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電視台在黃金時段播放了一則廣告,一個美女對著億萬觀眾說道:“柏氏真皮沙發,嗬護幸福人家。”
因為姓柏,正在上初中的柏安平成了同學的調侃對象,他們都說柏氏沙發是柏安平家的產業,等到中考結束之後才發現,這不是玩笑,而是事實。
柏安平在全市最好的高中就讀,他騎一輛普通的山地車去上學,但是傳言說那輛山地車是美國進口,價格上萬。傳言中他能進入這所學校也全在於他父親的錢和關係。
在很多人的想象裏,柏安平的房間應該像皇宮一樣,裏麵有最昂貴的實木家具和真皮沙發,可實際的情況是,他的牆上隻有一張世界地圖。他睡最普通的木板床,窗簾也隻是一塊灰色綿綢,沒有一點花紋。
他沒有朋友,一個朋友都沒有。有一天他坐在操場旁邊看人踢球,一個女孩突然跑過來對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一直都以為你是花錢買進來的。”
這個名叫肖薇的女孩在一堂英語實踐課上被抽到和柏安平分在一組,她當場就哭了。那種傷心令柏安平覺得自己就像瘟疫一樣可怕。老師將她和別人安排在了一組,柏安平就落了單,成了唯一沒有搭檔也沒機會開口的那個人。
肖薇被選進了校學生會文體部,在輔導老師的辦公桌上看到了高一新生的入學成績表。柏安平的名字出現在第十一名的位置。
柏安平卻羞於承認,因為這個成績和他父親的要求相差整整十名。肖薇道歉之後嘲笑起自己,她說她剛剛達線,少一分,就進不了這個學校。
柏安平“哦”了一聲,還說自己也不喜歡學習。這是他入學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聊天,為了將這場談話繼續下去,他擠出了一些很勉強的笑容,
給了一些很生硬的回應。
因為這點意外的回應,肖薇得以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最後說到自己很猶豫要不要報名參加電視台舉辦的歌唱比賽,柏安平回了一句:“想去就去啊,為什麽要留遺憾?”
肖薇後來報了名,被她父親發現,沒收了她的隨身聽和所有的音樂卡帶,並勒令她從文藝社團退出。那一個禮拜她的眼睛都是紅腫的。
後來的整個高中生涯,她沒再搭訕過他,他也沒機會去跟她說對不起。
柏安平後來考進一所理工院校,肖薇也考進一家音樂學院,分屬於兩座城市。大概是大二的時候,他在宿舍接到了她的電話,說她參加了一個校園歌手大賽,進入了決賽。
“你說過,想參加就參加啊,為什麽要留遺憾?”肖薇說,“所以我就參加了。”
打這通電話的原因,是好巧不巧,決賽的地點就在柏安平的學校。
他用了一種簡單粗暴的辦法,花錢買到第一排正對著舞台的位置,製作了一張拙劣的紙牌,用毛筆寫上肖薇的名字,後麵是:“看著我,別緊張。”
肖薇確實緊張,麥克風都拿反了。柏安平平生第一次試圖用誇張的體態引起別人的注意。果然,肖薇看見了他,笑了。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空氣裏都是情侶的味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肖薇唱起一首跟她自身形象很不符合的歌曲,反響平平,卻像是唱給他一個人聽的。目光交錯時,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們談了一場兩地奔波的戀愛。
畢業前,肖薇被一家影視公司看中,拍起了電影。學理科的柏安平無事可做,隻有繼續讀書考研。他買了一輛摩托車,風塵仆仆中送她去拍攝地,她那時隻能在一些古裝劇中扮演丫鬟,衷心護主,死得很慘。在無戲可拍的間隙裏,他們就在周邊吃喝遊逛。
有小道消息傳進柏氏企業董事長柏良人的耳朵,他打電話告訴柏安平說:“任何演藝圈的女人,都絕對不許進柏家家門。”
柏安平很冷靜地回答,他從來都沒打算把她帶回柏家,因為他自己也不打算回柏家。
他的叛逆期來得比較晚,但到底還是來了。肖薇的戲漸漸多起來,也
開始小有名氣,有名氣的標誌是有了緋聞。傳言中她勾搭上了沿海一帶最大的家具製造企業柏氏集團的繼承人。“勾搭”這個詞很難聽,但絕不是傳言中最難聽的部分。
肖薇跟他說,以後要開始地下戀愛了。
他努力配合,保持平靜,卻在午夜把所有的怒火用狂飆的速度釋放出來。在肖薇忙裏偷閑的時候,他才可以和她偷偷約會,肖薇疲倦時總是抱怨,說自己不想演戲,隻想組一支搖滾樂隊,就像艾薇兒。她的經紀人和簽約公司卻認為她隻適合演花瓶,因為她除了有幾分姿色,在演技方麵確實乏善可陳。
經紀人說,除非你男朋友家裏願意幫助你,否則你很難突破。
柏安平想過向父親服軟,跪下來求他,求他接納肖薇,隻要父親稍微鬆鬆口,她就有大把的機會得到一些好的角色,然後去做她喜歡做的事情。
這想法當然是稍縱即逝。肖薇自己也說,她隻會靠自己,就像當年考上全市最好的重點高中,就算是最後一名,也是她自己考出來的分數。
35歲的肖薇接到第一個女一號的角色,高興沒多久,查出乳腺癌。在她飽受病痛折磨去世之後,她的經紀人出於某種不明所以的原因,向外界證實了她生前唯一的戀情,並且提供了許多獨家照片資料。
可能是受夠了花邊新聞記者的跟蹤偷拍,也可能是因為失去了叛逆的理由,柏安平沒有征兆地回歸了家族,很快就變成了大齡花花公子。
各色女人接踵而來,她們就像灰姑娘的兩個姐姐,削足適履地模仿肖薇,有些像,有些不像,像與不像都造作。他從不拆穿她們的把戲,根據生理欲望的強弱來調配時間。她們的身體是好的,隻要放得開,就配得上他三分鍾的熱度。
他成了家族的一個敗類,一個登徒子,如果不是柏良人的身體夠好,可能早就被他給氣死。柏良人在七十歲的時候承認了自己的教育失敗,允許他根據自己的心願選擇迎娶對象,甚至叫人牽線搭橋安排他和娛樂圈的小明星見麵,結果發現他已經失去了結婚生子的興趣。他隻想和對方睡覺,然後把爛攤子丟給全家人處理。
他還因為非法改裝車輛和飆車被拘留多次。
總之,這個已經過了四十歲的男人劣跡斑斑,前科屢屢,讓人頭疼。
他的愛情觀罪大惡極,他說世界上的女人隻分為兩種:肖薇和其他女人。肖薇死了,就隻剩下一種,就是怎麽辜負也無所謂的那種。
直到遇見了安晴。
他去過安晴的住所,在一個叫作大摩島的地方,途經跨海大橋和海底隧道,足足開了兩個小時的車。
安晴坦言,作為一個處於裝修公司試用期的小員工,她租房子的唯一標準就是便宜。就算再便宜,她也無力承租一整套房子。有兩個女孩跟她合租,共用客廳、廚房和衛生間。她私人的空間,就是一個十二平米的小臥室。
柏安平心血**去接她下班。他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就是還她落在他車上的發箍,順帶邀請她共進晚餐,安晴看起來興致不高,但還是答應了。按照柏安平的經驗,這就是“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老實的”正常套路。
一切進展得都很順利,安晴並沒有拒絕他送她回家的好意,也非常友好地邀請他上樓坐一坐。
停車熄火的時候,他摸出了車座底下常備的安全套。
一切看起來都是水到渠成。
事情就是從這裏脫離了預期,原來安晴真的隻是邀請他上樓坐一坐。她的床頭櫃上明明有一對情侶杯,分別印著兩張噘著嘴的臉,凹凸組合成接吻的畫麵,她卻用一次性的紙杯給他倒了涼水。
她關了門,卻沒有關窗,而且主動拉開原本閉合的窗簾。柏安平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麵樓房人家的情況,而那邊自然也能看到這邊。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晚上會一無所獲。
安晴給他拿了一袋話梅,就去了公用的衛生間,卸完妝,素麵見他。她的頭發有點枯黃,就像河邊的蘆葦,剝落粉黛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小褐斑,嘴唇也蒼白發幹,和失水的臉色形成了憔悴的疲態,但這種憔悴還是美的,有種異樣而真實的風情。她坐在板凳上對著桌上的一麵鏡子抹潤膚水,拍打了一番,然後轉過臉來對他說:“回去開車慢一點。”
這女人並沒“欲拒還迎”的意思,而是很明確地下了逐客令。這讓柏安平頭一次產生強烈的失落感,他仿佛變回了當初那個不善言辭的木訥學生,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站起來說:“再見。”
他想起他和肖薇也有這麽一間小屋。他在隨身聽上接了個小音箱,播放肖薇從地攤上買來的被剪過的卡帶。他們在極小的**害羞地擁抱,像伊甸園裏不諳風塵的亞當夏娃。
但在今天的這間小屋裏,他隻是個客人。
安晴堅持要送他下樓。
在一步一步往下延伸的台階上,他沒話找話:“你男朋友呢?”
“不知道。”
“不知道?”柏安平難以置信,“這麽久都沒下落嗎?”
“嗯。”安晴的臉在樓梯上的燈光下看起來有些陰鬱,“他經常這樣,總是無緣無故地消失,然後又出現。我已經習慣了。”
“他沒有工作的嗎?”
“有過,後來辭掉了,為了看病。”安晴主動解釋,“他有先天性的心髒病,很麻煩,動過心髒移植手術。”
柏安平想,這大概就是她過得如此拮據的原因吧。“你得看緊他。心髒不好的話,女孩子一勾引,就很容易動心。”他開起了玩笑。
安晴嘴角動了動,似笑非笑。
走到樓下,柏安平向她告別,並打算再也不來叨擾她。不插足別人的感情,是他在欲海情波裏的原則。然而安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明天……”
“嗯?”他停下來問,“明天怎麽了?”
“明天你能不能陪我去趟醫院?”
這個突兀的請求嚇了他一跳:“為什麽要去醫院?你生病了?”
“我好像懷孕了,我不敢確定,想去檢查一下。”安晴低垂著睫毛,說起自己的處境,她在這邊沒什麽朋友,同事關係也一般,假如傳到公司老總耳朵裏,她一定就會立刻被提前辭退,這一個月不到的試用期就算白做了。
柏安平實在不想蹚這趟渾水,拒絕的話卻卡在了嗓子眼,怎麽也說不出來。
“如果你沒時間就算了,我一個人應該也可以。”安晴看出了他的為難,努力笑著,“我隻是有點怕,怪我自己太膽小了。”
“沒事,我陪你去。”他脫口而出。
在回去的車上,柏安平想明白了一件事,安晴情緒那麽低落,胃口又那麽差,卻答應了他的邀請,應該就是為了這件事吧。她應該是從下班時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謀生了這樣的念頭。也就是說,是他自己撞到槍口上的。
安晴要去的那家私立醫院,就在市中心,在仙蹤市很有名氣,公交車和地鐵站裏都有視頻廣告滾動播放。柏安平卻發自本能地排斥,因為其院長和父親柏良人私交甚篤,曾替他親自做過好幾次身體檢查,也算是看著柏安平長大的。柏安平知道,這裏的看病費用不算便宜。
當然,他沒有發表反對意見,隻說自己會在樓下會診大廳裏等她。她隻要檢查一結束,出了電梯口,就能看到他。
他硬生生地坐在冰冷的鐵質椅子上,和許多麵容愁苦的人擠在一起。醫院裏的人太多了,難免會遇到相識的麵孔,他就低著頭看手機裏的新聞。一撥一撥的人群從電梯裏出來,一撥一撥的人群又擠上去。柏安平每一分鍾都在希望和失望的循環中如坐針氈。
他終於受不了,跟著人群擠進了電梯,上了四樓。等在這裏的人並不比大廳裏的人少,空間卻很狹窄。他在肚子大小不一的孕婦中繞了一圈,尷尬得快要窒息過去,終於發現坐在角落裏的安晴。電子顯示屏上,她的名字前還有七八個人。
“怎麽搞的?”他走上前去問,“怎麽這麽久?”
“對不起。”安晴仰頭看他,“你先走吧,我自己等著就好了,耽誤你太久時間了。”
“你行不行啊?”他順勢打起了退堂鼓。
“行的,沒問題。謝謝你送我過來。”
柏安平走到了電梯口,看了她一眼,下樓後又坐回在原先的座位上,幾番思忖後,撥通了醫院院長的電話。
在電話裏,他盡量輕描淡寫地說了下情況:他有個朋友在看病,排隊排了很久也沒看上,是不是能夠通融一下,優先做個檢查?是婦產科,想看看到底有沒有懷孕。“不不不,是我朋友的女朋友。”他說。
就是怕引起這樣的誤會,才拖到現在打這個電話,想不到還是躲不過去。院長果然拿他打趣,勸他不要太過分,連朋友的女人肚子都搞大。
“好吧,你這位朋友的女朋友叫什麽名字?我馬上派一個護士去找她,給她安排好,你放心吧。”
柏安平如實回答,孰料院長是個老狐狸,又問:“那你那位朋友叫什麽名字?”
他始料未及,語塞好一會兒,正要胡亂編個名字糊弄過去,又聽到院長狡猾地笑著說:“好了,不難為你了,就這樣吧。”
安晴很快就從電梯裏出來,眼中有閃爍的光:“是你找的關係嗎?”
他沒法說不是,隻好承認,這隻是舉手之勞。
安晴卻連道謝的興致都沒有了,她暗淡下來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她真的懷孕了。
柏安平“哦”了一聲,不知該恭喜還是安慰。安晴魂不守舍地朝門診大廳的繳費窗口走去,賬單出來之後,各項檢查所需的費用對她不啻為第二個打擊。她喃喃說道:“現在還隻是試用期,醫保什麽的都還沒有交呢。”
“我替你付吧。”柏安平去掏錢包。他想,反正名聲已經背了,還在乎這點錢嗎?
安晴按住了他的手,說他能陪她來醫院就已經是最大的幫助,她很害怕,需要有個人給自己壯膽,但絕不需要施舍。而且,這些錢她是付得起的。
柏安平說道:“好吧好吧,你等我一下。”
他背對著她,去收費大廳另一端去打電話,回來後告訴安晴,費用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她一分錢也不需要交。
“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安晴坐在椅子上,捂著眼睛,羞愧到無顏見她。
“我沒花錢。”柏安平老老實實地說,“我找了一個老熟人,他剛好是這家醫院的院長。”
“謝謝你。”安晴臉色平緩了下來,“給你惹了這麽大麻煩。”
“我沒什麽麻煩的,是你給自己惹了麻煩。”柏安平在她身邊坐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不曉得。”安晴用紙巾擦拭眼角,“醫生說,還沒到兩個月,還能考慮一段時間。”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要和你男朋友好好商量一下。”
“我會的。”安晴點點頭。她看著自己的腳尖,想了想問他,“我今天不想回去上班了,我們去看電影吧。”
他看了看手表:“我還有些事,可能耽擱不了那麽久。”
看電影這種事,柏安平一向定性為情人之間的行為。肖薇去世後,他就再也沒進過電影院。他可以請某個女人住最好的酒店,吃最好的晚餐,卻不可能送出一張二十五塊錢的電影票。看一場電影,就意味著共同擁有了一個故事,一段記憶,一種在黑暗中探索另一種未知旅程的經驗。
這無疑是很危險的。
安晴似乎理解了他的想法,伸手告別:“謝謝你的陪伴。”
他們互道了再見,就朝不同的方向走去。柏安平知道自己不該回頭看她,到底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安晴的背影很沉重,腳底下仿佛拴上了沉重的鎖鏈,每一步都蹣跚。她為什麽想去看電影?無非就是想要輕鬆一下吧。與此相比,他的那些禁忌和所謂原則倒顯得小家子氣了。他站住了,喊她的名字。
“怎麽了?”安晴說。
“你想看什麽電影?”
“《冰雪奇緣》。”
柏安平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在過了四十歲的這一天,會坐在電影院裏,什麽目的也沒有,和一個女人看迪士尼公主動畫片。
電影很簡單,卻不算難看。柏安平又看了看手表,發現已經快要到下午。這個時候讓一個女人餓著肚子回去,實在算不上體麵。
“清香齋”是柏安平果腹時的首選之地,因為是清真的館子,沒人喝酒,所以不會烏煙瘴氣;有相對封閉的卡座,很安靜,也很幹淨;關鍵是清淡的口味比較適合安晴目前的狀態。倘若是其他女人,就隨便選家高檔的餐廳好了。
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已經放棄了跟這個女人上床的念頭,為什麽還要替她著想?
“真的很感謝你。”安晴再次被他的周到感動。
他朝服務員招招手。她很誠摯地求他:“讓我付。”
柏安平沒有堅持,默默地看著她付了錢,然後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真的不用。”
“我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假如你在路上出了點狀況,那我就更加有嘴說不清楚了。”
“我要回公司一趟。”
“不是說今天不上班了嗎?”
“臨時有點事。”安晴低著頭。
“到底怎麽了?”
“真沒什麽。”
“你不用騙我,你明明是一副發生了什麽的樣子。”柏安平敲了敲桌子,“你已經欠我人情了,何妨再欠我一次?你要善於利用你的人脈資源,否則我都替你感到可惜。”
安晴隻好把手機打開讓他看,一條幾分鍾之前發過來的短信這樣寫道:“安晴,你的試用期提前結束,以後不要來上班了。”
“我請了假,他也批準了。可能是他不高興了吧。我這樣沒有根基的員工,大概是沒有資格請假的。我……我得去跟他解釋一下。”
“解釋什麽?解釋你懷孕了?這樣他更不可能要你。”柏安平有些煩躁,“你上班的那家公司叫什麽來著?‘新概念’對不對?你直接打電話過去,讓我來說。”
安晴低頭撥通了那個電話,低聲下氣地說:“魏總,您好……”
“不要再說了,這是公司開會研究出來的結果,我也無能為力。”魏總冷冰冰地說,“你的試用結果為不合格。”
柏安平搶過電話:“你不可以開除安晴。”
“為什麽?”那個聲音愈發倨傲起來,“你又是誰?”
“我是柏氏家具製品有限公司銷售部經理柏安平,也是安晴的朋友。”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電話那頭的聲音緩和了很多:“柏先生,我們並不知道安小姐是您朋友,如果知道,這樣的誤會根本就不會發生。”那人繼續解釋,提前辭退安晴,跟她請不請假沒有一點關係,更不是因為她做得不好,而是因為上午公安局來了一個警察,指名道姓要找安晴。
“出於保護安晴的目的,我們告訴他,安小姐已經從公司離職。當然,我們這樣做也是希望不要給我們公司帶來負麵的影響,希望你能理解。”
柏安平頗感詫異:“那個警察找她做什麽?”
“他沒有說。不過我們提供了安晴的聯係電話,他應該很快就會跟她聯係。隻要她把問題解決好,立刻就能回來上班。”
柏安平掛了電話,問安晴為什麽會有警察來找她,安晴也茫然無措。沒過多久,她的手機就響起來,她先是“喂”了一聲,然後怯生生地“哦”了兩下,最後說出自己的所在地點。
“到底是怎麽搞的?”柏安平盯著她的眼睛。
安晴避開了他的目光,低頭說是因為幾個月前租房子的事。她在海邊的清水町住過一段時間。那家的房租很便宜,便宜到令她無法拒絕。但因為房東有些不正常,她隻好搬了出去。不久以後,她聽說那個男人綁架了一個小女孩,警察趕到的時候,畏罪自殺,從高樓上跳下來死了。
“怎麽這麽喜歡貪便宜?”柏安平話說出口就後悔了,“我是說,你怎麽一點自我保護的意識都沒有?”
安晴的眼角又紅了。
一輛警車從遠處駛來,很嫻熟地倒進路邊的臨時停車位上。站在清香齋門口等待的兩個人立刻緊張起來,然而過了一會兒,這種緊張就消解了一大半。車上下來的警察五短身材,身寬體胖,麵相上欠缺了一些足夠和犯罪分子周旋的精明。
“是安小姐嗎?”
“是的。”
“我是公安分局的刑警,我叫侯佳成。這位是?”
“這是我朋友,他姓柏。”
侯佳成迅速把手伸向柏安平,滿臉堆笑:“柏先生,安小姐,希望我沒有打攪到你們。”
他的確是為了前段時間發生的那起綁架案而來。因為犯罪動機、犯罪現場和罪證都相當清楚,所以公安局已經結案,但是這兩天有群眾舉報,說畏罪自殺的犯人家裏曾經住過一個房客,他們才打算來調查一下,看看有沒有能夠對犯罪證據進一步完善的地方。
“我隻住過一個禮拜,對他不是很了解。”安晴說。
“為什麽要租他家的房子呢?”
“房租很便宜,而且,他家的條件也很不錯,沒有其他人家裏那種……奇怪的味道。”
“是啊,可以理解。那為什麽後來又搬走了呢?”
“是因為……”安晴一副羞於啟齒的樣子,讓人很容易就能猜到可能發生的事情。侯警官卻偏偏看不明白的樣子,歪著脖子等她把話說完。
“那個人既然是個綁架犯,那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難道等著被他占便宜嗎?”柏安平憤然說道。
侯佳成這才恍然大悟:“啊!對對,是的,一點沒錯。”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們就先走了。”柏安平的手輕輕搭在了安晴的胳膊上。
“最後一個問題,”侯佳成豎起食指保證,“隻要安小姐如實回答我,我立刻就走。”
安晴點點頭。
“請問——”侯佳成拉長了聲音問,“安小姐認不認識一個叫莊生的男人?”
柏安平也看向了安晴,等著她的最後回答。
安晴輕微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記憶中檢索著這個名字:“不,我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