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火燭天 為綠檀加更
林梅獨居深山,人已經成年,思想和心態卻還是個小孩。我曾經是一個合格的老師,最擅長的就是與小孩交流,“挖”小孩的想法,不停地與林梅交談,旁敲側擊,循循善誘,很快就套問出一些情報來。
林梅就是猛鬼山寨的人,確切地說是猛鬼山寨最後一個活人。大約在十六年前,一群高手突然襲擊蛇腸穀,鬆林陣法被破,穀內大多數人中毒渾身無力,盡遭屠戮,僅有幾個老人帶著幾個孩子躲過了一劫。凶手徹底搜查蛇腸穀後離去,幸存的七個人繼續在穀中生活,但是不久後穀中開始出現陰氣和鬼影,盡管鬼魂沒有傷害他們,但是三個老人和三個男孩都在接下來的幾年中陸續死了,隻剩下了林梅。
當年林梅隻有六歲左右,所以也不清楚是什麽人襲擊了他們,為什麽穀裏麵的人會突然中毒,想來大概是有人叛變了。從九歲開始她就是一個人生活,前幾年在穀外拾到了一個“毛孩”帶回來做伴,長大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怪物,似乎還在繼續長大,她也不清楚它是野人還是猩猩。
大怪物雖然是林梅帶大的,但並不完全聽林梅的話,鬆林邊緣的屍體就是它自作主張弄的,可能它是出於一種警告外人不要進入的意思,也不知它是從哪裏找來的屍體。
我知道不是林梅的主意後,暗鬆了一口氣,幸好她不是窮凶極惡的人,否則我們三個就必死無疑了。
有一個年齡差不多並且話很多的人可以聊天,林梅的興致很高,我問的事情她大部分都會回答,但一問到她的祖先是什麽人,為什麽隱居在這裏,她就避而不答了。
我進蛇腸穀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找我曾師祖周通,所以問林梅:“除了那些襲擊你們的人外,從來沒有外人進來過嗎?”
林梅搖搖頭,但不是很肯定,我又問:“你有沒有聽說四十多年前,有一個叫周通的陰陽先生進來過?”
林梅想了想:“曾聽說有一個陰陽先生,進來過,但我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也不知他姓什麽。”
我很緊張地問:“他後來到哪裏去了,有沒有說過什麽做過什麽?”
“不知往何處去了,但留有一讖,說是‘虎咬羊尾,黑火燭天,五人二口,正好下山’。這些年來,山上一直未見到虎咬羊尾,也無黑火燭天,如今隻剩下我一人,也不可能七人同時下山……”林梅疑惑地說,她說話帶著一點兒山東口音,可能是古書讀多了,說話用詞習慣與現代人稍有不同。
“虎咬羊尾,黑火燭天……”我默念了幾句,興奮得大叫起來,“我知道了,虎咬羊尾指的是虎年六月底,就是正在;黑就是‘玄’,火燭天就是‘明’,指的是我的名字;五人二口就更好理解了,現在我們共有五個人,卻隻有兩張口會說話;‘好’字是女子,所以不是七個人下山,而是隻有一個女子可以下山……”
林梅眼睛瞪得極大,驚呆了。
我急忙說:“留下這句話的人一定就是我的曾師祖,他預言在今年六月底,我會出現在這裏,帶著你下山,時間,地點、人數都對上了,你還不相信麽?”
林梅還沒有回答,我突然感覺有一股陰邪氣息鑽入頭頂,腦海中響起一個轟隆隆的聲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帶著她下山去吧,好好照顧她。”
我大吃一驚,急忙以意念發問:“你是誰,在哪裏?”
那無法分辯來源的聲音道:“不要多問,速速離去,遲恐生變。”
林梅也聽到了什麽聲音,連應了兩聲“是”,轉身朝外跪下,磕了三個頭,站起來迅速割斷了我、老林和吳章雅身上的繩索,手忙腳亂收拾房間裏的東西。我雖然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看到了她閃身而過之際眼中有淚光閃動,顯然心情很不平靜。
老林很快扯下繩索和嘴裏的破布,張嘴就罵,吳章雅卻軟倒在地,嘴裏嗚嗚叫著,身體卻不能動。我急忙跑過去,扶住了他,掏出了他嘴裏的破布:“吳伯伯,你沒事嗎?”
“呦,冷,好冷……我的手和腳血脈不通,麻木沒感覺了,快幫我活動一下手腳。”
我一聽反而放心了,被綁太久的後遺症而已。我好不容易有了曾師祖的下落,哪裏肯就這樣放棄,一邊轉動吳章雅的手,一邊以意念發問:“你到底是誰,我曾師祖在哪裏?”
問了好幾遍沒有反應,我幹脆開口發問:“你是不是我曾師祖?我曾師祖在哪裏?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他!”
老林驚訝地問:“你在跟誰說話?”
吳章雅問:“你不會得了失心瘋吧,她是女的。啊,我知道了,她是你的曾師祖轉世……”
“閉嘴!”我怒喝一聲,“林姑娘,剛才是誰在跟你和我說話?”
“大師兄……”林梅脫口而出,發現失言後立即閉嘴不說話了。
“大師兄?”我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她有個大師兄麽?我急切地說,“快告訴我,你的大師兄在哪裏,還有我曾師祖在哪裏,這是關係我生死的大事啊!”
林梅正在拿著幾本書往包袱裏放,聞言有些遲疑地說:“大師兄已經死了,方才是他的英靈顯現,若他肯與你說話,自然會再說。”
我衝出屋外,大聲吼叫:“大師兄,快出來,快出來,我有事要問你!”
又有一股陰邪氣息衝入我的腦門,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他不在此地,但應該還在山上。”
我急忙問:“他還活著嗎?”
“似死非死,似活非活,我也無法確定。”
這叫什麽話,死就是死了,活就是活著,哪裏有似死非死似活非活的道理?我還想再問,那聲音卻已經不耐煩了:“我念及故人之情,已經對你網開一麵,再不知進退,我立即取你性命,限你一刻鍾內離開!”
我立即驚出一身冷汗,難怪過了鬆林之後風平浪靜,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原來是“大師兄”知道了我的來曆,放我進來。幸好後來我沒有對林梅做出什麽惡意的舉動,否則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至少知道了曾師祖還在這座山上,還沒有死透,已經是非常大的收獲了,我也算知足了,沒敢再觸怒那神秘的大師兄。
一直惴惴不安的妖狐,這時才放鬆下來,對我說了一句:真是好運氣!
我給老林和吳章雅各服了一道祛邪符,去除體內陰邪寒氣,兩人精神好轉了很多,但必須早點離開這裏再好好調養一下,否則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吳章雅在我耳邊低聲問:“你曾師祖真的能算得這麽精準?”
據我所知,憑《卜筮正宗》推算此穀氣運,可以算準哪年哪月剩下幾個人下山,但不可能算出我的名字。可是曾師祖的讖語中又確實暗藏我的名字,這個有些不可思議,吳章雅也是懂一些卜筮之道的人,所以有此一問。
我說:“任何卦都不能算出人的名字,因為卦裏麵隻有數和量的變化,再加上八卦和五行類象,用神六親長生墓絕所代表的東西,都不包含人的名字。但我曾師祖隻說‘黑火燭天’,沒有直接說我的名字,可能是從卦像或外應得到結論。比如當時有人舉著大量黑煙的火把走過,他就觸發了靈感,當時他也不知道這個代表什麽,要等到應驗時才能知道。自古以來,占卜算卦隻能針對一件事,財運就是財運,病症就是病症,用神是不一樣的,是沒有必然聯係的,凡是自稱能憑一卦知道多件事的人,都是騙子或半仙。”
“半仙?”吳章雅一頭都是問號。
“有的人根本不會算卦,但是能派遣靈體去探查人家的家庭情況,所以能說出家裏有幾口人,大門朝向哪一邊,養了幾口豬之類。無知愚民就以為這是高手了,事實上他們是完全不懂算卦的,靈體能力弱的隻知道過去和現在,不知道未來。”
吳章雅勾著我的肩膀,連連點頭:“好小子,看來你的水平超過你師父了,你師父就喜歡裝神弄鬼,從來不肯跟我說真話……”
“可以走了嗎?”林梅問,左右手各提了一個布包。
“走吧,走吧!”老林和吳章雅是一秒鍾都不想多待了,吳章雅倚老賣老,勾著我肩就不放開了,把我當成了拐杖。
我本來想去各處看看,但三人都急著走,我也不能再磨蹭。我心裏非常好奇,這裏麵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大師兄又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是誰殺了這裏的人?太多太多疑問了,有些秘密可能連林梅也不知道,看來隻能永遠深藏於山中了。
經過泉眼時,我把布陣的法器收了回來,走到穀口,林梅又跪下朝穀內磕了好幾個頭,她什麽都沒有說,但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從小在這裏長大,雖然這裏是鬼域,卻是她的家,是她所有生活和記憶,突然之間要離開了,肯定會戀戀不舍。外麵的世界也許很精彩,但是對她來說很陌生,很惶恐,沒有任何親人,就像一棵本來就很脆弱、很孤單的小樹,現在又要把根斬斷。
老林對林梅不僅沒有惡意,還很欣賞她,見她很失落的樣子,笑道:“我十八歲從城裏到鄉下,第一次離開了父母和熟悉的家,所有事情都是陌生的,什麽農活都不會做,什麽習俗都不懂,那時我很害怕,晚上經常做噩夢……但是後來我慢慢習慣了,鄉下有鄉下的好處,隻要心安定下來,到處都可以是家。”
這是老林第一次露出脆弱的一麵,但沒有人取笑他,吳章雅拍了拍他的肩頭,林梅站起來也對他勉強笑了一下,眼中有感激之色。
老林問:“你準備帶著這個麵具下山去?”
林梅望向我,遲疑了兩秒鍾,還是把麵具摘下來了,老林和吳章雅都“咦”了一聲,沒想到她長得這麽端莊秀氣,美麗淑嫻。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看我一眼,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見一樣,我突然想到第一次揭下她的麵具可能有些特殊的意義。
心裏麵突然有過一絲酸味,不過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