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這些,白小冰仍未從思緒裏跳脫出來,她靜靜地等著夏之寒的反應,等著她的痛苦與後悔。

但許久過後,一切都還是那麽平靜。夏之寒坐在那裏,眼睛望著窗外,一動不動。

不知什麽時候,窗外已經下起下雨。原來的烈日早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濃薄的雲層,低低地壓著地麵。淅淅瀝瀝的小雨,乘著一絲微涼的風打在窗戶玻璃上,然後攀著光滑的玻璃麵緩緩下滑,像拚命掙紮後仍舊無法挽留。

“你不想說點什麽嗎?”白小冰望著她,道。

“你想讓我說什麽?”夏之寒頭也沒回,仍舊望著窗沿上的雨滴,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可抗拒。

“聽完這些,你就沒有一點觸動嗎?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誤會,你以為嘉華背叛了你,可他沒有,就連姚歡也隻是煙霧彈,他那是為了保護你,保護你的事業能順利進行下去,你不知道嗎?難道你沒有想過,他為什麽會合姚歡走得近,誰會認為與你同個事務所女律師的情人,會是你的丈夫呢?你全都錯怪了他,而他現在卻為了你承受著牢獄之災,還不讓你知道,他這樣對你,你竟然沒有一點感覺嗎?”

說到後麵,白小冰有些激動了。她無法理解夏之寒此刻的平靜,如果她真的在意陳嘉華,真的隻是因為誤會而和他分開,那為什麽會在聽到這些之後,無動於衷呢?

夏之寒慢慢回過頭來,望定她,“白小姐,並不是所有的被愛我們都應該樂於承受,就像從前,嘉華愛你,你卻不愛他,你愛默安,默安卻不愛你。你知道嗎,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我的生命裏從來沒有過他。”

是啊,如果知道要承受這許多的磨難,要愛到心力交瘁,她寧願從一開始就是空白。至少,空白上不會有傷痕。而現在的她,已經永遠無法愈合。

白小冰怔怔地望著她,好半晌之後,也沒能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麽。

“夏之寒,沒想到你這麽絕情!”

夏之寒笑笑,世上最幸福的人,其實就是絕情的人。沒了情愛的折磨,人生將是要少了多少苦痛啊!隻是,真正又有幾人能做得到。

白小冰覺得無趣,提上包轉身要走,剛走了一步,夏之寒出聲了。

“白小姐!”夏之寒叫住她,“我想請你幫個忙。”

白小冰轉頭狐疑地看著她。

“我想請你,不要告訴嘉華我知道所有事情了。好嗎?”

白小冰微微訝異,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上一刻她還覺得夏之寒冷酷絕情,這一秒她忽然明白了什麽。

有些愛,自不必言說。想對方所想,就已覺足夠。

白小冰點頭答應。

“謝謝!還有,我和默安其實什麽也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什麽,請你放心。”

這一刻,白小冰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隻是忽然覺得心裏堵得難受。

“讓你失望了,我不會對你說謝謝的。”

“我也沒指望你會對我說謝謝,但是,你欠我一聲道歉,我會記得的。”夏之寒目光如炬。

白小冰臉上微微動容,卻隻一秒又回複為冰冷高貴的模樣。她當然知道夏之寒指的是什麽,隻是,她現在還沒有準備好能夠放下身段,鄭重地向她說出那聲,對不起。

“夏律師,你自己好自為之,希望嘉華沒有愛錯人。現在,也隻有你能救他。”白小冰說完這句,轉身走了出去。

夏之寒站在那裏,久久不動。愛錯人,究竟誰愛錯了誰?

她坐在沙發裏,腦海裏回**著白小冰最後一句話,隻有她能救他。事情更深一層的真相,看來已經明了了。

幾天之後,夏之寒收到一封從宜遠轉寄過來的快遞,上麵標記著加急件。她本以為會是李阿姨為表關心寄過來的,打開之後一看,不覺一愣。

那是一份離婚協議,起草人是,陳嘉華。

她呆呆地盯著看了半天,好半天沒回過神。這份協議她曾經見過,在陳嘉華書房的抽屜裏。從前,無論何種情境之下,甚至於他們的關係壞到極點時,他都沒有拿出來過。

可是今天,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在他自身難保,身陷囹圄卻以為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終於選擇把它拿出來了。

所有的步驟都齊全了,協議右下角是陳嘉華的簽名,那裏的一個空白,是留給她的。

這時,電話響了,一個許久沒有出現,但夏之寒一直在等著的那個人,終於出現了。

這一場戲中,也許唯獨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她接起來,聽筒裏麵是一片沉默,她也不出聲,但她知道他在聽。

“怎麽?也不問候一聲嗎?”電話裏,依舊是那個春風得意的磁性聲線,帶著些許戲謔的調侃與無奈。

“你終於還是來找我了。”夏之寒淡淡地答。

“先出來吧!我就在你樓下。”男人收起玩笑似的口吻,他似乎知道,夏之寒再也不會和他一起玩笑了。

依舊是那個雅致的茶吧,兩人互相麵對著坐著,靜靜地,茶香在房間裏飄**。這樣的境況,仿佛又回到了幾個月前。但這樣迥然不同的氣氛,卻似乎又在說明著這次的相見,已是不同的了。

還是上次的那個服務員,禮貌周到地為他們倒了茶,正想退出去,卻被身後始終麵無表情的那位女客叫住。

“不好意思,我現在不能喝茶了,請給我來杯牛奶,或者其他的營養飲料。”夏之寒望著她道,語聲淡淡。

服務員有些為難。他們這裏是正宗的茶吧,客人來這裏一般都是為了品味上好的茶茗,極少有人會不要喝茶而點飲料的。

“如果實在沒有,請給我白開水。”夏之寒改口道。

服務員點頭稱好,趕緊退出房間。那裏麵的壓抑氣氛,連她這個外人都有些感受到了。她上次還清楚地記得,也是這位女客與這位男客一起過來的,但到後來又闖入了另一個男人,三人間似乎有什麽不和,氣氛一度劍拔弩張,到最後,闖入的男人一臉鐵青地先行離去。而那位女客在那天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包廂裏,兩人靜坐著。祈默安的臉色不大好,端起茶喝了一口,撤下茶杯的時候,抬眼看她,“懷孕是不該喝茶,但你為什麽要來選擇到這裏來坐呢?”

夏之寒望著眼前冒著熱氣的茶杯,似乎能看見那股茶香慢慢地飄向她。有些不經意間的**,無法抵擋,但她卻不再想要。她素來不喜歡被人扔進棋局,或者說,極其討厭。

“為了讓自己徹底戒掉茶。”夏之寒答,眼睛沒有看祈默安。

祈默安麵色驟然冷卻,複低頭時,已經掩不住眼中的冰冷。

“是麽?”隻有兩個字,卻透出了明顯的不悅。。

他很少這樣和人說話。人前的他,總是傲然卻謙和的,這是維護自身形象的需要,也是他在外代表天城的需要。與她自從稍稍熟識後,也是如此。

但此刻的冷硬,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是有些不合時宜。他是心思深沉的人,就算察覺了什麽,在不確定的情況下是不會表露半分的。可在夏之寒麵無表其說出那句話時,他感覺到仿佛有什麽東西生生被踩碎了。就像在沙灘上費盡心力建造了一座城堡,隻為她能回頭看他一眼,她卻忽然轉身抬腳將城堡踩在腳底,冷漠地,毫無留戀地。

這茶吧,本就是為她準備的。甚至今天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她而來。可她似乎並不稀罕,甚至做出了推拒的姿態。這讓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無動於衷。

夏之寒仍是沒有看他,點頭,動作不大,卻篤定。

夏末秋初,茶吧外麵的紫藤花已經紛紛凋落,和上次來時完全不同,淡紫的花朵飄散在地上已經暗淡,甚至腐敗,沒有人再將它們當做一種美妙的景致來欣賞了。人們寧願看在樹枝上苟延殘喘的半黃不綠的樹葉,也不願再看這枯萎腐朽的落花。

祈默安低頭喝茶,不再接話。他似乎已經能夠嗅到了異乎尋常的味道,或者說,他一直明了並在潛意識裏默默等待著卻又不肯麵對承受的一幕。

敲門聲響起,打破這壓抑的沉默。服務員從門外走進來,將白開水放在夏之寒麵前,恭敬地退下。

“小冰卻找過你了?”默了半晌,祈默安還是問出了口。

夏之寒沒有回答,隻是端起白瓷杯抿了口水,濕潤了一下喉嚨。

不答便是默認了。祈默安握著茶杯的手緊了一緊,手指骨節更加鮮明地顯露。

“你……”都知道了?祈默安盯著夏之寒。

“她是來找過我沒錯。”夏之寒終於抬眼看他,“但不是她告訴我的,至少,關於你最關鍵的那部分,不是她告訴我的。”

祈默安怔了怔,夏之寒沒有任何掩飾地宣布這一切,冷靜自持,甚至連語氣都沒有一絲起伏。他知道,她是絕對地了解了所有,非常肯定,不容他辯駁。

“默安。”夏之寒的身子向桌子湊近了,雙臂撐在桌麵上,將桌上那朵暗紅木刻的蓮花圈在了臂彎之間。

“我隻想問一句,”她繼續道,“這些都是為了我嗎?”

她的眼睛很亮,似乎是一片月光下照耀的湖麵,水光倒影,美麗至極。但祈默安分明看到她的眼裏,不自覺泛出了一絲冷光。

他沉默著,似乎為了表明態度,直直地望著她,不承認也不否認。她分明知道答案,卻仍是這般咄咄逼人。

夏之寒將身體仰靠向後,轉開眼自嘲地笑,“可能是我太自戀了,怎麽可能是為了我?可不管是為了什麽,……”

“沒錯,就是為了你!”祈默安截斷她的話,斬釘截鐵。

夏之寒的笑漸漸淡去,有些驚訝地看著

他,幾秒鍾之後那笑又現出來,帶了幾分無奈與憂傷。

“默安。”她喚他。

“嗯。”他答。

“如果真是為了我,那可以不可以請你,也為了我停下來呢?”夏之寒抿緊了唇,望向他的眼神裏忽而多了一絲淒楚。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在這場情愛裏受傷害最重的是她,可現在看來,最自私無情的也是她。

生長在陰暗角落裏愛也是愛,它不健康,卻也不能抹殺它作為愛的深深魅惑。人為此尋求,不擇手段,卻也可能是迫於無奈。

祈默安垂下眼簾,拿起手上空了一半的茶杯,仔細端詳了一會兒。

“小寒,你知道嗎,對於我來說,你就像這杯中的茶。起初我並不大愛喝,甚至有些討厭喝,可因為某種原因喝了之後,才發現原來茶是那麽甘醇美味,令人回味。漸漸地,我喝茶了,還上了癮,甚至成了一種習慣,一種樂趣,一種生活了已經不可缺少的部分。可是,喝到一半,你卻想讓我戒掉它。難道你不知道,習慣是最可怕的東西,是最難戒掉的麽?”

“你沒試過,怎麽知道不可以呢?”夏之寒盯著他手裏的半杯茶,道。

祈默安搖頭,“小寒,你以為我沒試過麽?如果有用,你覺得我有必要將事情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嗎?我不是吃飽了沒事幹的人。”

夏之寒頹然了。她早已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卻仍免不了失望。有時候,分明知道結果,還是會選擇掙紮一番。

“那好吧!”她抬起頭,語氣堅硬,祈默安被她突然轉變的態度驚了一下。

“既然你不肯放手,而你又不願意換掉你的茶,如果想讓我安安分分地做你手中的茶,可否請你換一個方式呢?”

祈默安盯著她,“這算交易嗎?”

這肯定是她計劃好的,祈默安冷著臉,等她回答。沒想到,他為她精心準備的地方,隻能淪落為她與他談交易的地方。

“你非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此刻,夏之寒不願觸怒他。那樣,對誰都沒有好處。

“那你說吧!”祈默安淡淡答,仿佛早已料到這樣的答案,並不十分介意。

夏之寒深吸口氣,“放了嘉華,放了無辜的人,我跟你走。” 既然這樣了,她也隻能狠下心來,對自己殘忍。而白小冰,隻能暫且對不住你了,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說著,她轉身從包裏拿出那張離婚協議,在祈默安眼前晃了晃,“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

既然是從宜遠轉寄回來的,祈默安不可能不知道。

“我說到做到,隻要你點頭,我立馬簽字。”夏之寒又將筆握在手裏,盯視著祈默安的一舉一動。

祈默安笑,“如果不是陳嘉華中途反悔,按照我和他的協定,你早該和他離婚了,哪裏要等到現在。不過,他現在總算意識到回天無力,願意放了你。”

“還有,你倒是很肯定,那些都是我做的,這說明你還是了解我的。但是,陳嘉華可不是完全無辜的,就算是被迫,被人威逼利誘,可做了就是做了,法律是不講究這些的。而且,這次落馬的人裏麵,被冤枉的是少數。”

“所以,這既是交易,也是請求。”

祈默安不笑了,怔了半晌,忽然將手裏的杯子往地上一掃,清脆的瓷片落地的聲音,尖銳刺痛地響起。

服務員聞見響動,趕緊推門進來,卻被祈默安一聲怒喝給生生吼了出去。

祈默安異常陰冷地盯著對麵的夏之寒,這一刻,他沒有再隱藏任何情感。

“你是在求我嗎?你的意思是,你竟然為了陳嘉華求我,為了那個無恥地背叛過你的男人,來求我這個恨不得將你捧在手心裏一心一意的男人?你不覺得你太殘忍了嗎?”

第一次,夏之寒見到這樣失控的祈默安,他的聲音甚至都有些發了抖。

但她並不畏懼,她直直地迎視著他如刀一般嗖嗖刺過來的目光,道,“是的,你沒聽錯,我是在求你,為了他。但有一點你說錯了,他沒有背叛過我,同樣地,你的妻子白小冰也未曾背叛過你。這是真的,隻是你一直不願意相信而已。”

“我不管什麽真相不真相!”祈默安幾乎是吼出聲來,“我隻知道,你為了他來求我。你現在是不是,真的愛上了他?”

他盯著夏之寒的臉,一瞬不瞬,眼睛因激動而睜大了些,透出憤恨的光。

夏之寒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裏,轉過頭看窗外。

紫藤樹上仍餘有最後的幾朵紫藤花,正巧她轉頭時為數不多的一朵將將落下,飄飄****在窗邊打了幾個轉,然後安然地落在地上,被風微微吹動著,顫動著它如蝴蝶羽翼一般的花瓣。

夏之寒漾開一朵笑,“不是的,不是現在,是早就,很早很早以前。”

早到,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