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整個白天,鄭海川都和祁聿窩在屋裏,好像也沒做些什麽,時間一晃就到了黃昏。

鄭海川今天也沒有去看不斷跳出消息的維修接單軟件,他就跟著祁聿身邊後邊轉,一會兒去廚房洗碗,一會兒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後來還是祁聿怕他腰酸不舒服把人按在**睡了個午覺,睜開眼已是滿窗的落日餘暉。

暖橘色的光線透過窗戶灑下來,把身上的薄被都烘得熱乎乎的。鄭海川逆著光看向身旁被纏綿的霞光籠罩的人,頓時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來。

這麽美好的日子,是真的嗎?

真的不是他幻想出來的麽?

但很快,纏綿的霞光動了。光線在男人的睫毛上分成絲絲縷縷,微風從窗縫中卷來一陣市井煙火的香氣,順著絲縷在男人的眉眼間拂過,然後悄然落在鼻尖。

“幾點了?”

剛醒的祁聿聲音比平日的清冷多了一份沙啞的暖意,鄭海川感覺自己的腰在被子下被一隻手臂攬住了。他往祁聿身邊又靠了靠,抬眼去瞧時間,“快六點了。你上班來得及不?”

“……嗯。”祁聿睡得有點久,還沒有完全醒過來。他把鄭海川拉到身邊貼著,“吃完晚飯去。八點交班,來得及。”

他說著說著又沒話了,然後鄭海川就感覺自己胸前埋了個腦袋。男人微長的發絲蹭著他的胸口,緩慢的鼻息灑在他肚皮上,癢癢的。

鄭海川沒把人推開,就著這樣的姿勢抬手刷了會兒短視頻。等算著時間差不多有點趕了,才把人推醒,自己去廚房給兩人熱飯了。中午他們做了好幾個菜,鄭海川還特意給自家在醫院的兩位病患炒了一鍋微辣的兔丁,單獨盛了一半打算晚上帶去給他們加餐。

吃完夜飯,兩個人逆著下班的人潮來到醫院。

祁聿趕去交接班,鄭海川則拎著飯盒來到自家大哥和小禾苗住的病房裏。

“爸爸,我什麽時候能出院呀?”

“等你胳膊能把這桶水拎起來的時候。”

“爸爸你騙人。幺爸說了大人才能拎動。”

“那你多吃點,就早點長成大人了。”

“爸爸好笨。我還沒到五歲!幺爸說了,十八歲才是大人。我現在離大人還有……唔,一、二、三……還有十三年!”

“哎喲,我們家禾苗兒可以哦,算數這麽厲害!來,張嘴。”

“啊——”

“那我們禾苗兒十八歲了準備做什麽?”

“唔,要……讀大學!”

“可以可以,誌向遠大,你要考得起,爸爸肯定供你。”

“嗯!然後等我找了工作掙錢,就能養你和幺爸了!哦,還有爺爺!還有綠叔叔!”

“……綠叔叔,就是那個給你做手術的醫生?”

“昂!綠叔叔可好了,他給我買玩具,還給我買了好多好吃的!”

“鄭嘉禾,爸爸和幺爸給你講過沒,不能隨便收別人的東西!人家醫生給你治病,該我們給他送東西,你咋還收人家的東西!”

“可、可是,綠叔叔不是別人啊……”

“那他是誰?不就還是你們鄰居嗎?”

“他是我幺爹啊!”

鄭海川本來站在門外打算嚇兩人一跳的,結果這父子倆越說話越多,最後還扯到了他和律醫生的關係上麵。鄭海川本可以進去打斷小禾苗的話,但最後卻沒這麽做。

他等小家夥把炸彈一樣的話給大哥鄭海山說了,才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果不其然,對上了大哥那發懵又震驚的眼神。

“咳……才吃晚飯啊。”

鄭嘉禾此時靠在病**,已經能用拐杖走動的鄭海山則坐在他床邊,給小家夥喂著飯。鄭海川連忙走過去把自己帶的飯盒打開,“來,禾苗兒,看看幺爸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

“哇!是兔子!”

鄭嘉禾鼻子一動,聞到了濃濃的醬香味。他其實不太分得清雞鴨兔肉,但是他記得幺爸炒的辣子兔丁的香味,嗯,和這個一模一樣!

住院期間一直吃著清淡的飲食,從小出生在西南的鄭嘉禾早就感覺嘴裏沒味道了。現在看到這一大鍋兔丁,口腔裏不停的分泌口水,連忙眼巴巴地望向自家老爸,等待他手裏的勺子舀幾顆兔肉喂給他。

隻不過鄭海山此刻沒什麽心思在飯菜上。他滿腦子都是剛才兒子說的“幺爹”,這兩個字配上這一頓兔肉,震得他頭皮發麻。

鄭海山雙眼複雜又帶著怒氣地盯住鄭海川,氣勢洶洶地問,“你是當兔兒爺去了?!”

鄭海川反應了一下才聽懂鄭海山嘴裏說的‘兔兒爺’是什麽意思,他哭笑不得,“大哥,我就是談了個男對象而已!我跟他處就跟男的和女的處一樣,沒啥區別。”

“還‘而已’!還‘沒啥區別’!”鄭海山怒目圓瞪,要被小弟氣死了:“區別大了去了好嗎!”

他比鄭海川大幾歲,走南闖北的時間也比鄭海川長。鄭海山知道有的地方缺女人,男的和男的也能將就,可他鄭家又不是窮得連兒媳婦兒都娶不起了,咋能讓弟弟和男的好呢!

“說!你是不是為了禾苗兒的病,才、才委屈自個兒的?”鄭海山記得自己弟弟以前挺正常的,沒發現有這毛病。他在腦子裏想來想去,隻想到這一個可能。

“大哥!你說啥哩!”鄭海川注意到**的小家夥也在好奇地豎著耳朵聽他倆說話,連忙把勺子塞給小禾苗讓他自己吃飯,然後站起來將自家大哥往屋外拉,“你想哪兒去了,我跟他都是自願的!我這麽大一人了,就不興我跟別人看對眼兒?”

房門合攏,也擋住了小孩子不適合聽到的成年人對話。

鄭海川在病房外給自家大哥講述了這近一年來自己的生活,他並沒有急著提祁聿的好,隻是從自己帶著小禾苗來到鵬城找房子找工作說起,細細的掰開了,將日常的瑣碎與困難講給最親密的大哥聽。

他說到了現在工地上的活,說到了他拍的短視頻,說到最近新接的各種訂單,當然也沒有隱瞞他為了討要醫藥費而遇到的種種困難與危險。

說到最後,鄭海川才對大哥說:“哥,沒他說不定我人都早沒了。小禾苗可能也會到長大身體畸形了才發現病,也不一定能治好。”

鄭大哥張嘴,想說就算這樣,也沒有把人抵出去報恩的道理啊。但鄭海川止住了他的未盡之語,“哥,跟報恩沒關係,也跟錢沒關係。哥,我就是想跟他在一塊兒。”

鄭海川低頭,看向自己黝黑粗糙的手。

如果不是醫院消毒水味掩蓋的話,鄭大哥此時應該能嗅到一股清冽的果木香。那是剛才吃了晚飯洗完碗打算出門時,祁聿給他抹上的護手霜。

男人家的玄關櫃上有一個小盒子,放著鑰匙和一些零碎的物件。那些東西都印著英文,鄭海川看不懂,從來沒碰過。

但今天出門前,祁聿從裏麵拿出一個精致的軟管,從裏麵擠出黃豆大小的乳膏捉著他的手抹勻了。

兩個人的手都沾了這股淡淡的味道,連下樓時牽手走,都因為滑潤而牽得更緊了些。

“哥。”

鄭海川抬起眼,從小到大這麽多年,鄭海山從來沒在自家弟弟眼中看到過這種非誰不可的執拗與認真。

“他疼我。”

“我也想疼他。”

“我想跟他在一塊兒,一塊兒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