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予章手上還有事,說了幾句就匆匆離開。

時尋站在偶有患者經過的走廊裏,怔怔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很多事情他原本是沒有奢望的,但即將得到又要失去,帶來的落差感就十分明顯了。

時尋有些憋悶,他徑自下樓,行至醫院的後花園。

這裏是上次柏沉故和小蝶說話的地方,是醫院裏相對安靜、又能緩和心情的好去處。

灌木叢的枝葉綠油油地釋放著生氣,時尋望著遠處的長廊,靜靜地發呆。

長廊空曠,隻有從上方垂下的藤條在風中糾纏晃動。

視野裏意外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神色惶急地疾步前行,時尋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卻還是一眼認出了他是柏沉故。

時尋連忙起身,隻是他才前迎一步,一個身形高挑的姑娘就衝上了長廊,奔跑著擁住了柏沉故。

柏沉故重心不穩地向後撤退半步,卻沒有半分拒絕的勢態。

時尋足跟麻木,僵在了原地。

姑娘埋在他的胸口,秀麗的長發散在白大褂上,緊緊貼靠著他。

柏沉故緩緩伸出右手,輕輕拍動她的背脊。

他嘴唇翕動著,不知在說些什麽。

呼吸好像不甚重要了,時尋的視線逐漸失焦,周遭的一切開始褪色,化作慘淡的灰白。

時間恍惚回到多年前,他剛考上津鬆大學的那段日子。

在學校安頓好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托人打聽柏沉故。

好在柏沉故在校園裏很有名氣,即便他們不在一個校區,他還是很快得到了消息。

但,是個要命的消息——柏沉故有了女朋友。

時尋百感交集,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喝醉的經曆。

沒有旁人說的一醉解千愁,隻有無窮無盡的空洞。

頹廢了一段時間後,時尋試探著重新打探。

月複一月,年複一年,可得到的結果確是驚人的一致。

沒分手。

時尋從沒提過這件事,因為他覺得柏沉故既然選擇了結婚,至少等於他放下了以前的一切。

可現在這樣算什麽呢?

他們之間又算什麽呢?

時尋強製自己閉上雙眼,隔絕一切殘存的感知。

像是墜入無盡的深潭,無論他掙紮與否,寒冷都隻會愈加猖狂地侵蝕著意識。

等他清醒時,天邊已經鍍上了一圈暮色。時尋失魂落魄地移動步伐,任憑思緒渙散在夕陽裏。

長廊裏早已空空如也,連同他的心口也挖空一角。他離開醫院,一時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鬧鍾響動,竟震得他手指發麻。

那是他預設的提醒,用來提示自己再和柏沉故說一次秋千展的事,如今倒是成了可笑的代名詞。

關停鬧鍾後,他撥通了段頌飛的電話,隻啞著嗓子說出“夜色”兩個字,便結束了通話。

夜色酒吧門口,段頌飛走向姍姍來遲的時尋。

“出什麽事了?”

時尋沒說話,徑直進入酒吧。

兩人並肩走到吧台處,還沒坐穩,調酒師就對兩人打起了招呼。

段頌飛客套地寒暄兩句後,向他說了句“照舊”。

囂耳的音樂鑽進腦海,卻填不滿時尋空**的缺失感。

段頌飛憂愁地靠近過去:“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每次叫我出來喝悶酒都一句話不說,你這樣我都沒法勸你,不是讓我幹著急嗎?”

時尋向後仰身,齒尖微磨。

調酒師很快調好時尋的那一杯,沿著吧台輕移過來。

煙黃色的酒水暈染著壓抑,和酒吧內閃爍的燈光一起刺入時尋的眼眶中。

他端起杯子往嘴裏灌,轉眼間就半杯下肚。

段頌飛一震,忙搶奪他手裏的杯子:“哎我的祖宗啊,酒可不是這麽喝的。”

杯子從唇邊移開,時尋卻偏執地不肯鬆手。

他用力掙開段頌飛的力道,抓著杯子的手沉沉垂下。

杯底“哐嘰”一聲與吧台的大理石麵相碰,濺出的酒水冰涼,卻燒灼般從時尋的手背衝下。

烈酒侵蝕著流過咽喉,撕開他的聲音:“我親眼看見他抱了一個姑娘。”

段頌飛捏著杯子的手一抖,沒敢回聲。

時尋繼續說:“他還上學的時候,就一直有個在國外讀書的女朋友,所以我才一直沒去找他。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居然還有聯係。”

段頌飛小聲問:“你怎麽知道是她?”

時尋抬起酒杯,又悶了一口,聲音裏混合著沮喪:“多年前,我遠遠見過一次。”

周圍的樂聲變得沉悶,低沉的音符落在背脊上,壓得人喘不過氣。

時尋打了個響指:“再來一杯。”

這次,段頌飛沒有阻止,隻是對調酒師道:“兩杯。”

一杯又一杯,兩人毫無節製地喝下去。

時間因酒精作用按下了加速鍵,快速消磨殆盡。

時尋眼前一片模糊,抓起酒杯一頓亂晃。

“他還說要帶我去秋千展,憑什麽不去了!不管出於什麽原因,答應的話為什麽不作數,他毀約前有和我商量過嗎?有嗎!!”

“就是!”段頌飛應和著,身體用力過猛,差點栽倒過去。

燈光大開,刺眼的光線無情落下。

時尋不適應地迎頭對上強光,眯著眼抬起頭:“天亮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天亮了。”

老板惆悵地捏著眉心,問道:“聯係到能結賬的人了嗎?”

員工點點頭:“保險起見,聯係了兩個人,都說在趕來的路上了。”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了踏入的聲響。

柏沉故焦急地走進來,在看見時尋的一刹那鬆了口氣。

時尋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他就那樣抱著她,就那樣抱著!!”

說著,他抬手比量著抱住自己,踉蹌著向旁邊歪倒。

柏沉故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接住人,時尋卻渾然不知,繼續吼著:“和他結婚的是我!我們結婚了!他知道嗎?”

柏沉故愣住了。

他想起下午鍾予章對他說過,時尋曾來醫院找過他。

當時手術在即,柏沉故沒時間找人,也隻當他先行回家了。

連台的手術做到淩晨,他還沒到家就接到了陌生電話,喊他來“夜色”接人。

柏沉故氣了一路,斥責時尋不遵醫囑出來酗酒的言論快能組成一篇論文了,可臨到此刻,怒火卻全盤凍結。

時尋還在大聲嚎著:“他怎麽能抱別人,他怎麽能抱別人呢!!”

醉話的指向性非常明顯,柏沉故輕歎了口氣。

他繞到時尋麵前,摸了摸他的發頂:“好了,先回家。”

時尋竭力甩開他,身體不穩地靠在吧台上:“你誰啊,憑什麽管我!”

柏沉故伸手扶住他。

時尋努力閉了閉眼,喃喃道:“你長得,好像柏沉故。”

這個名字一脫出口,時尋又委委屈屈地拉下了眼角:“他不好,他抱了別人,他還拍了她的背,他都不抱我。”

柏沉故神色複雜地伸出手,猶豫間觸碰上時尋的臉頰,“你看見的是我親妹妹,她遇到了點意外的事。”

一旁,趴著的段頌飛詐屍般地來了一句:“是妹妹哎……”

時尋臉上的難過卻未減絲毫,還在用力掙脫。

柏沉故用掌心護住時尋的後腦勺,緊緊抱住他。

時尋不怎麽聽使喚的手像是找到了合適的落點,發泄似的拍打著柏沉故的後背。

聲響駭人。

柏沉故的安慰依舊溫柔:“以後不抱了好不好?除了你我誰都不抱好嗎?”

時尋難受地倒吸一口氣。

他卸下手上的力道,轉而一口啃在柏沉故的肩膀上。

這一口不輕,柏沉故緊咬牙關,卻一聲不吭。

老板有點看不下去了:“你快別費力氣哄了,你現在再怎麽哄,他明天都記不住的,全是白搭。”

肩膀上的咬合逐漸鬆弛,柏沉故邊安撫著時尋邊道:“記不住也要哄,無論什麽時候,他都不能不開心。”

折騰了一通,時尋總算安分了點。

柏沉故鬆開擁抱的力道,伸手擦拭時尋眼角的濕潤:“我們回家吧,等你醒了帶你一起去看秋千展,好嗎?”

時尋皺起眉頭,半眯的雙眼遲緩地眨著,似是在思考。

他一寸寸向柏沉故靠近,低語道:“我決定了。”

柏沉故不明就裏:“決定什麽?”

時尋身子不穩,向前傾了些許,幾乎要貼上柏沉故的唇。

他輕啟嘴唇,鼻息與對方交纏:“從今天開始,我也要給老王八添點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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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哎,沒講通。

王八+綠綠毛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