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拔出蘿卜帶出泥
“片子的效果很好,怎麽……”
滄海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陳展讓秘書孫毅通知於根順,“陽光警察”計劃取消。孫毅聞言腦袋一懵,登時處於缺氧狀態。但這並不妨礙孫毅立即執行了命令。
“哦,知道了。”順子哥語氣淡淡,什麽都沒問就掛了電話。孫毅猶豫再三,終究鼓足勇氣,問出了這個問題。拍攝曆經半年之久,眼見就要在滄海樹立標杆,繼而向全國警界推廣了。正當瓜熟蒂落之時,說取消就取消了?
“陽光警察”不單是於根順個人的事情,更是孫毅的事業,陳展也不斷對此寄予厚望。
“做好你自己的事。”陳展語氣並不嚴厲,臉色卻有些冷。
“是……”孫毅身體再次一僵,下意識地應答一聲,麻痹地退出了局長辦公室。帶上房門,倚在門框邊上後,孫毅才發覺渾身大汗淋漓,手腳冰涼。
莫不是順子哥出了什麽大問題?還真是古怪了,順子哥不問,陳書記不講,就我夾在中間多嘴?孫毅嘴角苦笑。還真是皇帝不急……呸呸!
陳展抬起頭,漠無表情地看向房門。這小子伶俐倒是伶俐,幹活也是一把好手,就是有些書生意氣,還不太成熟啊!
去年初,原桑田省委副書記、滄海市委書記巴世仁,因涉嫌受賄犯罪被最高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隨即被刑事拘留,隨後被批捕,兩個月後被異地起訴。因案情複雜嚴峻,三次延長審查起訴期限各半個月,並二次退回補充偵查。
到了年底,案件再次移送審查起訴並公開審理。法庭審理認為,被告人巴世仁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他人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626萬餘元,其行為已形成受賄罪,受賄數額特別巨大。起訴書指控巴世仁犯受賄罪的現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指控罪名成立。
巴世仁在審查期間,照實交代了有關部門尚未掌握的部分犯罪現實,具有坦白情節;檢舉揭露他人違法行為,為偵破有關案件起到了積極作用;認罪、悔罪、贓款已全部退繳,故犯罪不屬於情節特別嚴峻。
法院最終作出判決:被告人巴世仁犯受賄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巴世仁的檢舉揭露,涉及時任滄海市城鄉建設委員會主任的滄海市副市長王繼賢。
王繼賢官聲向來不錯。三年前,王繼賢向滄海市民做出了“決不把棚戶區帶入21世紀”的莊嚴許諾,投入資金26.5億元,實施了大規模的棚戶區改造工程。短短兩年的時間,市區剩餘的24片棚戶區全部改造完成,新建住宅195萬平方米,2.4萬戶群眾喜遷新居。
根據巴世仁檢舉,王繼賢被迅速立案偵查。經異地偵查審判,被告人王繼賢利用擔任滄海市建委主任、市長助理、副市長等職務上的便利,在工程承攬、土地出讓、市政項目建設等方麵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款物折合人民幣共計312萬餘元,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
當然,王繼賢也有立功表現。
陳展倚靠在鬆軟的大班椅上,揉了揉太陽穴。拔出蘿卜帶出泥,看來,滄海官場還得折騰一陣子啊!
身處朝堂,陳展見慣了各種博弈,牽一發而動全身。零和的鬥爭中,最終的結果總是妥協。那時陳展覺得,基層的權力鬥爭不過是玩尿泥罷了,蠅頭小利,蠅營狗苟。地方官員,總是缺了點眼界和胸襟。
帶著京官的驕傲下放,陳展曾經自覺遊刃有餘,手到擒來。而今卻感覺惟其資源有限,愈加鮮血淋漓。一著不慎,就很可能萬劫不複。
平安裏,不平安啊!首都平安裏西大街47號。整個大院被四米多高、一米多厚的灰色磚牆包圍著。這座大院在地圖上沒有標注,沒有門牌,查號台也沒有這裏的電話登記。陳展當然知道,這裏是中紀委大院。
龐大的院落內,坐落著兩棟十多層高的灰黑色建築,內設二十餘個職能部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負責中啊共高官貪啊腐案件查處的八大啊紀檢監察室,威震江湖,人稱“八大室”。從第一室到第四室,主要負責中央各部委副部級以上黨員幹部案件的查處,由監察部四位副部長分管。自第五室至第八室,主要負責查處地方副省級以上黨員幹部。
巴世仁案,就是由第五室負責查處的。陳展雖然時任公安啊部某局副局長,卻絕無資格與聞機要。王繼賢不過是個正廳級幹部,當然沒有資格驚動“八大室”,隻是在桑田省紀委主導下,在省內進行異地查處罷了。
當然,對王繼賢的查處過程,陳展雖然貴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仍是沒有資格與聞機要,卻也不妨礙打聽點小道消息。
據不可靠消息,王繼賢的檢舉,劍指滄海市委副書記、市長莊無魚,同時削向滄海市委常委、秘書長楚向前。
半年來針鋒相對的莊無魚和楚向前,終究進了同一個陣營。王繼賢所檢舉項目,當然都與違規批地有關。你說我一小小主任,就是個小打小鬧,誰打電話過來,我敢抗住不辦?尼瑪我才冤的!
王繼賢冤不冤,陳展才懶得理會。反腐就是煮湯圓,浮起來哪個撈哪個,撈出來都是熟的。沉底的那些,就不要亂攪合了,都熟了咋整?
陳展早已投入桑田省委常委、滄海市委書記王永平的陣營。在和王永平及楚向前並肩戰鬥的過程中,陳展卻逐步覺得後怕。王永平永遠麵帶淺笑,似迷霧,如深淵。楚向前永遠冷靜鋒利,謀定而後動,一擊必中。
王永平和莊無魚的鬥爭,基本是莊無魚完敗,而楚向前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尤其是前任公安局長梅掩城轟然倒塌之後,楚向前更是無往而不利。這其中,大有深意。也就是在此時,陳展第一次覺得脊背發涼。
排排坐,分果果。到分桃子時,楚向前當然要分到最大一枚,也就是接任滄海市委副書記、市長。
桃子卻遲遲不熟。常言道,遲則生變。王繼賢的檢舉,無疑是最大的變數。
雖然就檢舉內容來說,現實是那麽個現實,性質是那麽個性質,嚴峻程度卻遠非那麽嚴峻。而如何處理,更是與檢舉內容無關。
莊無魚作為副省級黨員幹部,夠上了“八大室”,卻很難勞動“八大室”。
“八大室”的辦案線索渠道,主要來自於收集群眾舉報的中紀委信訪室,或者是中央領導的批示,或者是同級黨政、立法、司法機關的移送案件。當各種渠道的違紀線索和材料匯集到中紀委後,還需經中紀委常委,以至中啊共中央進行集體討論,才能作出能否“初核”的決定。
查辦副省部級官員,一般要得到政治局九名常委的同意。查辦正省部級官員,一般還要得到政治局會議的批準。多數情況下,是中紀委掌握了某些高官的貪啊腐證據後上報高層批複,也有少數案子由高層領導指示中紀委去查辦。
一旦決定了“初核”,曆史的車輪就滾滾向前了。巨輪之下,無處躲藏。至於冤枉不冤枉,真是個笑話。
總之,人在作,天在看吧。“作”這個字,去聲,是陳展到滄海後學到的方言,和“自作自受”詞意相近。
依陳展的經驗判斷,莊無魚很可能是個不了了之的結局。至於楚向前,當然也是不了了之。前幾天,兩人都從滄海消失了,去向不明,應該是很忙吧?陳展能打聽到的消息,莊無魚和楚向前當然更能打聽到。
如此說來,滄海市委副書記、市長之位,就愈加前景不明了。
可是,陳展真是怕了楚向前。因為陳展親眼所見,以至親身參與,楚向前把許多大佬玩於股掌之下。
巴世仁一案塵埃落定,卻又因王繼賢而沉渣泛起。梅掩城自殺身亡,挽救了一大批人。可是,事情真的過去了嗎?
性格決定命運。如果有的選擇,陳展會當機立斷地站在莊無魚一邊。
當然,陳展選擇誰不選擇誰,什麽用都不頂。
況且,舉旗站位表態,尚為時過早。陳展下放一年來,已經進步多多,決不會輕舉妄動。
陳展卻知道,“陽光警察”必須放棄。而這放棄,決非向莊無魚示好,而是向王永平表態罷了。
王永平和楚向前是同學,交情深厚,源遠流長。兩人並肩戰鬥,自然是相得益彰。但勢也時也,如果楚向前如願以償進位,兩人又何以自處?王永平會不會脊背發涼?
王永平的心思你別猜,陳展卻知道,無論莊無魚保位,還是楚向前上位,王永平都已經立於不敗之地。換言之,王永平才是最大的贏家。
那麽,王永平會選擇誰?選擇誰不選擇誰,都不重要,說不定摘桃子者另有其人。
最重要的是,王永平在風雨中矗立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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