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語成讖
“藏馬山周記酒坊”。
此店招乃總瓢把於家傲親題,摹刻在一方齊人高的青石上。字體龍飛鳳舞,筆意遒勁張揚。落款為大刀堂主人。
嗡嗡嗡期間,這方青石卻成了老東家周禮林通匪之鐵證,當然還有走啊資派、惡霸地主等其它罪名。周禮林一生讀書飲酒,突然知道自己十惡不赦,心理壓力不要太大,終於以投井的方式自絕於人民。
青石店招同時失蹤。直到八十年代末期,二十出頭的周洋從枯井中將其撈出,重新立在藏馬山釀酒廠院內。
藏馬山釀酒廠前身即周記酒坊。五十年代,先是酒坊聯營,後來公私合營,最終變成了鎮辦企業。
不過,周家世代釀酒,有家傳手藝。再者周姓開枝散葉,本是大族,頗有影響。是以財產雖歸集體所有,但周家一直世襲廠長職務。周洋就是周禮林的嫡孫,藏馬山釀酒廠第三任廠長。
卻說這題字之由來。時為少東家的周禮林,與總瓢把於家傲以酒會友。酒至半酣時,周禮林誠意求字,於家傲欣然命筆。題寫店招後,於家傲意猶未盡,又撰一聯。
馬躍藏馬山綠,
刀飛大刀堂紅。
於家傲本意是將此聯懸掛大刀堂,周禮林卻見獵心喜,執意不允。最終出二十壇好酒潤筆,將此聯摹刻在店招背麵。
兩人均不知,此聯竟然一語成讖。大刀堂之紅,並非紅火。卻是血紅。
未久,小鬼進駐藏馬鎮。老家主因不肯出任治安維持會長,被鬼儆了效尤。少家主周禮林埋了店招,封了酒窖,帶著酒種,挈婦將雛避難山中。玉奴與周家夫人本是閨蜜,此時聚首,也算通家之好。
所謂千年老窖萬年糟,酒好全憑窖池老。在山中,周禮林也曾釀酒。怎奈出酒雖烈,卻失了醇厚。
不過周禮林雅愛雜學,酒壇製成炸彈,也能把小鬼炸得人仰馬翻。周禮林在大刀堂中頗受兄弟們敬重,隱然有三瓢把之稱。說他通匪,也不算冤枉啊!
那是一個飲烈酒灑熱血的時代。那是一段**燃燒的歲月。
鬼飛機轟炸後,於家傲方知,刀為什麽飛,大刀堂為什麽紅……
“於站長?”周洋揉著酒糟鼻,嘀咕了一聲。這廝莫不是中邪了?
此時,周洋正帶著於根順參觀釀酒廠。
於根順遠遠望見碑刻,就不管不顧地衝了過去。手掌摩挲,嘴角苦笑,眼神迷茫。竟是癡了一般,壓根就沒聽見周洋的喊聲。
“於站長!”王思平提高音量叫道。這碑刻和於根順的筆跡竟有七八分像啊!別看他填表不咋的,鬼畫神符。刻在石頭上,倒是挺耐看。
“哦,沒什麽。這字,是我……爺爺題的。”於根順笑了笑,眼睛還是沒從碑刻上拔出來。再見碑刻,真正的隔世為人。情緒之激**,何以言表?
六十年風雨,碑刻如昨,人世間早已滄海桑田。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怪不得,周洋原來是故人之後。這酒糟鼻也遺傳的?
其實,參觀酒廠是名,商借廠房是實。
按照餘文英的建議,於根順下單購進真空包裝設備,卻沒有地方安裝。王思平就想起了這個地方,甚至說小時候在裏麵捉過迷藏。
釀酒廠的生意不咋的,占地麵積倒是不小。東北角一處庫房,年久失修,早已廢棄不用。
隻是周洋一向把釀酒廠看得很緊,水潑不進,風刮不進。我不麻煩你們,你們也別招惹我!
接到王思平的電話,周洋果然一口回絕。我這酒廠養活著一百多人呢!眼看著生意有起色,今年的產銷量同比增長百分之四十以上。我還準備擴大再生產呢!
王思平也拿周洋沒招。因為周洋還有一個身份,是鎮黨委委員。前幾年興企業家入鎮黨委,以示經濟發展硬道理。藏馬鎮隻有釀酒廠一個企業,所以周洋就撿了個漏,享受副鎮長待遇。
雖然周洋一般隻開會不說話,但再不說話也是一票啊!此時王思平的權力鬥爭正膠著,不能平白得罪一委員。
於是,於根順親自出馬。王思平陪著來了。
“還看不看啊?”周洋有點不耐煩。狼野心誰不知道啊?你就是說破個大天去,我酒窖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可是祖上所傳,還要傳及孫的!知道不知道窖泥貴過黃金?
“不看了!”於根順確實不在狀態,不過禮數不能丟,“說起來我和周廠長還是世交,喝兩杯去罷!”
廠房堅決不能借。喝酒堅決不能耽誤。
周家世代釀酒,也世代好酒。周洋任廠長十餘年,曆經大小酒場無數,未嚐敗績。若上級下來調研工作,所調研項目偏偏有所紕漏,上級當中偏偏又有酒場上的硬茬,通常要調周委員打硬仗的。
時間久了,周洋在平陽縣也有了名氣。不過不是周廠長,而是酒委員,被酒委員灌到桌底下的各級領導不是少數。周洋則在大小場合自稱“酒司令”。
席間,於根順也不勸酒。周洋也不需要勸。王思平倒是樂得坐山觀虎鬥。
酒過三巡,於根順講述了這碑刻的來曆。當然都是爺爺的故事。奶奶講給兒,兒又講給了孫。
周洋沒見過爺爺周禮林,這段掌故也未曾聽說。他帶人打撈枯井,不過是父親因肝硬化去世前,一手拉著周洋,另一手指著枯井的方向。周洋使勁點頭後,父親才闔然而逝。
聽於根順說,周洋才知道,爺爺不但不是土匪,反而是抗日英雄,周家有一段血與火的光榮曆史。電影《紅高粱》中的酒壇炸鬼,根本就是我爺爺玩剩下的!
於是,周洋告罪一聲離席。未久重返,後備箱裏裝了兩個碩大的酒壇。石尕派了兩個壯漢幫著抬進包房。
“這兩個酒壇,是老家院裏起出來的,年代未知。我們兄弟既然是世交,那就一人一壇吧!”周洋酒糟鼻醒目,越喝越紅,越紅越喝。於根順恍然見到了故交周禮林,自然點頭應允。
開壇之後,醇香撲鼻。酒卻隻有小半壇。飲之黏稠,入喉舒暢,回味悠長。於根順兩世為人,未曾喝過如此好酒。
王思平嚐了一杯不敢再飲。於根順和周洋換了大碗,喝得熱火朝天。
最終,周洋得出了顧大同的結論——傻才跟於根順拚酒!
得出結論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周洋三天後才清醒。
吃了大虧了!周洋清醒後才知道,他那一壇根本就沒喝完,全便宜了於根順。
自認傻的周洋周委員,親自指揮工人,把那處庫房打掃幹淨,修繕一番,請於根順過來驗收。
藏馬鎮農技站的真空包裝車間正式運營了。趙奎任車間主任。分名額從各村招了數十名工人,以中青年婦女為主,適合趙奎管理。實踐證明,趙奎對中青年婦女有管理特長。
當然,周洋有事沒事的還是找於根順喝酒。隻是不再自誇“酒司令”了,會被灌死的,當個“副司令”也不錯!雖然周洋比於根順大了一輪,順哥倒是叫得順口,達者為先啊!輸給總瓢把的後人,不丟人!
不過,周洋一口咬定,那老壇是再也沒有了。“祖上就傳下來兩壇,一次敗光。你還給惦記上了!”
今天聽說於根順找,周洋立即從酒場上離席。
“跟你們這些軟腳蝦喝酒,有什麽勁頭?我找順哥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