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家中兩個親人接連上了手術台,鄭海川幹脆多請了幾天假,想把小禾苗和大哥照料好了再說。畢竟雖然掙錢很重要,但錢都是要花在家人身上才有意義,不是麽?
隻不過鄭海川也知道自己在這趕工期的時候接連請假不太合適,好在工頭人好,沒有說扣他缺勤費,反而先給他結了前段時間的工錢。
但工頭也實話告訴了鄭海川,工地現在不缺工人,他這麽一請假,可能回去之後不一定能排得上活路做。
鄭海川爽快地答應了,隻求工頭在有空位的時候知會他一聲才行。他一向能替別人著想,自己每天在工地上忙活的時候就盡可能把每天的工作量做滿,如今也能理解施工進程不可能因為自己一個人而停下,隻盼著之後水泥灌注不需要鋼筋工了,他還能接點其他活兒。
不過鄭海川也不愁找不到地方掙錢。
他之前托五樓的鄰居老楊介紹進一家家政維修公司做兼職,近來鋼筋活路忙,他也就偶爾休假時候接一點零單。但別說那公司開發的家政服務軟件上生意還挺多的,每天都能彈出不少等待接單的需求,通下水道的、修電線的、開荒打掃衛生的、搬家的,一條條信息背後就是一串串錢啊,看得鄭海川眼饞。
如今他不跑工地了,倒是可以在給醫院兩個大小病號做好營養餐之餘,接一點單補貼家用。
鄭海川是個閑不下來的人,說做就做,很快祁聿就發現不上工地的鄭海川竟然依舊比他還忙,經常夜裏才見得著人。
終於在鄭老爹離開鵬城那晚,好歹兩人見麵早了些。
鄭海川上午處理了兩單業務,下去送老爹去火車站,然後回家做好晚飯,拎著保溫桶給大哥和小禾苗送去了營養餐,正好接他交接完的媳婦兒下班回家。
鄭老爹照顧了兒子和孫子小半個月,見兩人恢複得都挺好,就嚷嚷著要走了。他口中說著地裏還有菜要收,但鄭海川知道他爹就是嫌城裏做啥都貴,舍不得多花錢。
好在鄭大哥的腿重新打了石膏,倒不影響杵著拐杖行走做事,而小禾苗也和他一個病房,照看起來更是方便,鄭家兩兄弟也就任由老爹回老家了,靠他們倆就能把小家夥照顧好。
回家的路上,鄭海川還在給祁聿講小時候的趣事。
那時候他家窮得很,每回到新學期開學要交學費,他和大哥就頭皮緊。
因為找老爹要錢的時候,就是挨罵的時候。他爹會把眉頭皺得死緊,抽著旱煙,一邊從褲兜裏掏出毛票子,一邊嘴裏罵他們討債。
那票子多是一毛五毛的,每捋一張,他們就要挨一句罵,等學費捋清楚了,整個腦袋都被罵得嗡嗡的。
“那時候我就恨不得不去學堂。”
手裏還拎著空的保溫桶,鄭海川說得隨意,桶也隨著他的話一下下晃悠。但他話還沒說完,冷不丁桶就被身旁的男人奪走了,祁聿將他晃悠的手拽進了手掌心裏捉住,說,“別把不愛讀書的鍋扔你爸頭上。”
祁聿是知道鄭海川不愛讀書的。
他家床頭櫃上摞著的書這段時日以來這憨子就從來沒碰過,相比起文字,這人對電視啊短視頻這種會動的影音內容感興趣得多。
“嘿嘿,這隻是原因之一嘛。”
鄭海川也不在意自己的借口被祁聿戳破,傻憨憨地一笑,“我其實就是看不進去,加上我們老師特別凶,我那麽笨天天挨罵,就更不想學了。”
這時恰是黃昏入夜時分,城中村裏漸漸暗了下來。
路燈影影綽綽投下燈影,照得清行人的輪廓,卻照不了屯街塞巷的居民們往來間的舉手投足。
天氣入了秋,鄭海川還不怕冷地穿著短袖,祁聿已披上了薄風衣。此時兩個人胳膊挨著胳膊,祁聿在長袖下堂而皇之地捏住鄭海川的手,也沒有人注意。
“不喜歡讀書,喜歡擰鋼筋?”
祁聿其實在對這人動了心思之後,就心疼起鄭海川的工作來。每時每刻都在吃苦,也不知這憨子為什麽幹得那麽起勁。
“也談不上吧。就是覺得擰起來還挺順手的。”鄭海川又憨笑一聲,“那時候我哥剛和嫂子離婚……其實家裏之前就為著彩禮掏光了錢,後來又要養小禾苗,反正大哥手裏是沒餘糧的。”
“我本來在鎮裏的飯店當學徒,馬上就要出師了的。但我這種水平和資曆,要想當個飯店掌勺還得熬好幾年,給不了家裏一點幫助……後來幹脆就跟大哥去幹工地了。”
鄭海川說得灑脫,但祁聿還是從他嘴裏聽出了一點微小的遺憾。
“想當廚子?”他捏了捏身旁人的指腹。
指腹粗糲,甲蓋邊還帶著倒刺,可這人做得飯卻是精細好吃。
“……再說吧。”鄭海川低頭想了一會兒,才說。
他趁著周圍沒人注意,也拽了拽祁聿的手指,然後衝他咧開一口大白牙,“其實我就是還挺愛看別人吃我做的菜那種覺得好吃的表情的,哈哈!做不做廚子都行,反正在家裏也能給你和禾苗兒做嘛!”
他眉目灑脫,卻看得祁聿心中一動。
“嗯。”
祁聿沒有再提這個話題,隻是將這事放在了心裏。
等兩人慢悠悠走回老樓,竟然發現一樓樓梯間的裁縫攤子突然空了。
並不是紅姐不在,而是完完全全所有的裁縫用具都被收了起來,隻留下空****的三角空間。
鄭海川還以為出了什麽事,連忙跑去咚咚咚地敲紅姐家的門。他等了好一會兒門從裏麵打開,但開門的也不是紅姐,竟然是一個紋著花臂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長相平平無奇,身著一身讓鄭海川眼熟的藍色,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則紋了一朵大紅花,非常醒目。
“幹嘛?”
李飛本來正在屋裏享受軟玉溫香呢,驟然被打擾顯得氣息凶惡。但等他看見跟在鄭海川身後的祁聿,臉色立馬變好了,“唷,大侄兒。好久不見啊!”
“……飛叔。”祁聿將鄭海川拉到身後,不鹹不淡地和男人打了聲招呼,“看來還真轉正成紅姨夫了?”
李飛眉開眼笑,表情非常明顯嘚瑟:“那當然!”
自上回李飛在巷子裏和他一起對付癩頭陳,也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了,不過祁聿並沒有忘了這人。李飛這個人看起來非常普通,但常年混跡在城中村還能有一幫兄弟聚首的,並不是簡單人物。
更何況祁聿的記性很好,他還記得當年李飛和紅姐鬧掰之前,是怎麽氣勢洶洶拎著鋼棍去找那些地頭蛇麻煩的。
不過俗話說得好,再凶猛的野獸也有人能栓得住,栓李飛的繩子顯然在屋主人紅姐手裏。
屋裏似乎正在做菜,鑽出來一陣誘人的麻辣香。紅姐將廚房灶上的火關到最小,這才走了出來,抬腳將李飛踹到一旁。
李飛竟半點沒生氣,還腆著臉給紅姐係好了圍裙,才把門讓給她。
“小禾苗怎麽樣?”
年近半百的女人早已沒有年輕時的好顏色,就連當初時髦紋上的眼線也顯出劣質的鴉青。但如若仔細看,她往日裏眼角眉梢下拉的紋路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許多,而原本瘦削嶙峋的身體也恢複了一些風韻,顯出一種成熟女人的風情。
“手術挺成功的。”鄭海川回道,“等一個月應該就能出院。”
“那感情好,那天差點嚇死我!”
紅姐點了點鄭海川,教訓道,“你這個當叔叔的也是,小孩子很容易磕磕碰碰的,平時得看牢知道不!”
說著她也沒放過一旁的祁聿,“還有你,堂堂大醫生呢,咋還搞到要做手術這麽嚴重的地步?!”
專業上的術語祁聿也懶得解釋,幹脆閉嘴聽訓。他和鄭海川都沒有什麽女性長輩,此刻紅姐的念叨聽在他們耳朵裏倒也不覺煩,反而有種格外的親切。
“好了,年輕人嘛,不懂的多。改天咱們去看看小禾苗?”
李飛最近常常來老樓這邊,當然也見過不少次鄭嘉禾。對於這個乖乖陪紅姐呆在樓梯間的小家夥,他心裏也是喜歡得緊。
“你好意思說他們?”見被插話,紅姐立馬將矛頭對準了李飛,“你以為你年輕的時候好到哪兒去?你要懂事當初也不會……”
似乎憶起了什麽令人躁煩的往事,紅的說話聲不由得也變得有些尖利起來。李飛見狀忙將人抱住,“噓——噓——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沒事了,以後我都陪著你,讓你出氣……”他語氣低緩溫沉,一直道著歉,一點不在意在旁人麵前暴露自己對女人的在意和低身下氣。
鄭海川和祁聿見狀也不好多留,安靜地打算上樓回家。
但紅姐很快收拾好了情緒,扯了李飛一把,李飛忙將剛進屋拿的東西遞給了祁聿。
“咳,那啥,過幾天在隔壁酒家定了幾張桌子,請你們吃頓飯。”
紅姐沒有多說,隻斜眼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對兩個小年輕道,“不是我要請,他想請的。你們有時間就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