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回我們家”落進時尋耳中,迫使他的呼吸係統短暫罷工。

他斂回視線,僵直地目視前方。

這就是結婚嗎?

這麽快就能登堂入室了?

車輛前行,窗外的街景變換,緩衝著時尋高度興奮的神經。

他們路過了那晚的酒店,隔天早上他遍尋不到柏沉故的事情重歸腦海。

他偏頭看向柏沉故,噎回了到嘴邊的問題。

他這一句話問下去,萬一柏沉故誤解自己是在質問他那天早上為什麽離開,那就不妙了。

他可不想結婚第一天就吵架。

反正證都領了,他們彼此都沒吃虧,就當作一次無傷大雅的婚前性.行為演練好了。

他緩慢地鬆了一口氣,捏緊手裏的結婚證。

車內,手機長聲振動。

時尋伸手摸兜,卻發現來電是柏沉故的。

柏沉故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備注,取出衣袋裏的藍牙耳機。

放置耳機的外盒太過光滑,柏沉故單手打開不及半掌大的盒子,取耳機的動作有些艱難。

一隻手從從下自上地搭上他的指尖,托起耳機盒。

“我來吧。”時尋說。

柏沉故鬆開手,重新扶在方向盤上。

他直視前方,感受著耳機從他的右耳道處溫柔地壓進來。

耳機就位後,他指尖輕抬,觸在單指識別區域,接聽了電話。

他靜靜地聽著,眉間的褶皺愈壓愈深。

時尋撚著手間觸碰過的溫度,反複回味。

他的目光落在柏沉故的頸項間。

在那裏,柏沉故的頸動脈上藏著一顆細小的痣,正隨著脈搏微微突跳。

年少時他從未注意過,如今發現,像是剝開了一份蒙著時光薄膜的驚喜,窺見了其中恰到好處的蠱惑。

“時尋。”

時尋一晃神,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了路邊。

柏沉故從錢包裏抽出身份證,連同手邊的鑰匙串一同遞給時尋:“我的患者出了點問題,大概率需要緊急手術,我必須回醫院一趟。”

說著,柏沉故指向斜前方的小區:“湫和府十三棟五層,你先刷我身份證進去,之後再錄入信息。這個時間阿姨應該正在打掃,她會先帶你熟悉一下。”

聽著柏沉故一連串的交代,時尋鈍鈍地點點頭,他遲疑地提問道:“那……我要住過來嗎?”

“都可以。”柏沉故的語速稍有加快,“決定完告訴我就好。”

“好。”

時尋能看出來柏沉故有些急,他拿好東西,迅速下了車。

看著柏沉故離開的背影,時尋悵然若失。

柏沉故是醫生,救死扶傷是他的工作,縱然有再多不情願,時尋也不能留他。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完全看不見柏沉故的車,時尋才轉而看向不遠處的小區。

手機嗡聲振動。

當時尋看見通知欄上的短信提醒時,好心情登時被毀了大半。

「小尋,你這邊是家裏最大的突破口,既然結了婚,記得多幫幫家裏,我們等你的好消息。」

時尋閉了閉眼,直接刪除了信息。

不悅的情緒拉扯回理智,時尋這才品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家裏的情況大不如前,按理說已經攀不上和柏沉故的婚事了,可偏偏雙方家裏都未曾對此產生任何異議。

時尋無法在其中理出一個合理的邏輯線。

但婚都結過了,這件稍顯不合理的事情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他抬起手,雙手端起手裏的證件,與照片上的柏沉故對視。

溫暖的熱流隨著心髒的跳動向外擴散,時尋嘴角輕揚,將證件貼在心口。

我等你回來。

時尋挪步向前,向小區走去。

湫和府離學校的主校區很近,離柏沉故工作的醫院卻有一段距離,不過勝在是高檔小區,又比鄰大學,綜合起來也算是優選。

小區門口,時尋他環視一周,發現了識別的卡機。

他拿起緊攥在手裏的身份證,向前貼近卡機器。

許是動作過於生疏,他引起了保安的注意,對方推門而出,禮貌地詢問道:“先生,請問您是哪棟的業主?您需要幫助嗎?”

證件剛好識別成功,時尋走進來,卻還是被攔了下來。

保安照章辦事道:“抱歉,小區規定非直係親屬進入需要業主本人陪同,您能聯係業主本人下來嗎?”

雖然經常路過這裏,但時尋還是第一次知道湫和府的物業管理這麽嚴格。

他抓住對方言語裏的重點,問道:“要怎麽證明是直係親屬?”

保安解答:“相關證件就可以。”

時尋聞言,展開手裏的結婚證,緩緩到保安麵前:“這樣的,算嗎?”

他的底氣不足,拿結婚證的手都有些發虛。

看著證件上的名字,保安震驚:“原來13棟的柏醫生是您先生,抱歉,下次我會記住的。”

時尋的腦子裏“嗡”地一聲。

“先生”這個代表親密關係的詞匯,在如同連續燃放的煙花,不斷在他腦海中炸開欣喜的色彩。

先生……

這是什麽做夢都會笑醒的稱呼啊!

時尋壓不住唇角,被迫抬起證件遮擋。

他欠身道謝,徑直離開。

“先生,十三棟在右手邊。”

時尋連連點頭,遮擋嘴唇的證件上移,試圖遮掩住他因為興奮而丟掉腦子的行徑。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他今天的表現,大概隻有“洋相百出”最為貼切了。

他活了二十六年,大概沒有一天比今天更丟人了。

要是實驗室那些人知道他今天的經曆和表現,大概能笑他到畢業。

但若是重來一回,他依然願意丟這個人。

時尋解開襯衫最上方的扣子,透了口氣。

除了偶爾外出比賽或麵試,時尋很少穿西裝,就算穿,也不會穿的這麽齊整。如果不是照顧柏沉故潔癖,他斷然不會係扣子係到頂。

這會兒人不在他身邊,他總算能鬆散些了。

他收好重要證件,在樓宇間的標識中尋找著十三棟。

前方,一個阿姨迎麵走來:“是時尋,時先生嗎?”

時尋一怔:“是我。”

阿姨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柏先生剛給我通過電話,他怕您找不到地方,讓我來接一下。”

想必這就是柏沉故的家政阿姨了。

“麻煩您了。”時尋微笑著道完謝,好奇道,“我能問問您怎麽認出我的嗎?”

阿姨朝他看了一眼,眉眼裏的慈愛的眼神散開幾分:“柏先生和我說,人群裏長相最出眾的先生就是您了。”

始料未及的答案落下,迫使時尋的心跳一亂。

柏沉故這是……在誇他好看嗎?

他低垂眼睫,抿住甜膩的笑意,感覺穿過手邊的風都在歡舞。

十三棟離正門不算遠,他們從電梯到達五層。

直到進了房門,時尋才知道柏沉故為什麽隻說了五層,卻沒說是哪個房間,原來是他買了一整層改造成了大平層。

不過隻有兩個人的住的話,的確太大了些。

他還沒走進去,一隻小柴從裏麵衝了出來,對著時尋直搖尾巴。

時尋立刻蹲了下來,向熱情的小家夥伸出了手。

當它濕潤發軟的舌頭掃過時尋的指尖時,舊時的記憶從時光的閘機裏狂奔而出。

那是十一年前的一個下午。

時尋興高采烈地去接來給他補習的柏沉故。

他們剛碰頭,就聽見了路邊的灌木叢裏傳來幾聲細小的嗚咽。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沿著路邊的常青灌木叢搜尋。

聲音的範圍不大,柏沉故很快撈出一個幼小無助的小柴犬。

時尋忙伸手去托,生怕小東西受到傷害。

柏沉故緩慢鬆裏,把小狗送到時尋懷裏。

時尋緊張地在它身上檢查,好在小家夥沒受傷。

他拉開拉鏈,用衣服攏著向它傳遞體溫:“不知道哪來的小土狗,可能主人不小心遺失了,人應該才走沒一會兒,我們先等等看對方會不會回來。”

柏沉故伸出手,撫了一下它的小黑嘴:“不是土狗,這是隻柴犬幼崽。”

時尋的眸子倏而亮了幾分:“小柴?我超級喜歡小柴,它們都會笑哎~”

他低下頭,用額頭蹭了蹭它的毛,聲音也因此柔了好幾個度,顯得軟軟的:“它好可愛啊!”

他伸出一隻手,向柏沉故比量著:“它隻有這麽一點點大。”

柏沉故低笑著,也伸手順了順小柴的毛發:“你也隻有這麽一點點大。”

“?”時尋立刻板下臉,認真反駁道,“我哪裏一點點大了?我174了,我才高一,等我到高三,兩米都攔不住我好嗎?”

柏沉故徹底聽樂了:“行,你兩米,你肯定能長到全校最高行不行?”

時尋別開眼,這才滿意地重新看向懷裏的一團小東西:“嗯。”

歡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狗主人很快出來尋找,時尋不舍地歸還了小柴。

時尋拍了拍空空如也的懷抱,開始想念那種軟軟糯糯的觸感。

柏沉故伸手,故意在他眼前晃動了兩下:“都走遠了,還看?”

時尋努努嘴,視線不肯偏移半分。

“想要?”

時尋低低地“嗯”了一聲。

柏沉故靠近他,在他身後淡淡道:“等你高三畢業,我送你一隻。”

時尋立即轉過身,滿眼期待地看向他:“真的?”

“嗯。”柏沉故重複著他的諾言,“如果到時候你還想要的話。”

時尋期待地搓搓手:“我自然是什麽時候都想要了。”

“那不如先給‘它’取個名字?”柏沉故建議道。

“太早了吧?”

“具象化的期望可以堅定心念,這樣會增強你的動力。”

時尋不得不承認,柏沉故說服了他。

他頻繁地眨著眼,腦子轉得飛快:“那……那就叫‘然後’吧。”

“嗯?”柏沉故完全沒跟上時尋的思路,“這麽奇怪的名字?”

時尋開懷大笑道:“哈哈哈,因為聽著開心啊,每天都‘然後呢’‘然後呢’的叫,聽著就很喜感啊。”

他邊說邊向柏沉故瞟去:“你不喜歡?”

柏沉故搖頭:“你的狗,你想叫什麽都行。”

“不對。”時尋糾正他,“是我們的狗,你得和我一起養著。”

身旁,柏沉故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頭頂,揉著他軟和的發絲:“狗是你的,你是我的。”

少年的聲音輕緩,一寸寸地軟化著寒風的侵蝕。

時尋猛地轉過頭。

他拉下對方的手:“學習好了不起嗎?怎麽還拐著彎罵人呢?”

柏沉故:“?”

時尋揚起下巴,不悅道:“你說誰是你的狗?”

柏沉故先是愣了一秒,表情很快由困惑變成了無奈,最後笑出了聲:“傻不傻啊。”

時尋繞到柏沉故身後,用力推著柏沉故往前走:“就你聰明,今天那套卷子你要是教不會我,你今天就別想回家了!”

“衣服拉好,要是感冒了你學到明天也學不明白。”

“知道了!”

少年人在路上推推搡搡,在冬日添進獨特的聲響,縱然細小,也足夠撥動青澀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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