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陳慎思(四)

景泰生發怒之後,足足有兩個月沒有回家,陳慎思被看管起來,連在保鏢的監視下外出購物或者參加派對的權利也被剝奪,每日隻能在花園裏走一走,形同囚徒。

傭人們都認為她已經失寵,不過,景泰生沒有明著表態,她們也不敢隨便折辱她,隻是眼神裏的輕蔑開始變得越來越明顯。

陳慎思時常做噩夢,夢境大多和自己的死亡有關。她精神越來越差,身體狀況也每況日下,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最後甚至開始厭棄自己,成日把自己關在房間,一整天一整天的發呆。

這些日子天氣狀況很糟糕,時不時的下暴雨,天一直陰沉沉的,讓所有人心情都像長了黴似的,焦躁無比。因此,陽光破開雲層照向大地的時候,宅子裏的人紛紛到有太陽的地方聚集,連縮在房間裏的陳慎思也走到了露台上。

露台的欄杆爬滿的常青藤,密密實實,她這些日子益發孤僻,不想見人,坐在門口台階,身子完全被遮擋住。

樓下的人沒有看見她,說話便毫無顧忌:“陳慎思怕是得抑鬱症了,看她那模樣,成天要死不活的。”

“每天收碗筷的時候,玩盤裏的東西就略動了動,嗤,胃口和小雀兒似的,活該瘦成皮包骨。”

“娃娃臉,必須有點肉才討喜,現在那模樣,景先生還會對她有好臉色?她繼續作吧,有哭的時候。到時候失寵了,挨打了,可別抱著人家大腿追悔莫及。”

“說不定她早就想死了呢,你看看她那樣子,還像個活人嗎?”那人神神秘秘的開口,“得了抑鬱症的人大多都有自殺傾向,如果她真的抑鬱了,恐怕真的會尋死。”

一個女傭驚呼:“那怎麽辦?畢竟景先生還沒有處置她,如果她真尋死了,我們一個宅子的人都要遭殃!”

這話一說出口,人群如同炸了鍋,誰都不想死,有人哀歎,有人沉默,有人咒罵陳慎思,最後,一人說道:“咱在這兒吵也沒用,不如想法子,至少讓她撐到景先生回來。我想想,要不這樣,給她的飯裏加一點安眠藥,讓她多睡一會兒?”

“這個主意不錯,我想……”

“想什麽?”悠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眾人大驚失色,紛紛抬起頭。

陳慎思扶著欄杆,冷冰冰的看著他們。她的確瘦得可憐,但眼睛卻異常明亮,盯到誰,誰的心就突突亂跳。

“你們說得不錯,景先生還沒有處置我,你們再不服,也隻能對我恭恭敬敬。我就算失去了他的歡心,想動你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你們最好管住你們的手,少往我的飯食飲水裏加料,但凡我覺得有絲毫不對勁,等景先生回來,我就會說,我之所以變瘦變虛弱,是因為你們苛待了我。是的,他也許不在意我了,但是,他絕對不會容忍底下的人對我動手,能動我的人隻有他,你們明白了嗎?”

她說完便回到了房間,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怔,鼓起勇氣,慢慢走到穿衣鏡前打量自己。

她的確蒼白憔悴瘦弱,比容顏上的慘淡更驚心的是,她眼神倦怠,仿佛死水。

抑鬱症?尋死?

她的確想過死,想過放棄,不止一次。可是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仿佛一把刀戳進了心口。她開始審視自己,她曾經的鬥誌呢?決心呢?

如果就這樣放棄,她受過的那麽多折辱,陪過的那麽多笑,這麽多委屈,不都白受了?如果真的要死,應該早早自我了斷,何必忍辱負重那麽久,再讓一切心血付諸東流?

景泰生的車駛入花園,傭人殷勤的上前拉開車門,他緩緩下車,目光被二樓露台上穿湖綠色衣衫的女子吸引。

陳慎思正看著他,手指夾著一支煙,嫋嫋煙霧籠罩了她的臉龐。明明長了一張娃娃臉,眼神卻透出略帶頹廢的風情,莫名的讓人心癢。

“泰生哥哥,她就是思思姐嗎?”一個嬌小溫熱的身子貼上他的身側,他的胳膊被抱住,正好壓在女孩極其豐滿圓潤的胸上。

他笑著扭頭,在女孩臉上捏了一把:“真聰明。”說罷對傭人淡淡道,“這是阮樂樂。”

阮樂樂黑發黑眼,皮膚卻異常白淨,雙頰透著淡淡的玫瑰粉色,鼻子高高的,眼窩有點深,顯然是個混血兒。她的鵝蛋臉帶著明顯嬰兒肥,嘴唇微微翹起,身材嬌小,比陳慎思更像洋娃娃。

然而,她的身材卻極其火辣,尤其是那對飽滿的胸,幾乎要撐破上衣前襟。

景泰生對洋娃娃似的年輕女子有特殊的偏好,這個阮樂樂又同時具有成熟男人難以抗拒的身體,看她這模樣,顯然很擅長討好男人。

再看看裝滿女子衣物箱包的一溜車,眾人便明白了過來。阮樂樂和往日帶回來取樂的女子不一樣。看她這聲勢,比陳慎思來景家的時候還大,恐怕今後家裏的內務,會由她來做主了。

陳慎思那小妞恐怕已經悔青了腸子吧。她耍什麽傲氣?還以為她在陳家,是被人捧著寵著的大小姐?

眾人恭恭敬敬的向阮樂樂問好,擁著她進了屋,送點心,送甜湯,又有人問她洗澡水裏放什麽精油。

熱鬧的討好聲忽然低了下去,眾人齊齊看向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的陳慎思。

她逼著自己振作,甚至用煙草刺激神經,好好養了一陣,身體恢複了一些,雖然瘦,卻也不怎麽憔悴了。她選的衣服也很討巧,讓她顯得分外楚楚動人,嬌弱可愛,在鮮豔活潑的阮樂樂麵前,也差不了多少。

“泰生,你回來了。”陳慎思看了坐在景泰生懷裏的阮樂樂一眼,欲言又止。

阮樂樂想從他懷裏掙脫,卻被他摟得更緊:“小乖乖,跑哪兒去?害羞呢?”

阮樂樂的臉更紅了:“泰生哥哥,思思姐姐在,我這樣是不是太放肆了?”

“我讓你放肆,你敢不放肆?”景泰生在她飽滿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示意陳慎思坐在他身邊,道,“這是阮樂樂,要像對自己妹妹那樣對她,明白嗎?”

阮樂樂很識趣的對她甜甜的笑:“思思姐姐。”

陳慎思竭力壓住胃裏翻湧的酸水,平靜的回了個笑:“你好。”

景泰生一邊喂阮樂樂吃草莓,一邊問陳慎思:“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在家裏實在無事可做,抽煙解解悶。”

景泰生冷冷一笑:“還敢仗著我的寵愛,提不該提的要求嗎?”

“不會了。”她垂眸,安靜溫順。

阮樂樂來景家之後,景泰生就幾乎不再去陳慎思的房間。這個甜絲絲的女孩子得到了無以倫比的寵愛,而她卻沒有恃寵生嬌,對被冷落的陳慎思和和氣氣,也不苛責下人,景泰生帶女人回來,她隻是撅著嘴撒撒嬌,哄得景泰生更疼惜她。

陳慎思樂得清靜。

景泰生這些日子心情相當不錯,新得一個體貼的小美人,陳慎思看上去也徹底老實了,最重要的是,景玉生連續被他暗算多次,險些喪命,不得不在家裏呆著,如同驚弓之鳥。

解決這個心腹大患,指日可待,他決定讓自己好好放鬆一下。阮樂樂在家裏呆膩味了,瘋狂購物掃貨也沒了興致,看了幾集Discovery的節目,便纏著他,要去某國家公園度假。

他欣然允諾,帶著她和陳慎思先乘飛機到了美國中部某城市,然後驅車前往位於國家公園腹地的度假別墅。

路途漫長,陳慎思在車上飽飽的睡了一覺,直到司機提示她下車才睜開眼。

她往窗外一看,坐在另一輛車的景泰生抱著阮樂樂下了車。阮樂樂頭發散亂,衣衫不整,臉頰酡紅,景泰生一臉饜足,一看就知道他們在車裏做了什麽事。

陳慎思移開視線,深深吸了口氣,下車跟著他往別墅走。

阮樂樂的確有本事,有她之後,景泰生帶女人回來的次數都少了許多,這些日子更是有獨寵專房的態勢。兩人到了國家公園之後,興許是在野外的緣故,更加沒了避忌,別墅從裏到外,包括花園,甚至不遠處的樹叢裏湖邊,都被他們當成了床榻。

陳慎思不可能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可是一出門,又時常見到活春-宮,她隻能選擇遠遠避開,每天外出散步。

國家公園的風景十分優美,自然的清新與廣袤讓她鬱結的心胸舒展了不少。她時常登上一處小山丘遠望,幻想著自己不回別墅,直接逃離,穿越荒野,到鎮上求救。

但這也隻是幻想而已,這裏離最近的鎮子足足四小時車程,憑她的雙腿走,一入夜,遇上狼群或者別的野獸,她隻有等死的份兒。

她每天在附近探索,走得越來越遠,終於,她在某個午後發現了一個美妙的去處。某條小河旁邊,野花盛開,淡紫色鵝黃色的小花隨風搖曳,清秀動人。她貪看美景,又跑去小河淺灘戲水,用手捧起指頭大小的小魚,玩得開心,不知不覺到了日落時分。

平原的落日絢爛壯麗,可她的心卻隨著夕陽一起,緩緩的沉了下去。

別墅到這裏的路,有一段十分不好走,這裏的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怎麽回去?

景泰生不允許她擁有手機,就算她有手機,在這沒有基站的荒郊野外,她也沒法聯係救兵。

她急急往回趕。

天黑得太快,天上星河燦爛,可照到地麵的光並不明亮,她行走得極其艱難。不遠處是樹林,她必須穿過去,可是樹葉茂密如此,林中光線可想而知。如果走錯了方向,誰知道她會走到什麽地方去?

再說,夜晚動物紛紛出動,狐狸什麽的還好,若是遇上狼,蛇之屬,她還能有命在?

她又急又怕,不敢前行,也不敢後退,正六神無主,樹林裏忽然有亮光閃過,隱約有人聲傳來。

她大喜,連忙叫道:“我在這裏!”

趕來的人果然是景泰生的保鏢,但他們看著她的眼神充滿諷刺之意,一個人冷冷的開口:“陳小姐,快跟上,景先生等得不耐煩了。”

她往日都會在晚飯前趕回別墅,這次遲遲未歸,犯了景泰生的大忌諱。她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被人找到的喜悅消失無蹤。

景泰生坐在沙發上,懷裏摟著阮樂樂,她拿著銀叉子,叉起切成小塊的水果喂進他嘴裏。

見到陳慎思,他隻抬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聲音很和氣:“回來這麽晚,玩得開心不?”

陳慎思太了解他了,他實際已經怒不可遏,現在越平靜,等會兒就會越暴戾。

就像有針刺進骨頭一樣,寒意和痛楚瞬間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臉色煞白,輕聲道:“泰生,對不起,我忘記看時間了。以後我一定早點回來。”

景泰生笑了笑:“都忘記時間了?看來確實很開心啊。”他勾勾手指,“過來,和我說說你是怎麽玩的,讓我也開心開心。”

陳慎思的心突突亂跳,她很想奪路而逃,卻不得不慢慢走過去。

阮樂樂輕輕的搖晃了一下他的胳膊:“泰生哥哥,不要這麽生氣,我害怕……”

景泰生捏了下她的臉:“小乖乖,你怕我幹什麽?我有多疼你,你還不知道?再說,你又沒有想著逃出這裏……”

陳慎思連忙道:“泰生,我沒有想過要逃,我……”

“過來。”

她抿緊了嘴,恨不得他離自己千裏萬裏,可是,這不過隻是她的妄想罷了,十來米的距離,太近了。她終究是站在了他身邊。

景泰生伸手,輕撫她的馬尾辮:“怎麽玩的?”

“我就是……到處走,看風景……”她話音未落,臉頰就受到重重一擊,身子往後跌倒,將茶幾撞得移了個位置,

她的臉頰很疼,背也很疼,疼得她隻能張大嘴,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景泰生重重的踹向她:“陳慎思,我和你說過多少次,別仗著我喜歡你,就說謊話糊弄我。看風景?每天都看?是勘察地形去了吧?”

她護住頭,身子蜷成一團,痛得在地上亂滾,哭著說:“我沒有,我沒有!”她不至於蠢到主動去喂狼。

“還撒謊!還撒謊!”他就像對待麻袋似的毆打她,她受不住,胃裏一陣惡心,突出一口帶著血絲的酸水,正好吐到他腳上。

景泰生勃然大怒,抓起她的頭發把她往洗手間拖,打開花灑,開到最大水流,往她身上猛澆,嘴裏詈罵不絕。

陳慎思一開始還求饒,後來發現他已經打紅了眼,她不管是哭還是叫,他都毫不在意。她放棄了徒勞的掙紮,蜷在地上,閉上眼,也閉上了嘴。

也許她就會這樣被活活打死,她很不甘心,很恨,可是很快,她連維持情緒的力氣都沒有了。

迷糊中,她被他拖出門外,丟在了台階上。

荒野晝夜溫差極大,夜風如同鬼哭,嗚嗚的往她身上吹。她身子濕透了,一吹,寒氣仿佛刺入了骨頭,又冷又疼,人就像要結冰了似的。她想動,可是連彎曲手指都不可能,隻覺得自己身上的熱氣迅速的外流。

她出現了幻覺,沈乘風好像正在討好她,她伸手把他打開,然後有一雙溫柔的手將她拉住,她回頭一看,哭著叫媽媽。陳廣生板著臉說她都是大姑娘了,不許哭,陳慎獨給她擦眼淚,嫂子溫柔的對她笑,說中午給她做好吃的,又問她想聽什麽鋼琴曲。

她躺在母親懷抱裏,可是過了一會兒,母親的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裏,她駭然回頭,發現抱著自己的人變成了景泰生。景玉生在附近笑,對她眨眼示意,各種各樣的女人跑過來討好景泰生,把她推到一邊。她想走開,卻被他抓回來打,

夢境裏出現了許多人,小時候發生的事,長大之後發生的事,一件一件的重複在她眼前發生。她覺得很累很累,自己好像走了很久一樣,卻根本沒法停住腳步休息。

過了不知多久,耳邊傳來低語聲:“應該沒什麽問題了,不過等她醒了,最好還是送她去醫院住一段時間。”

景泰生的抱怨聲傳來:“我沒想到會忽然降溫……”

“泰生哥哥,不要難過,思思姐姐不會有事的。”

陳慎思慢慢的回過神,她竟然沒有死。

胳膊一疼,冰涼的東西刺入皮膚,想必是針管。

她任由人擺弄,一直不睜開眼,過了許久,房間裏靜了下來。

景泰生忽然開口:“思思,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