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黯然神傷
沈行知關上書房門,讓許藍坐下,親手去拿杯子和茶葉。她知道老人家生怕她難受,拖著病體來安慰她,便忍住心中不快,站起身接過他手上的東西:“爸,還是讓我來吧。”
她很想維持鎮定,可是倒水的時候還是濺出了幾滴。沈行知看了一眼桌麵上圓圓的水漬,溫言道:“藍藍,東西擱下,陪爸說說話。”
許藍放下茶壺,想說句話活躍氣氛,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行知拍拍她手背:“都是我治家無方,讓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許藍強笑道:“這也不是什麽委屈……”
“在我麵前,你不用這麽束手束腳的,高興就是高興,難受就是難受,放鬆點吧。我知道,樓下那兩位實在讓人看不上,但我這個老頭子,還不算是糟老頭,你嫁過來了,叫我一聲爸爸,我就真把你當女兒看,不想看你憋屈的樣子。”
許藍眼睛發酸,抿了抿嘴,說:“沈乘風是故意的,我知道。可是我沒有得罪過他,也一直對媽以禮相待,就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兩個總是話裏話外的刺激我,就不讓我過得好受。”
“他們兩個一直這樣,不光是為難你,連沐風也吃過不少虧。你心裏明白他們是挑撥就好,他們越是想看你們不和,你們就越要恩愛。”
許藍輕聲問:“爸,為什麽媽會這樣對沐風?我以前隻以為是當媽媽的偏疼小兒子一些,所以沒多問。但是嫁過來這麽一陣,看到過幾次衝突,總覺得她的行為已經不能用偏心來解釋。”
沈行知握住茶杯,怔了良久,長長歎了口氣,道:“說來話長。我和蔣丹怡是商業聯姻,沒有用心去了解過她,隻覺得她外在條件不錯,家世好,能力強,待我和我家人也算溫柔,所以就順順當當的同她舉行了婚禮。婚後,我才發現她有異乎尋常的權力欲。但她一開始在我麵前裝賢妻,與我恩愛非常,暗地裏卻策劃了一場商戰,如果成功,她可以進一步蠶食禦景,可在關鍵的時候,她懷上了沐風。”
他沉默了下來,目光複雜,過了半分鍾才道:“她孕期反應非常嚴重,根本沒精力再籌謀。她……甚至想過先打掉這個添亂的孩子……”
許藍輕呼一聲,脊背發寒。為了算計丈夫,不惜犧牲孩子,蔣丹怡的涼薄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
“還好,醫生說了,按照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打胎可能會造成不孕。她隻能保留這個孩子,而我在她疏於防備的時候,發現了商戰的真正策劃者,對她戒備了起來。”沈行知頓了頓,道,“所以,沐風的到來,對她來說是一場噩夢,加上她孕期反應嚴重,每過一天,對孩子就多一些怨恨。我雖然反感她,但看在孩子麵上,一開始是有空就去陪她的,可她就和瘋婆子一樣怨我,一言不合就對我動手,後來還回娘家,聯合一家子人給我施壓。我當時年輕,忍不得這口氣,後來幹脆就不理會她了。她怨氣更深,最後導致了早產,她大出血,吃了不少苦頭。所以說,雖然沐風是她親生兒子,但對她而言,是壞了她的計劃,傷了她的身體,甚至險些危及她生命的災星。”
許藍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沐風生下來,身體非常弱,可是她厭惡這個孩子,蔣家請的保姆看人下菜碟兒,對沐風疏於照料,我再次和她起了衝突,把孩子抱走,交給我父母撫養。她基本不去看孩子,本就沒多少感情,這下更淡了。後來她在與我的鬥爭裏落敗,底氣不足,終於開始把心放在這個家上,關心孩子,討好我,因為離婚對她不利。”
“她既然開始關心沐風了,畢竟是親生兒子,總該培養出一些感情吧。”
沈行知諷刺的笑了笑:“她看見兒子和爺爺奶奶更親,心中不忿,居然去對沐風說祖父母的壞話,想離間祖孫關係。可這一招也失敗了,她處境更加艱難,就更怨恨沐風不貼心。”
許藍想起蔣丹怡對沈乘風的寵愛,問:“她覺得沐風不聽話,所以把全部的母愛都傾注在乘風身上了,對嗎?”
沈行知露出屈辱之色,喝茶緩了緩,道:“我準備和她離婚的時候,她想法子懷孕了,這下離婚就難辦了。乘風對她而言,就是福星,加上長得像她,所以生下來就備受寵愛。他從小長在她身邊,又嘴甜會討好人,她不可能不喜歡。乘風被寵壞了,我有心教養,可教訓之後,轉眼她就去哄孩子了,我的苦口婆心全部成了無用功。沐風也盡力的糾正弟弟的性子,但畢竟是晚輩,乘風一找蔣丹怡告狀,沐風就隻能罷手。後來我身體狀況惡化,沐風為了替我分憂,又忙著在公司站穩腳跟,我們兩個都沒有足夠精力管乘風,所以……家裏的情況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段豪門秘辛又荒唐,又悲劇,許藍消化了許久才理清楚脈絡。
沈行知握住她的手說:“藍藍,是不是覺得夾在沈家舊怨裏左右為難?我和你交個底吧,對於蔣丹怡和乘風,你能維持表麵的情分就好,如果他們咄咄逼人,你連這個麵子也不必給他們。你硬氣起來,慌張的反而是他們,畢竟沈家不和的消息傳開,他們根基不如你和沐風,受到的損失會更大。你看,他們現在想為難你,都不能直接給你臉色,隻能耍剛才那種鬼蜮伎倆……”
許藍胸口驀地一疼。
沈乘風的確隻耍了個小花招,但這個花招正好擊中了她的軟肋。
沈行知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溫言道:“沐風並不想讓你難過,隻是,葉珊的死給他的衝擊過大,他需要時間慢慢消化。”
許藍低聲道:“我知道,就算去世的是個普通朋友,想起來也會心裏難受,何況是他真心愛過的好女人。我……我也不想就此事多糾結,我和他說過,清明和忌日掃墓,他不必顧忌我,知會一聲就行了。葉家已經敗了,如果他連墓都不掃,也對不起他們曾經的情分。”
沈行知溫和的看著她:“我就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姑娘。其實,過了這麽多年了,他現在對葉珊的執念,更多的是愧疚。他有沒有對你說過葉家的事?”
許藍點了點頭:“說過一些。”
“我想,葉珊的死,他應該沒有和你詳說過。”沈行知看向窗外,緩緩道,“他倆曾經感情的確很好,但是葉珊畢竟是葉家的女兒,葉家先是算計沈家,後來又因沈家而敗,有這樣的仇恨糾葛,她和沐風已經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單純的相愛,他們都怨恨對方的長輩,又戒備愛人會為了家族利益對自己動手,最後他們還是分手了。沐風接受了現實,但因此失魂落魄,失眠,酗酒,我怕他在外放縱時沾染更可怕的東西,就把他關在家裏,他睡不著,我就讓他吃安眠藥,強迫他休息。所以,葉珊出車禍,被送入醫院搶救,奄奄一息的時候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因為睡得太死了,沒有接電話。醒來之後,葉珊已經去了。”
許藍聽得眼睛發紅。
“她臨死前隻想和他說句話,可他沒能夠滿足這個小要求,所以他很愧疚,對我給他吃藥的行為也一直耿耿於懷。”沈行知遞給她手帕,柔聲道,“他愧疚很久,但不見得他會再愛葉珊很久。藍藍,你對沐風的意義是不同的,他現在也正在慢慢的接受你。你很優秀,男人喜愛的品質你基本都有,對你自己有點信心,嗯?”
許藍聞言,淚流滿麵。
自信?在葉珊麵前,她有什麽資本去自信?
剛剛在舊照片上對葉珊驚鴻一瞥,她就被對方的氣場鎮得有些喘不過氣。
照片上少女散發出溫柔甜蜜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親近,想憐惜,甚至連她的嫉妒也轉化成了感歎——如此佳人,怎會早早香消玉殞,上天為何如此殘忍!
葉珊四周是開得繁茂的牡丹花叢,姚黃魏紫絢麗奪目,卻通通淪為她的陪襯。
光論相貌,葉珊並不比她強多少,可是眉宇間的從容恬淡,讓人心中浮躁如同被水衝去,雜念被**滌一空,給人一種感覺——你心中的痛楚可以盡情對她傾訴,而她花瓣似的嘴唇裏絕對不會吐出刻薄的言辭,隻會柔柔的安慰你,給你出主意,你若是不想說話,僅僅擁她入懷,她的體溫能讓再冷的心溫暖起來。
光看照片就能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親近之意,何況她本人?
許藍看向一旁,想轉移注意力,身邊的書櫃玻璃門仿佛一麵鏡子,映出了她的容顏。她無疑也是美麗的,可是被親生父母冷待,算計,讓她對這個世界都有戒心,眼眸裏隱約的冷意藏也藏不住,她在職場摸爬滾打,雖然沒有做過不正當的事,可殫精竭慮往上爬的經曆,讓她眉梢眼角染上精明,世故,與刻薄。
她怎樣和葉珊比?
沈行知打斷她的思緒:“藍藍,哭什麽呢?”
許藍用力的擦著眼睛:“信心得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我有自知之明,葉珊通身的氣度,我沒法比……”
沈行知皺起眉毛,聲音嚴肅了些:“你這是軟弱。葉珊再好,也是個死人,你鮮活的存在於這個世界,擁有無數希望,為什麽要和已經逝去的人比?再說你是完全不同的人,有屬於你自己的特點,你的堅韌和不服輸的勁兒,葉珊也比不了!”他停了停,放緩了聲音,“氣質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用錢堆出來的。所謂居移氣,養移體,你欠缺的,不過隻是曆練罷了。等你適應了現在的生活,過幾年,你不會輸於任何一個大小姐。”
許藍離開沈宅之後,葉珊的臉依然在眼前不停浮現。她心中煩躁,往車窗外看了看,對司機說:“你找個地方停下來,我去喝個下午茶。”
咖啡廳有個露台,撐著陽傘擺著鮮花,坐著看街景相當舒服。許藍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單,茶點送上來之後,她卻沒什麽胃口,攪了攪杯中奶茶,便盯著露台外的街景發愣。
過了不知道多久,有新的客人來,侍應生熱情的迎上前,語氣隨意而熟稔,想必是常客:“葉先生,還是老樣子?”
那人低低的“嗯”了一聲,許藍聽到不遠處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想必那人已經落了座。她微微皺眉,本來露台上隻有她一人,獨處空間,沒有人能看到她臉上的失意,可現在……
她調整了一下椅子的角度,讓自己背對此人,可是莫名的,她總覺得那人在看她,空氣中也漸漸的充盈了男士香水的氣息。
這味道獨一無二,十分熟悉,她猛然回頭,看到了葉琛的臉。
葉琛驟然和她對視,表情也僵了僵,然後勾了下唇角,似乎是打招呼,但他很快又移開視線,垂下頭,神情漠然,仿佛她並不存在,仿佛剛才他沒有凝視過她。
許藍血液飛速流動了起來,她恨他的始亂終棄,也排斥他那張能看出葉珊影子的臉,總之她是一刻不想在這裏多呆了,從錢包裏抽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葉琛看著她如同風一樣急匆匆離去,怔了片刻,用力的抹了下臉,站起來走到她剛才坐的位置,看向街道。
街邊停了一輛出租車,一個男子走過去想打車,卻悻悻離去,想必是被拒載。他不由得好奇的看向那輛出租車,車窗是打開的,裏麵的司機的臉似曾相識。
他凝目仔細端詳片刻,臉色忽的一變。
許藍洗了個臉,從露台側麵的出口大步走出去,徑直走向那輛出租車。葉琛心咯噔一跳,揚聲道:“藍藍!別上那輛車!”
許藍哪兒會聽他的,走到車邊就拉開了車門坐上去,對司機報了個地址,然後看向車窗外。
葉琛竟然撐著露台邊緣縱身跳下,急急往這邊跑。她愣了片刻,移開視線,定了定神,對司機說:“你好,麻煩你不要抽煙,好嗎?”
司機回頭對她笑了笑:“美女不要我抽,我就不抽。”說罷直接把煙頭摁熄在副駕座椅上。
許藍身子就像被浸入冰水,驟然涼透。
最痛苦的那一夜從腦海裏浮現,獰笑的男人伸出手,用力的撕扯她的衣服,掐擰她的皮膚。
這個司機,正是那兩人中的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抽到現在我才登陸,我容易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