的想法其實是看在發電上。也成!但是必須要考慮黃河每年億噸的泥沙怎麽排解?攔河大壩一修建,河水流速一減慢,泥沙沉積的問題很快就會凸現出來!三年或者五年,大壩就麵臨泥沙淤塞的危險,泥沙淤塞又帶來水庫水位升高的危險,水位升高對大壩基礎的壓力同步提升,而對大壩上遊的流域也將造成威脅。黃河的問題首先是泥沙,大壩與泥沙如何解決呢?黃老板,我建議你去四川看看,那裏有個都江堰,從古人的智慧中我們可以看到用自然之法減少泥沙沉積、危害河道的辦法。誠然,水電比火電幹淨。可我個人認為,水電宜小不宜大,在山區,在上遊,可以用小水電建設來解決問題,可是在中遊下遊,水電之法不可用!”

龍劍銘眼睛瞪得老大地看著尚炯。人家直別別地說出水電之法不可用的話來了!這,對一心想建造大壩的皇帝是個沉重的打擊,至少,華北乃至整個北方地區的電力供應要重新想辦法解決了。火電?汙染太大!不行!隻有核電嘍。可核電這東西一時半會能夠穩妥地弄出來嗎?矛盾,還是一個大矛盾,國家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的矛盾!

老夫子沒有去管麵前年輕人白癡一般的神情,拉了拉地圖道:“中國的地形是西高東低,大體上分成了幾個台階。青藏高原是亞洲的中心,自然是第一級,從北到南的蒙古高原、黃土高原、四川盆地、雲貴高原是第二級,其餘可以概括為第三級。可以這麽來說,第一級和第二級之間可以興建小水電,第二級和第三級之間,則要慎重修建攔河大壩。堵、終有一天會堵無可堵,今天河南、山東的地上河就是明證。上遊保護草皮、中遊植樹造林、中下遊根據地勢開挖人工湖泊和分流到其他水量較小的河流,加上人工疏浚,百年之內,應該可以解決黃河的問題。黃老板,你看,這裏,地勢落差大,可以利用河流流速,仿造都江堰水沙分流辦法,初步分離泥沙,這涉及到流體動力學。依靠河水的流速和設置人工的特殊地形。讓水流經過這一段時形成內外、上下兩層不同地速度,泥沙從下層和流速稍慢的內層沉積,被少量的水有控製地帶離河床,沉積下來,幾年後蔭幹水分就是良田!而黃河經過這麽一來,帶到中下遊的泥沙數量就會減小,給人工挖泥排沙整理河床帶來了便利。這裏,河南,可以設置一個大型的人工湖泊,洪峰季節開閘放水,大量的河水經過同樣的分沙係統後注入湖泊,減少大壩的壓力,分泄比強堵安全百倍啊!不過,這樣做需要帝國政府和當地百姓的支持,從農民轉變為靠人工養殖的漁民不是件簡單的事情。經過陝西到河南的分沙造田和河南中部的人工湖泊分流分沙後,百年疏浚和百年造林才可以見到成效,黃河的現狀才可以得到改觀!都江堰啊,黃老板,那是先人給咱們留下的寶貝,讀懂了都江堰就讀懂了水利。”

分沙造田、分流造湖、植樹造林、植被保護……尚炯完全把治理黃河分解到了不同的地段,在不同的地方利用現有的地理環境提出了不同的整治辦法!分沙!這個概念是龍劍銘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此時,一種馬上趕到四川去考察都江堰的衝動控製了他的大腦!

“黃河,流經的地域不同,也應該用不同的方法來分段解決問題,而不是籠統地用修水庫的辦法,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那樣,修水庫治標不治本,危害比利益大。可以這樣說,修水庫是把人們對千次小水災的擔心聚攏來,放大成為一次爆發性、毀滅性的大水災,飲鳩止渴啊!”尚炯實在不會察言觀色,尚在那裏侃侃而談,大唱危機歌。難怪,這樣的人怎麽能夠在勾心鬥角的官場上混呢?從張之洞幕府中被排擠出來看來真是必然!

龍劍銘控製住自己想要擁抱尚炯的衝動,再次詳細地查看了地圖。在陝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的風陵渡,黃河匯集了汾河、渭河後,改變了南北流向,轉折向東。這個地方,正是利用黃河流速變化設置人工分沙係統的最好地方。根據物體運動的原理,河流在轉向的時候,轉向角內的部分河水流速會比轉向角外的河水慢得多!正是一個天然的分沙地形。那麽,在中遊其他地方,也完全可以在人工湖的基礎上再人工設置這樣的地形再次分沙。經過幾次、十次分沙後,黃河也許不會再是“黃”河了!

“那,尚先生,就在風陵渡分沙!如何?”龍劍銘“啪”地拍打著地圖上風陵渡的位置興奮地說著。

“這個位置我都看了十多年了,行!”尚炯找到了知音,真的是知音。其他人,還不知所雲呢!不過,尚炯先生顯然忽略了一個問題,一個黃老板、一個中學教師能夠決定在風陵渡搞這麽大一個水利工程嗎?“要分沙還得先做一個工作,減少黃河幹流、渭河、汾河在風陵渡的水量,便於施工,因此適當地在風陵渡以上修築水庫還是必須的。這個工程,大了,大了!”

兩個白癡一樣的人物就在那裏指點著地圖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得熱火朝天,連門外漸漸地走進了楊雲中將,站滿了警衛官兵也沒有察覺到。更白癡的是尚炯,到這個時候了,都在談如何修大壩了,還把麵前的年輕人當成一個想承包帝國工程的商人。“首先,是地質調查和地形測繪,這個圖不能用。修建水庫大壩,一考慮自然地形的落差,二考慮準備建大壩之地的地質構造,也就是地麵能不能承受大壩的重量的問題。至於發電嘛,在這種地方是可以的,修了大壩不發電豈不是浪費?師法自然是大勢,卻不能拘泥於小節,對不?”

“對,尚先生說得是!”龍劍銘點頭哈腰地應承著,現在,尚炯就是他的親爺爺!

直看得,周圍知情的人牙幫子緊咬,巴不得這個時候大吼一聲“皇帝陛下萬歲”喝醒那個並不太老的老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