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鬥(一)

三界之中,最熱鬧的莫過於人間,先頭經曆了百餘年的戰亂分裂,後頭又受了旱澇的天災,終於過上了五十多年的平順日子。

進入了冬日裏,寒風冷冽著呼呼地刮過,街頭上掛著的紅燈籠便不停地打著轉,旋轉成了一條線,看的人眼花。

一個玄色火焰暗紋大氅的人自街邊的酒肆中漫步踱出,一人漫步在已沒過了鞋麵的積雪裏,整個街麵上幾乎沒有人行走。

天色見晚,即使是有人,也是腳步急匆匆的。

唯獨他一人步履悠閑,在雪中一步一個腳印,倒像是極為不怕冷一樣。

雪還在下著,他慢慢抬頭看了一眼烏雲沉沉的天,麵上就露出了一抹上位者的威嚴和天然的淩厲,可是那眉眼中卻又像是柔和了世間所有的豔麗,讓冬日都少了些寒意。

整個灰蒙蒙的世間都好像因為這個男子而敞亮了。

這個豔色逼人,萬千風華的男子正是鳴玉。

鳴玉歎了口氣,從袖中摸出了一個天青色的琉璃瓶子,玉一樣的大拇指將瓶塞輕輕一推,清冽的酒香就像是打翻了一般,瞬間溢了出來。

鳴玉半闔上眸子,陶醉地細細嗅著手中的酒香,仰頭就是一口。

動作肆意灑脫,又帶著一抹優雅。

不過是兩三口,琉璃瓶子裏已然空了。

他隨意一扔,從袖子中又一次摸出了一瓶。

身後忽然間有說話的聲音,“帝君,請節製。您今日已經喝得太多了。”

一直跟著他的侍衛,有些看不下去了。

這雪裏香是上好的千年佳釀,香氣撲鼻,入口甘甜,跟果子酒極像,後勁卻又是極大的。照著帝君這個飲酒的速度和氣魄,怕是到時候就算是將帝君扔到冰海裏,也是一時半會難以清醒過來的。

鳴玉立在了街頭的一塊白石雕的牌坊下,慵懶地依靠著,恍若未聞地將手中剛摸出來的那一瓶喝了個幹淨。

“帝君,後日就是大戰之時。像帝君這個飲法,萬一耽誤了與魔族對戰的時機,姑且不論如何同九天之上如何交代,隻是這一次蟄伏已久的魔族怕是都會出動,帝君不可小視。”

侍衛還想要再說什麽,忽然間聽到前方傳來了歡快的說話聲,侍衛們立刻隱去了身形,呆在了角落裏,守護著明顯是想要大醉一場的鳴玉。

迎麵走來了兩個身量單薄的少年郎,步履緩慢,倒像是同他一樣,大有在鵝毛大雪之中賞雪的意思。

兩個少年郎愈發地近了,當先一個身量稍小的外罩著一件玄色大氅的少年郎吸了吸鼻子,好奇地出聲,“這味道,真香。好像是甜甜的花香。”

高個子的那個少年郎罩著一件火紅的大氅,好像是一團火,燒得熱烈。

他們都望了過來。

鳴玉早已經垂下了頭,感受到兩個少年郎打量也當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管,也懶得管。

都已經這麽些年了,他早已經習慣了被人注視。

尤其是今天這樣的日子,隻要清醒著,腦子裏眼前就好像是星星點點漂浮著的瑩色光粉。

一萬年了,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何種痛苦早已經在日複一日的重複著淡去了,隻是每一年到了這樣的日子裏,他都會坐立難安,不知該如何,隻覺得一顆心像是在火上烤,油裏烹,難受得異常。

凡人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他試過了那叫杜康的酒,凡間最烈的酒也不過如此,灌下去就跟喝了一杯水一樣,過了就過了,一點味道都沒有。

好在有雪裏香。

想到下凡之前自己從元辰仙君那裏帶走他將將釀好的雪裏香時,他一臉的肉痛,眼淚汪汪,敢怒卻又不敢言,眸底裏還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在眸子裏翻湧。

“不多喝些,我今天怕是無論如何都過不去,不若大醉一場,睡了過去,心裏才會好受些。”

鳴玉當場就開了一瓶元辰仙君新釀的果釀,好像取了名字,喚做美人酥。

元辰仙君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聽到鳴玉這一聲幽幽地歎息,臉上的心痛也散開了,竟然也跟著歎了一口氣,又極為大方地從他洞府外的芙蓉樹下又挖出了三瓶子雪裏香贈與了他。

那一刻,鳴玉分明從元辰仙君的眼底看到了明晃晃的同情。

鳴玉的眉頭皺了起來,將手中的天青色琉璃瓶子扔到了地上。

同情他?

一個幾萬年都還不曾晉升過品級,一直是末等小仙的元辰仙君居然對著他一方霸主露出同情的神色。

元辰的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勞什子。

鳴玉輕笑了一聲,感覺有人朝著自己走近了。

他抬起頭,就看到身著玄色大氅的少年郎正看著自己,眸光流轉,極為靈動,未開口說話,便帶上了三分笑意。

“郎君喝得是什麽酒?我家公子很好奇,想要冒昧討上一杯,可否?”

少年郎邊說邊作了一個揖,口齒伶俐,聲音清脆,雖然貿貿然上前來討要酒喝,著實不夠禮貌,可是鳴玉卻也說不上有多厭煩。

因為這個少年郎眉目清朗,最為難得是,他對鳴玉沒有遮掩的麵相沒有丁點的驚訝,也沒有豔羨,就連眉毛都沒有半點挑動。

莫說在人間,就是在三界之中,也少有人見著他的容色不驚豔的。

要麽就是上前來,癡癡看著他,要麽就是立時垂頭,不敢再看他的容貌,似是承受不住他過人容貌的迫人壓力。

這個少年郎以上兩種常見的反應都不曾有,隻是用著一雙清澈的眸子看著鳴玉,仿佛十分嘴饞那酒。

鳴玉沒有做聲,將視線調轉向立在幾步外的高個少年郎。

火一樣熱烈的大氅將他圍得嚴嚴實實的,平凡的麵容膚色白皙,立在那裏,像是一團透著寒意的冰雪。

西風急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的又急又快。

即使眼前有些重影,鳴玉也隱約看的清楚紅氅少年郎亦在與自己隔空相望,他知道,這個少年郎的眉宇間也是始終淡淡的。

鳴玉收回了目光,不過是人間兩個不知事的小子罷了,不知道這個雪裏香的珍貴,釀出這麽小小的一壺,已經足夠這兩個小子投胎幾回。

鳴玉垂下了眸子,明顯是不想搭理了。

“桓郎。”

紅氅少年開口了,聲音極為好聽,輕柔,就像是一縷春風吹拂進了耳中。

“回來。”

玄色大氅的少年聽著這聲音,立時臉上就露出了幾分不虞之色,咬住了下唇,明明不想走,卻又像是極為害怕紅氅少年,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鳴玉,嘀咕了一聲,“鐵公雞。小氣。”

轉身就要走。

在他們就要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鳴玉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掏出了袖子中最後一個琉璃瓶子,不舍地摸了摸,還是將它扔了出去。

本是朝著紅氅少年去的,想試一試這個看上去文秀如菡萏出渠,卻又冷如冰霜的少年郎,卻沒有想到玄色大氅的少年郎突然間就轉了身,出手如電,將天青色琉璃瓶子牢牢地抓在了掌心之中,看清了掌中是何物的時候,這才露出一個笑,遙遙對著鳴玉一拜。

鳴玉覺得奇怪,剛才這個少年郎那身手,就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似的,尤其是看到了他握住天青色琉璃瓶子的時候笑意吟吟的眉眼間戾氣重重。

可是抬起臉的時候,卻又是一派和氣,仿佛鳴玉是專程送出去的雪裏香,而不是故意砸過去的。

“去,跟上那兩個人,看他們去了哪裏。”

深吸一口寒風,凜冽刺骨的寒意瞬間充盈了鼻間,進入到胸腔之中,全身都在發熱,因為雪裏香的酒氣慢慢上來了,可是腦子裏卻又是極為清醒的。

天空上忽然間一輛獨角獸拉著的馬車落到了他的跟前,厚重的門簾下探出一張熟悉的臉,極為柔弱地喚了一聲,“帝君。”

聲音小的就像是貓叫似的。

鳴玉有些不高興,衝她不耐煩地揚手,“青卿,大戰在即,莫要再四處亂走。現如今三界極為不太平,若是遇上魔族的人,你怎麽辦?”

青卿望著鳴玉,眼圈立時就紅了,水光在清亮的眸子中打著轉,卻看不到鳴玉臉上任何的變化,她終於還是快速低下頭去。

“是。”

如今的三界早已經失去了萬年前的平和安穩。

五百年前,北冥之地的結界忽然就失去了效用,被關押了上萬年的妖物立時逃了出來,雖然後來青丘同九天圍剿了許多,可仍是讓一些靈力高強的妖怪墮仙潛逃在外。

也是從那以後,臨淵聲勢又起。

本來以為是一群烏合之眾小打小鬧罷了,誰知道突然之間,實力大增,就像是被堵住的洪水,一旦得到機會衝開了桎梏,便是奔湧成潮,千軍萬馬銳不可當。

這事情,讓九天之上的那位帝君很是心煩,可是臨淵那個地界也不是當年的臨淵了,派去尋找臨淵入口都是有去無回的。

連敵人在哪裏都不清楚的仗如何打?

隻有被動挨打的份。

更在前些時日,魔族派下了戰術,竟說要在三界之中尋得一席之位。

可笑,仙家自詡正道,極為不屑同魔族相提並論。

三界自然不允,尤其是九天最為反對。

是故仙魔一戰,再所難免。

這對九天來說,就像是瞌睡來了,有人送上了枕頭,他們籌備了許多的時日,就是為了找一個正大光明的機會同上不了台麵的魔族大戰一場。

“一同回去吧。”

到底是自己的夫人,他看青卿就這樣出來了,身邊也沒有侍衛,擔心她出事,決定送她回青丘。

鳴玉上了馬車,正準備進去的時候,侍衛出現了,麵露愧色,在鳴玉的耳邊快速說道,“屬下無能,跟過去的時候,不過是兩三個轉角那兩個少年郎君就沒有了蹤影。”

鳴玉眉頭一皺,易容後的眸子如墨,隻不過是微微轉動,就像是芳香沉鬱的墨在流轉,無聲無息之中泄出風華。

自己派出去的侍衛的跟蹤功夫是極好的,在三界之中怕是也能數的上數,可是他居然將兩個文弱的少年郎跟丟了。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兩個少年郎根本就不是凡間的普通人。

靈力高強到可以輕鬆擺脫自己黑甲精衛中的尋蹤高手,在自己的麵前又分毫不顯露,三界之中,這樣的人,鳴玉卻怎麽都找不出這樣的仙人來。

腦子裏抽的痛,眼前也漸漸地花了起來,他甩了甩頭。

青卿關心的聲音立時響起了,她撩開了馬車的簾子,馥鬱的香氣伴著熱氣撲麵而來,一時之間,臉上就覺得有些涼涼的。

抬手一摸,是雪花融化了。

微涼的水珠落在臉上,讓鳴玉從混沌中忽然間有了些清明。

“帝君,進來躺會吧。”

青卿的手挽住了鳴玉的手肘。

“不用。”

鳴玉冷冷地拒絕了,那聲音像是比天地之間呼嘯著的寒風還要刮青卿的臉。

還痛在她的心裏。

她還想再說什麽,可是鳴玉已經在馬車外的門邊坐下了,手執韁繩,儼然把自己當成了車夫。

“起。”

鳴玉輕喝一聲,獨角獸駕著的馬車立時消失在了紛紛揚揚的冰雪之中。

不遠處,忽然出現了一紅一黑的身影立在風雪裏頭,目送著馬車遠去。

“那個人終於走啦。看樣子,他果然不是凡間的人。也是,我在凡間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漂亮的人,若不是說話的聲音低沉醇厚,我竟然都要以為他是個嬌滴滴的女人了。”

玄色大氅的桓郎眉飛色舞地說著,嬌嫩如同花瓣一樣的唇瓣一張一合,一邊說,一邊用那雙靈動的眸子去看紅氅少年的臉色。

紅氅少年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不喜不怒。

每到了今日,總是這般消沉。

桓郎心中歎了口氣,上前挽住了紅氅少年手臂,握住了她的掌心,好看的眉立刻一皺,“阿月,你身子好像又發熱了。”

掌心都熱得發汗了。

紅氅少年卻將手抽回了,淡淡地道,“你可知曉剛才我們遇見的那人是誰?”

桓郎默了默,忽然間眉一挑,眸子亮了又黯,陰沉道,“青丘帝君,狐君鳴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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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桓郎是誰~

小狐狸還沒有正式的名字,三少征集名字啦~

仙魔之戰拉開帷幕了!

這是過渡章節,算是交代一些事情~

想怎麽虐~大家積極發言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