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林微雲睡在機場附近的酒店,做了一晚的夢。
她夢見了久違的老林。
他依舊是年輕時候的模樣,
清風儒雅, 閑坐在庭院彈著他最心愛的琵琶。
清晨第一縷曙光照在他削瘦的肩頭上。
她就站在門口,靜靜望著他。
兩人不像是久別重逢, 更像是臨別之際。
老林笑嗬嗬望著她, 喃喃說:“阿雲,你長大了。”
夢境再一轉,門前荷塘的荷花全部開了。
粉嫩嫩一大片。
好像是哪位大羅神仙路過, 灑下一片粉色星空。
她看得正意猶未盡時,遠遠瞧見對麵有道清修的男人身影向這邊跑過來。
很奇怪。
明明沒看清臉, 她在夢裏卻知道那人是誰。
心裏不是沒有難過。
因為以後的五弦先生,不再是她的五弦先生了。
在鬧鍾的催促下, 她失落地從夢中醒來。
明明隻是兩個短暫的畫麵,卻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耗費了她一整夜的時間。
孟其姝來到她房間時,看到她精神不是很好, 有片刻遲疑:“要不, 我們改簽一下,睡好了再上飛機?你看你這黑眼圈……”
林微雲卻搖頭:“起都起來了,反正我現在也睡不著了, 等會兒飛機上補下覺就好了。”
說罷,麻溜地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孟其姝欲言又止,看著她忙碌的身影, 隻能歎了口氣, 隻希望時間過慢一些。
八點,二人來到機場。
過安檢時, 林微雲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蘇城這片湛藍的天空已經被遮擋起來,看不見任何邊角。
她想,她這兩年都大概不敢回來了。
從沒有哪一次,離開得如此煎熬難舍。
孟其姝似乎了解她的心情,伸手牽住她:“阿雲,你要是不舍,我們再待兩天?其實我也有好幾個地點還沒有打卡呢……”
“不用啦。”林微雲回過頭,笑容淺淡。
孟其姝沒有說話,隻是牽著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
上了飛機後,兩人剛落坐下,林微雲拿著旅遊計劃書跟她說:“我查過了,雲城有一家聽風小院民宿很出名,到時候,我們就在那裏住個一兩個月,一起去吹風、放羊、彈琵琶……”
孟其姝的眼睛卻一直盯著登機口,似乎在焦急地等待什麽,並沒有聽她的話。
“孟姐?”林微雲察覺到她的失常,不禁詫異喊了她一聲。
孟其姝卻一臉的焦慮,沒有注意到,卻在看到什麽後,眼中忽然有光迸出,立馬起身招了招手:“嗨!”
林微雲震驚了一下,抬頭看過去,也是一愣。
關躍亭見到兩人,似乎鬆了一口氣,提著電腦包走了過去,熱情打招呼:“又見麵了。”
林微雲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孟其姝笑著說:“是呀,這就是緣分吧!”
“你們兩個……”林微雲一瞬間有些理不清思緒。
孟其姝便道:“你忘啦,那天晚上,我說有人送我們回來,就是他呀。”
林微雲想起昨天下午,雙橋之上,也是他戳破了溫庭深的身份。
所以,這人……也認識溫庭深?
正摸不著頭腦時,又聽孟其姝問:“你做哪裏的?也是去雲城嗎?”
林微雲還是第一次見孟其姝對一個男人這樣主動。
關躍亭一臉無奈:“訂票晚了,隻有頭等艙了。”
“頭等艙很不錯呀!”
“對了,我有幾張照片,想發給你看看……”關躍亭眼珠子一轉,看了一眼林微雲,把自己的票塞給她:“林同學,方便換個位置嗎?我跟孟小姐說說話。”
林微雲:“啊?”
她一臉莫名其妙看向孟其姝,誰知孟其姝竟然見色忘義推了推她的手臂,眼睛眨了眨:“去吧去吧,等會再換回來!”
林微雲愣愣起身,關躍亭便直接坐下,抬頭對著林微雲露出一個紳士笑容:“林同學,祝您在頭等艙有個愉快的體驗!”
“……謝謝。”
眼見兩人腦袋湊在一起,旁若無人地低語著什麽,林微雲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個超高瓦數的大燈泡,隻得歎了口氣,背上隨身攜帶的背包,往前麵頭等艙走去。
說起來,她還從沒有坐過頭等艙。
正好,試試頭等艙睡覺會不會有什麽不一樣。
走到頭等艙入口,有熱情漂亮的空姐親自接待,看了一眼她的票後,一邊笑著往裏走,一邊說:“小姐這邊請。”
林微雲瞟了一眼,整個頭等艙隻有左右兩排,像是兩個獨立的私密套間,左邊房門是關著的,隻有右邊的套間門是開著的。
“小姐,這邊是您的位置。”
麵對如此安靜的環境,林微雲內心卻不自禁升起一股密閉恐懼感,她下意識出聲:“沒有其他人嗎?”
空姐聲音輕柔,彎著身幫她放背包。
“放心我們都在的,您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呼叫我們。”
臨走前,又微笑道:“您朋友也在的。”
朋友?
林微雲再次黑人臉上線,然而空姐已經離開,她氣息沉了沉,走過去探身往裏麵瞥了一眼,頓時全身僵住。
男人依舊是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清雋斯文,矜貴筆挺,側眸灼灼望著她,目光深邃沉靜,一點都不驚訝她的到來。
林微雲卻驚得低呼一聲,捂住嘴。
一臉不可置信!
“溫……溫……”
她一時緊張得竟叫不出他的名字,心口撲通撲通跳。
想起剛剛與她交換座位的男人,瞬間明白過來什麽。
“你……”
她有些氣急,想轉身離開。
男人卻及時叫住了她。
“林微雲!”
“你不是想要五弦琵琶嗎?”
林微雲一愣,驚訝地看向溫庭深,眼眸如黑葡萄,直直盯著他。
男人拍了拍一旁的座位,袖口挽到手肘處,露出一段冷白的小臂,斯文矜貴中又透著幾分漫不經心,手腕筋骨微凸,骨節分明如玉,在柔和的燈光下有些耀眼。
“我們談談。”
——
套間門被關上後,安靜私密的包間裏,有不知名卻好聞的熏香繚繞,混合著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雪鬆味。
林微雲正襟危坐,絲毫不敢動。
飛起漸漸起飛,她手指下意識抓緊了鋪在腿上的毛毯,緊張地閉上眼,卷翹的睫毛如蝶翼一般顫抖著。
十五分鍾後,直到一陣耳鳴症狀消失,飛機進入平穩的平流層,她才睜開眼,手指依舊微微顫抖著。
心情平複後,她才意識到,溫庭深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
“害怕?”
如那晚雷雨之夜,他站在她家門口,輕聲詢問。
隻是同樣的問題,林微雲這次選擇搖頭,沒有說話。
大抵還是有些生氣。
溫庭深清了清嗓子,雙腿隨意交疊著,十指交叉置於膝上,目光輕輕而看向她:“抱歉,以這樣的方式打擾你。”
林微雲思緒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偶遇。
是他刻意製造的。
溫庭深繼續說:“第一次見麵沒坦白我的身份,確實是我的錯,如果因為此事給你帶來煩惱,我向你道歉。”
密閉的空間裏,他的聲音顯得尤為立體,仿佛就在耳邊低語,好聽的聲線令人差點走神。
“關於你對我的誤解,我已經讓人去調查了,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一提起這件烏龍事情,林微雲心中便有些愧疚。
這本就是她跟夏禾道聽途說的,隻是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誤會到他身上。
經過一晚的冷靜,林微雲其實也沒那麽生氣了,隻是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更何況,她接近他,也是懷有目的的。
“至於我去你學校,隻是因為記得,你琵琶彈得不錯,很適合《國風之旅》這個舞台。”
林微雲怔了怔。
所以,他是因為三年前那次偶遇,在找她?
而她卻生生錯過了兩人第一次重逢?
“還有什麽疑
惑?”溫庭深見她神色驚訝看著自己,不禁挑了挑眉。
這是林微雲第一次聽到他說了那麽多話,聲音雖然依舊清冷,語氣卻誠懇得有些不符合他高高在上的身份。
她大致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誤會,而至於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誤會,她不確定是陸遠峰騙了她跟夏禾,還是她跟夏禾自己猜錯了。
但總歸,她相信,溫庭深絕不是那樣的人。
她現在唯一的疑惑,就是他剛剛那句話。
“你剛剛說……五弦琵琶,是什麽意思?”
自從知道他就是溫庭深後,林微雲麵對他,始終有一點拘束。
倒不是因為那些謠言。
而是那屬於他本身氣場的壓迫感,在得知他真實身份後,林微雲無法再忽視。
昨晚臨睡前,她其實有上網搜索關於他的資料。
溫庭深,二十七歲,北市人,五年前在海城創辦了華寧集團,涉及領域廣泛,三年前公司剛上市,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在海城享負盛名。
而關於溫庭深這個人,網上雖然沒有照片,但有主流官方新聞的一些報道,三年前,他曾獲過最年輕優秀企業家的榮譽稱號,作風正派、低調沉穩,是新一代企業家的領軍人物。
林微雲有些懊悔。
但凡她早一點查查資料,也不會鬧出這麽大的烏龍。
一想到自己把那些小女孩的伎倆用在他這樣的人身上,林微雲就覺得自己幼稚得要命。
他並非平凡普通的小男生,女孩子隨便勾勾兩根手指,就會控製不住上鉤。
而這些天,他應該就是在靜靜看著她做戲吧。
所以,他能看出她真正目的是那把五弦琵琶,也不是不可能吧。
“我確實……”
“外公說你會喜歡。”
林微雲想坦白,自己確實覬覦那把五弦琵琶,但是聽到他這樣說,還是詫異了一下。
所以,隻是因為外公說她會喜歡?
她盯著那張冷峻的臉,一時竟失神了。
溫庭深亦側眸凝著她。
狹小的空間裏,兩人挨得近,不經意間就能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和味道,柔和的燈光籠罩在他們身上,讓本就曖昧的溫度又上升了幾分。
這種雙人床頭等艙,一般都是夫妻情侶座位,聽說可以放下來拚成一張大床,打滾都沒問題。
林微雲無端想起曾刷到過這樣一個視頻,臉頰微燙。
她緩緩收回目光,轉而盯著座椅前麵的電子屏幕,想著要不要找個電影看看,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但是她又不太會弄這些高科技電子產品,低著頭摸索了一通,也沒搞明白。
有些泄氣,便放棄了。
下一秒,男人修長冷白的手伸了過來,在屏幕上按了兩下,調出電影頻道界麵。
“想看電影?”
林微雲咬著下唇不說話,依舊低著頭挑片子。
溫庭深目光落在她渾圓的後腦勺,覺得小姑娘這樣紮著高高的丸子頭,也挺可愛的。
然後目光下移,無意掃過那如雪白的天鵝頸,如凝玉般的肌膚微微泛著紅,也不知道是悶的,還是……害羞?
他唇角勾起細微的弧度,伸手探進西裝口袋,喊了她一聲。
“林微雲。”
“嗯?”
林微雲抬頭,總覺得他這樣喊她的名字,語氣與往日有些不同。
然後便見男人打開一個熟悉的鐵盒,裏麵裝的,赫然就是那日她丟在船上的糖果。
她愕然:“你沒扔?”
“為什麽要扔?”溫庭深反問。
林微雲記得,她當時扔得挺決絕的,是真的氣糊塗了。
難不成他又給撿回來了?
那是不是說,那條領帶也沒有破費掉?
溫庭深自是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隻是似笑非笑望著她,挑眉:“你不是說,這是我的許願糖?”
林微雲腮幫子鼓了鼓,有種挖坑自己往裏麵跳的感覺。
溫庭深默了默,從盒子裏拿出一顆粉色包裝的巧克力糖果,然後抬眸看向他,淡聲開口。
“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事相求。”
林微雲撐著下巴,心不在焉繼續挑片:“你是說合作的事情嗎?”
既然是一場烏龍,她之前也確實有看好過這個節目,而且如果真如溫庭深說的那樣合適,她也不是不能試試的。
然而,男人垂睫望著她,淡聲說:“不是。”
“不是?”林微雲不禁有些好奇了,轉過頭看他。
“嗯,”溫庭深目光灼灼望著她:“這次我不求合作,求個婚可以嗎? ”
“……”
林微雲一個不妨,手肘沒撐穩,整個上半身往前掉了掉,眼神再次驚愕望著他,滿臉寫著不可思議。
“溫總別欺人太甚。”
她覺得溫庭深一定是瘋了!
要麽就是為了報複她之前罵他,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捉弄她!
但是男人卻俯身靠過來,扣著她纖細的手腕,食指壓著她柔白的手心朝上。
隨後,那顆包裝精致的巧克力輕落至她手心,卻仿佛泛起了陣陣漣漪。
他目光定定望著她,聲音清淺。
“聘禮,五弦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