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起的唇角釋放著張揚的笑意,不斷在柏沉故心口拱著火。

時尋向前傾身,刻意壓低聲音道:“不然……你努努力也行啊。”

層層累積的情緒模糊了界限,柏沉故捏緊的指節傳出幾聲脆響。

他眼底的沉色愈發深邃,像是注入了化不開的濃墨,侵染著視野裏的一切事物。

時尋被盯得背脊發涼,默默直起身子。

柏沉故卻向前邁進半步,重新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澄黃色的秋葉從門口的銀杏樹上飄落,隔著衣物擦過時尋的脊骨,帶起皮膚間的驚顫。

柏沉故的視線鎖在他身上,聲線極致壓抑著:“那你想我怎麽努力?”

時尋不可置信地注視著柏沉故,靈巧的舌尖直接打了幾層結,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無意識地後退,右腳不巧墊在一塊不知哪兒來的碎石上。

“嘶——”

平衡力來不及拯救時尋。他被迫向旁崴動,一雙手卻穩穩當當地接住了他。

脈搏順著手臂傳來,與時尋的心跳聲雜亂相接。

柏沉故扶穩他的身體,聲線也頃刻間恢複正常:“傷到了?”

時尋的語言係統還沒重啟成功,隻木訥地眨著眼。

柏沉故憂心地皺起眉頭,轉身拉開屋門:“先進去。”

房門開合,“吱咯”的聲響掩飾著柏沉故的歎息,帶著堵不住的秋意一同進入屋內。

隻一會兒工夫,阿婆就不在客廳了,一陣自言自語的嘀咕聲從臥室傳來。

時尋見怪不怪,知道她這是又犯困了。

他順著柏沉故的意思坐在沙發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半蹲下來,伸手探向自己的腳腕。

時尋驚慌地抽回腳:“你幹嘛?”

柏沉故撚動撈空的手指,解釋道:“看看你的傷。”

潔癖精怎麽能碰踩髒的鞋呢?

時尋忙搖頭:“不用不用,我真沒事。”

他邊說還邊用力轉動腳踝,論證著自己的言論。

柏沉故移開視線,懸在半空的指尖淺淺蜷回,抓住一抹穿過的陽光。

屋內安靜下來。

時尋拿起身旁的蘋果遞給柏沉故:“幫我去看一下阿婆吧,她要是睡下了,就把這顆蘋果放在她床頭,她醒了會找。”

柏沉故接過熟透的蘋果,向之前傳來咕噥聲的房間走去。

房門沒有關,剛才還興奮不止的老太太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呼吸平靜地合著雙眼。

柏沉故照時尋說的放好蘋果,視線掃過她的麵色,憂慮地走出房間。

沉默片刻後,柏沉故問時尋:“近幾個月阿婆做過全身體檢嗎?”

時尋點頭:“有的,阿婆每年都會做定期體檢,最近一次是兩個月前,她兒子帶她去的。”

柏沉故又問:“報告你看過嗎?有異常嗎?”

時尋回想著:“除了一直存在的視力問題和不可逆的阿茲海默症,沒有其他的了。”

被一個醫生問到這種事,作為阿婆的半個家屬,時尋還是多少有點緊張:“怎麽了嗎?”

柏沉故猶豫道:“我認識不少很好的眼科醫生,不如你帶她來趟醫院吧。”

“原來是這個事啊。”時尋笑道,“暫時不用啦,阿婆比較抗拒,醫生說她這個年紀如果抵觸情緒太大,手術會很危險。”

柏沉故點點頭:“我知道了。”

時尋在沙發上緩了一陣,直到痛意消散,他們才離開阿婆家。

腳上不疼了,時尋的情緒又高漲起來。

他帶柏沉故沿著河邊走,走了好久還是沒看到自己想路過的地方,不由得東張西望起來。

身後,柏沉故的聲音傳來:“在找什麽?”

時尋定住腳:“秋千啊,這附近原來有個秋千的。”

“可能是拆了。”柏沉故道,“你住院的那幾天,津鬆市做了市容整改,學校附近是排查重點。”

時尋遺憾地鬆開了搭在河堤圍欄上的手,長“啊”一聲。

柏沉故不動聲色地向時尋身邊挪動了一點:“你喜歡秋千?”

時尋敲鼓式地點點頭。

柏沉故輕笑:“怎麽喜歡小孩子的東西?”

“因為小時候得不到啊。”

時尋說著,眸光暗淡地望向柏沉故:“那時候,孤兒院裏有一架秋千,我不敢和別的小朋友搶,玩過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柏沉故的笑意僵在嘴角,鼻尖難以抵抗地掃過一抹酸澀。

時尋眼裏的失落很快消散,煥發著一如既往的神采:“不過後來我每次見到秋千都會去**,早就把以前的時間都補回來了,要是非說有什麽美中不足的話,我缺個人給我推秋千~”

“現在我要抓個幸運兒下次幫我推秋千。”時尋抬起指尖,晃動著定在柏沉故眼前,“當當,恭喜這位柏先生獲得大獎~”

柏沉故沒有回應,他沉默地拿出手機,快速滑動微信裏的消息。

時尋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就任由話題冷著,沒插嘴。

不多時,柏沉故收起手機。

他抬眸看向時尋,視線又有點閃躲:“下周末漣花灣有一個外地來的秋千展,如果……如果你沒有什麽合適的人選,我可以陪你去。”

一陣輕風吹過,撩動岸邊枝幹上的藤蔓,原本掛在上麵的露水搖搖晃晃,不偏不倚地落在時尋手背上,帶來冰涼的真實感。

他愣愣地眨眨眼:“你說什麽?”

柏沉故重複著:“我說有一個秋千展——”

時尋急切地否認道:“下一句。”

柏沉故繼續:“如果你沒有合適的人選……”

“我沒有。”

時尋一頭紮進柏沉故的懷抱,掩飾著本已被壓下的酸楚。

鎖在童年記憶裏的委屈被那些話撬開一道縫隙,源源不斷地向外湧出。

而原本,他是可以藏好的。

“柏沉故。”

時尋蹭著柏沉故的肩膀,喚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眼底泛起一層潮濕,可他卻又矛盾地笑著。

他抬起手臂,加深了這個擁抱。

他又說:“謝謝。”

一滴溫熱劃過手背,融進露水中,抵消了秋日的寒涼。

·

秋千展的前一天下午,時尋去了趟醫院。

這幾天他們都很忙,見麵的次數直線下降,時尋擔心柏沉故忘了這事,特意趕來提醒。

轉了一圈沒找到人,時尋倒是先遇見了鍾予章。

鍾予章叫住他:“你找柏醫生?”

時尋頷首。

鍾予章道:“他去院長辦公室了,翎城有個機會難得的培訓會,八成是去爭取了。”

“翎城?他什麽時候去?”

鍾予章回道:“就這兩天的事,主講人是個很有權威的專家,柏一直想見他的,肯定會第一時間爭取的。”

時尋的心頭咯噔一跳。

如果去了翎城,那他們的約定呢?

與此同時,院長辦公室。

“不去?你現在和你們主任關係緊張,出去培訓緩緩不正好嗎?那主講人是誰你不知道?你之前看他手術視頻那次,還和我說希望能見麵呢,這就忘了?”

“沒有,我會拜托去翎城的同事幫我錄音。”柏沉故道,“主任的事我也會處理好,您不用擔心。”

沈院惆悵地皺起眉頭:“到底為什麽不去?”

柏沉故神色一緊,腦海裏全是時尋說“因為小時候得不到”時的沮喪神情。

他抿住嘴唇:“因為我想給喜歡的人,推個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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