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物競天擇
蔣破軍果然沒被打死。
陸戰旅練的是殺人技巧,對於打人無傷,戰士們並不像警察那麽精通。所以,蔣破軍雖然看上去狼狽不堪,實際上遠不如派出所一夜審訊那麽嚴重。至於警察見了會不會鄙夷其技,戰士們並不在意。反正沒聽說駐軍和當地警察關係特好的。
戰士們把蔣破軍三人關在禁閉室裏就吃飯去了。送這三個亂闖軍事禁區、涉嫌窺測軍事秘密的混蛋去派出所,頂不重要,回頭再說
但蔣破軍就不這麽想了。
陷此殺局,如果汗沁還在,他會怎麽謀劃呢?也許,汗沁根本就不會同意來這裏蔣破軍亂如衰草,麵色淒然。
三十年來的生死與共,三十年來的相知相守。這情分,這默契,豈是外人所能理解?
蔣破軍善斷,段汗沁善謀,兩人相得益彰,無往而不利。蔣破軍早已習慣了段汗沁的謀劃。
段汗沁比蔣破軍大三歲,早年有短暫婚姻。此後一直陪著蔣破軍,北鬥集團之展壯大,段汗沁居功甚偉。
尤其是近年來,蔣破軍致力於洗白,黑道上的經營幾乎是段汗沁一手操作。外圍的小混混,多以蔣破軍為崇拜。大小混混頭,卻是對段汗沁唯命是從的。包括李天行出任務,都是段汗沁的指使。
但凡兩人共同出現,段汗沁總是默默地站在蔣破軍背後,就像一個影子。蔣破軍光芒萬丈,段汗沁邪氣凜然。
段汗沁中槍倒地時,蔣破軍呆立在通道下方,最終被沈錦臣強行拽走。
很長時間,蔣破軍都無法思考。汗沁沒了?汗沁沒了汗沁沒了……汗沁沒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伯牙失子期,弦斷有誰聽?
奇招即險招。絕招至於死地而後生。來找任豹,卻是機關算盡太聰明了。
“蔣總,對不起……”沈錦臣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
來這裏找任豹,是沈錦臣的建議。蔣破軍雖然有合適的藏匿處,不會被梅掩城翻出來。但隻要一聯係於根順,肯定會露出端倪。沈錦臣信心滿滿地提出了這個建議——於根順一定會到這裏來找
匪夷所思嗎?蔣破軍走向架時,於根順分明地盯住了沈錦臣。而沈錦臣回視時,於根順卻把目光轉向了任豹。然後再次看向沈錦臣。
也許,是我會錯意。
也許,我不該盲目信任別人。
年輕孟浪,自以為是,害人害己……
“錦臣,這不是你的錯。”蔣破軍一聲歎息。梟雄一世,生死並不是那麽重要。汗沁不是已經死了嗎?死了也就死了再說,出主意的是錦臣,拿主意的卻是我自己。
連番驚擾,讓蔣破軍方寸大亂。段汗沁橫屍暴死,更讓蔣破軍精神恍惚。
而現在冷靜下來,蔣破軍卻無法替於根順找到充分的理由。雖然一度信了他,這個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年輕人。
於根順憑什麽要犯險搭救一個黑道惡,又憑什麽一定要費力擺平一個本不相幹的公安局長呢?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風險和收益都不成比例。
自己的命運,還是抓住自己的手裏比較牢靠。別人的道義,遠不如別人的利益重要。
可是事已至此,又當如何?
蔣破軍手裏的砝碼,足以保命。但若被扭送了派出所,就沒了使出來的機會。或者因拒捕被當場擊斃,或者在押送途中畏罪自殺。蔣破軍甚至無法出現在看守所,遑論法庭。即使真的有機會上法庭,也不過是多幾個夠分量的墊背者,於事無補。
蔣破軍收集這些證據,也絕不是為了致他人於死地。自保而已。
而蔣破軍死後,雖可能因砝碼曝光,致使洪水滔天,卻與一個死人何益?
更令蔣破軍肝腸寸斷的,是身邊的這兩個孩子。沈錦臣一直沒有案底,蔣孝鏞更是徹底不相幹。但誰又相信,誰又關心,惡身邊的兩個脅從是否清白呢?
本來已與梅掩城達成協議。而今,梅掩城卻不會認賬了……
“蔣總,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沈錦臣很慚愧,雖然他也挨了揍。而沈錦臣說對不起,並不是因為害蔣破軍挨揍,甚至不是怕被送到派出所後死得不明不白。他慚愧的是不知如何保全蔣孝鏞。
蔣孝鏞完全傻掉了。
梅掩城等人,徹底顛覆了蔣孝鏞對人民警察的概念。這哪是金色盾牌啊?分明是合法強盜,執照殺人海軍中尉等人,又徹底顛覆了蔣孝鏞對人民軍隊的概念。這哪是血肉長城啊?分明是聚眾土匪,草菅人命。
這個世界怎麽了?是世界錯了,還是我錯了?
“爸爸,沈哥,我不怪你們。”蔣孝鏞麵露苦笑。身上也是疼得厲害。
“傻孩子,我一直沒去找你,就是不想讓你受牽連。沒想到,還是把你牽連進來了。”蔣破軍撫摸著蔣孝鏞的頭。舐犢之情,情何以堪。
這孩子,太善良,太天真了,就像欣妮一樣。長得也像。欣妮,對不起……
“哐啷”
就在這時,禁閉室的門打開了。
看來軍隊的午餐已經完畢,對三人來說,卻是大限將至了。沈錦臣苦笑著抬頭,卻見進來一個陌生的警察。看來他們連扭送都懶得,直接打電話讓派出所來領人了。
不過,這警察的表情,好像有點誠惶誠恐?
“李晉江,你知道我為什麽允許你跟著進來嗎?”
後麵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對沈錦臣來說,不啻天籟
沈錦臣本已死誌,卻也無所畏懼。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真相太多太重,至少有幾分豁達。而聽到順子哥的聲音後,絕處逢生的沈錦臣卻覺得兩腿軟了。原來,我不是那麽堅強……但凡一線生機,誰想死呢?
“順子哥”沈錦臣的聲音有些哽咽。順子哥啊,畢竟是順子哥
李晉江聞言也是一愣。我隻是履行跟蹤監督職責,並沒想到會直接見到惡。全城警察,全民戰爭,圖個啥麽如果早知道這麽嚴重,也許會謹慎些。不過,現在的一切都不是我能左右的。你說啥就是啥
“順子哥,你是要麻痹梅掩城?”李晉江覺得自己回答正確。你們小兩口不是還演了一出戲嗎?
“凡事,要把自己看得重些。你,是一個人,不是別人的工具。自重,方得尊重。”
“我當過二十年兵。我沒作過惡”李晉江現在明白了。回到地方後,一直沒地位沒作為,牢騷滿腹。沒想到這反而成了被順子哥看重的原因?福禍相倚伏。
“凡事,要把自己看得輕些。其實你是個什麽人,對別人,對這個世界,頂不重要。”於根順走進了禁閉室,臉上似乎也是矛盾。
“呃……”李晉江的腦子就更跟不上。這些有的沒的,輕的重的,到底是啥意思?
“梅掩城我一定要搞掉,也一定能搞掉。你左右不了什麽,即使你現在去麵見梅掩城。我讓你跟來,不過是給你提個醒,不要陷入進去,給別人殉葬。我相信必定會有很多人殉葬,比如韋勝津。”於根順笑了,淡定從容。
“謝謝順子哥”李晉江覺得脊梁骨涼。原來,我真的沒那麽重要。原來,我真的很重要。到底是重要還是不重要?李晉江連忙說道,“順子哥,我到底該怎麽做?”
這麽說,並非要求指點或者請求命令,隻是表明態度罷了。於根順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五哥,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於根順轉向任豹,“我為什麽不能放過梅掩城,卻可以放過蔣破軍。”任豹兄妹以及孫可勁隨後進來,禁閉室裏顯得有些擁擠。
“蔣孝鏞是我的朋友,這算是一個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於根順指著蔣孝鏞說道。此時此刻,蔣孝鏞的心情無從言表,隻是和沈錦臣一般,迷糊地叫著“順子哥”。
“狼吃羊,羊吃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世界就是叢林,大家都是食物。蔣破軍說得對,表麵上很多原因,底子裏不過是個拳頭大。”
“在努力成為人上人的過程中,一定會踩著別人的脊梁。你得到,一定會有別人因此而失去。你失去,不是因為別人拳頭比你大。而是因為,你的拳頭比別人小。”於根順說這話時,眼睛卻是看著孫可勁的。
孫可勁的黑臉一抖擻。剛才手上的劇痛似乎又襲來。別人拳頭比我大,我的拳頭比別人小。這二者,有區別?
“那麽,大家都要努力使自己的拳頭變大些。這個社會的競爭會更充分,活力會更足。蔣破軍無疑就是一個拳頭大的人。”這回於根順是看著蔣破軍了。
“但是,拳頭再大,也大不過火槍。梅掩城就不是拳頭,而是火槍。食朝廷俸祿,持國之利器,不匡扶社稷,卻魚肉百姓,豈有草民之活路?公器私用,社稷之蠹”於根順眼前如同晃著梅掩城等人的微衝和手槍。哥可以臨危不懼,並非不知道隨時會被打成篩子。
“所以,我可以放過物競天擇的蔣破軍,卻一定要把公器私用的梅掩城,踩在腳下”
蔣破軍熱淚盈眶。哥一直覺得自己無惡不作,醜陋無比,出來混一定會還。原來哥卻不過是站在了食物鏈的高端,是有利於人類社會進步滴順子哥真知己也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
“蔣破軍,我既然放過你,就要對此負責。如果你再作惡,我一定親自彌補我的過失”於根順卻冷冷地瞧著蔣破軍。蔣破軍喃喃地說,“我的一切,都會交給孝鏞和錦臣。”
“善與惡,真與偽,這個世界並非黑白分明,更多的是灰色罷了。拳頭大不一定作惡,拳頭小也不一定不作惡。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其實更容易有惡念,光腳不怕穿鞋。”於根順一聲歎息。
“隻是,有的人眼裏更多的是利益,有的人眼裏更多的風險。哪裏說得清楚呢?我能站在這裏說話,也不過是恰好我的拳頭大一點罷了……”
隨後,於根順微笑著看向任靜靜,“靜靜,我說的這些,你懂嗎?”
任靜靜眼裏一陣迷茫,確實是和平常聽到的不一樣,和平時想的也不一樣。順子哥眼裏的世界,是個什麽世界呢?“懂……”任靜靜咬著下唇,她臉上的油彩早就洗掉了。甚至還化了妝?
於根順隻是笑吟吟地看著任靜靜。任靜靜倔強地說,“好,我不全懂不是全不懂。就算我不懂,楠楠姐姐就懂嗎?”你公平些好不好?
“你楠楠姐和你一樣,也是不全懂。但她,一直是這麽做的。即使她沒懂。所以你要承認,她有比你強的地方。”於根順又笑吟吟地看向楚楠。楚楠霎時間柔情滿腹,甚至眼裏起霧。原來,大傻瓜一直都是很懂我的,我還以為我透明……
楚楠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於根順的胳膊。如果不是很多人在場,真想全身心地投入大傻瓜的懷抱沒想到,於根順卻接著說,“所以,她看上去很傻兮兮的”楚楠現在忘記人多了,小腳一抬,“嘭”地踩在了於根順的腳上
“唉喲,”於根順猛一咧嘴,卻也沒忘了囑咐任靜靜,“所以,你回學校好好讀你很可愛”任靜靜眼裏迷茫,鼻子卻酸。我這是收到了可愛卡?我的初戀,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嗎?
“呃,要是等個三五年,你還覺得我挺好的話……”於根順剛說到這裏,另一隻腳又挨了一腳,連忙改口道,“唉喲,那也不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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