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真的,爸爸沒了,他就覺得自己也要死了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離宮影視城還沒發展到現在的規模,離宮最早是個王朝遺址,經過兵荒馬亂的歲月,竟還保存完整,有人瞧到了商機,便開發成影視城。經過了幾年的發展,就成了影視基地,也帶動起四周的經濟,很多附近小城的人來當群眾演員或者出租房子,靠離宮謀了生路。
夏八爺和謝有雪的父親都是這樣,一個成了職業武替,一個在影城看道具。
夏歡顏的媽媽去世得早,夏八爺沒再結婚,一個人照顧孩子。那時,夏歡顏還小,放在家裏不放心,便時常帶在身邊。謝有雪的父親是個熱心人,會幫忙照看,一來二去,兩家關係不錯,夏歡顏也喜歡跟這個漂亮的哥哥玩。
但誰也料不到,後麵會發生那樣的意外。
很尋常的一天,夏歡顏和謝有雪照常在影視城裏亂逛,小孩子沒什麽玩伴,手拉著手到處走,突然聽到一聲巨響,起初也沒在意,後來聽人議論說倉庫起火了,已經燒得不成樣。“也不知道哪個粗心鬼把做特效用的炸藥放在放道具的倉庫,還落下了煙頭,突然之間著起火,老謝要進去救火時,炸藥炸了。”
謝有雪趕過來,隻看到熊熊燃燒的大火,他逮著人就問:“我爸爸呢,我爸爸呢?”
沒人能回答他,大家忙著救火,謝有雪要衝進去,夏歡顏也算機靈,死命地抱住他。等夏八爺過來,隻看到兄弟被炸得麵目全非的身體,全身黑乎乎的慘不忍睹,遺體抬出來,夏八爺看了一眼,腳一踉蹌,站都站不住。
謝有雪衝過去,夏八爺大喊:“歡顏,拉住哥哥!別讓他看!”
不是他狠心,他真的不忍心這麽小的孩子見到父親那模樣,太悲慘了。謝父很疼謝有雪,雖然在外人看來,他隻是個沒本事的窮看門人,但對謝有雪疼到骨子裏去,父子倆相依為命,感情很好。
夏歡顏已經嚇傻了,她隱隱猜得出,那是謝叔叔,但再不會對她笑,把她抱在懷裏故意用胡楂紮她,不會寵溺地看著他們把過大的古裝戲服穿在身上玩過家家……他躺在那一動不動,就像電視裏演的,倒下去就死了,再也站不起來。
夏歡顏本能地拉住謝有雪,任他怎麽踢怎麽打都不讓他過去,謝有雪瘋了,拚命地掙紮、撕咬,完全忘了這是平時最好的玩伴。好在夏歡顏從小被逼著紮馬步、練拳也有點兒功底,被抓得再疼也不放手,緊緊抱著謝有雪,哭著說:“有雪,不要看,不要看。”
直到警察過來,謝叔叔被蓋上白布抬走,夏歡顏已經被抓得滿臉是傷。
她一鬆手,謝有雪就衝過去,卻來不及了。夏八爺抱住他,謝有雪泄恨地亂踢亂打,平時幹淨的臉上此時全是鼻涕眼淚,眼睛紅得仿佛要滴血,澄亮的眼睛全是**的恨意,嘶吼著:“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夏八爺站著不動任他發泄,像尊無情的雕塑,隻有發紅的眼圈,緊握的拳頭,流露出他壓抑的悲痛,他的兄弟就這樣走了,留下這麽小的兒子走了。夏歡顏抽抽搭搭走過來,抓著父親的褲腳哭,害怕地喊:“爸爸……爸爸……”
夏八爺摸摸女兒的腦袋,他清楚懷中的謝有雪再怎麽叫出這兩個字,也無人應他。
謝父的喪事是夏八爺幫忙操辦的,謝父沒什麽親戚朋友,過來的幾個親戚都不是省油的燈,把公司賠償的錢一分,當著夏八爺的麵說會好好照顧有雪,回到老家後,對謝有雪卻跟踢皮球似的,誰都不要照顧他。謝有雪在親戚間受盡了冷眼,最後受不了逃了出來,一個人回到離宮。
那是半年後,夏歡顏再見到謝有雪,當初粉雕玉琢的孩子瘦得厲害。已經冬天了,還穿著單薄的秋衣,露出深深凹下去的鎖骨,一雙水亮清澈的眼眸也失去了神采,冷漠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他不同任何人說話,就待在廢墟裏,蜷縮著小小的身子一動不動。
夏歡顏一看到他就哭了,跑過去拉他的手:“有雪哥哥……”
謝有雪看了她一眼,摸摸她的臉,什麽也沒說,繼續蜷縮在角落。
夏歡顏那時隻有六歲,在各大劇組裏跑來跑去,隱隱有些明白人情冷漠世情薄。她不知如何安慰,便縮在他身邊,緊緊地拉著他的手,生怕他又走了。謝有雪離開這半年,夏歡顏時常想他,她也有了陰影,看到火就害怕。
她想到謝叔叔就難過得想哭,何況有雪,他沒了爸爸。
謝有雪抬眼看她,他還記得她被抓花的臉,如今他也不恨了,知道夏八爺是為他好。要是他真的看到父親的模樣,他會受不了,他啞著嗓子問:“還疼嗎?”
夏歡顏搖頭,她早忘了,爸爸說,真正受傷的是有雪,她輕聲問:“你呢?”
“我?”謝有雪慘笑,他以為半年過去,受的苦已經不會痛,結果她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汩汩地流血。那些傷不是結成疤好了,而是腐爛在心裏,夜深人靜,空無一人時就來折磨他,他搖頭:“我怕是永遠也好不了。”
真的,爸爸沒了,他覺得自己也要死了。
這個世界有什麽意思,沒人疼沒人愛,那些親戚的醜陋嘴臉一想到就惡心得要死。
夏歡顏看著他,有些害怕,更不敢離開,緊緊挨著他。
夏八爺找到女兒時,看到兩個小不點挨著坐在一起,初雪覆蓋在他們身上,披上一層白。夏八爺搖頭,他在葬禮上就見識到了那幫親戚的厲害,看得出他們不會好好對待有雪,沒想到竟然這樣過分。他本不想讓他們帶走有雪,但他一個外人,也無可奈何。
夏八爺心中升起一絲憤怒,兄弟在世時,多寶貝這個兒子,結果撒手去了,唯一的骨肉卻被這樣欺負。
夏八爺搖醒女兒,一把背起謝有雪,牽著女兒的手,說:“走,咱們帶哥哥回家。”
謝有雪燒得厲害,意識卻清醒得很,他趴在夏八爺寬闊的背上,無聲地流淚。
回家?他早沒家了。爸爸走了,他什麽都沒了,哪有家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