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區誌願者的募集急迫,情況好的話第二天一早就會啟程。

時尋放下手機,決定先收拾東西,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

去災區做誌願者這種事時尋也沒經驗,但想來必備品也逃不過食物、衣服和藥品這三樣。

沿著心中設想,他翻找需要前往攜帶的物品。

不知道是不是動物能通過其他方式感知情緒,小柴似乎知曉他會離開,一整晚都圍著他的腳邊轉。

時尋蹲下身,撫動他毛茸茸的腦袋:“我們也舍不得你啊,但我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小柴睜圓它幼態的雙眼,激烈搖動的尾巴緩緩降速。

它伸出濡濕的舌尖舔過時尋的手背,後退幾步,安靜地坐在主臥門口。

時尋低笑一聲:“柏沉故怎麽養的你啊,怎麽會這麽懂事?”

他從電視櫃下找出一枚狗罐頭,放在一旁,小家夥立刻跑過去大快朵頤起來。

時尋起身站直,看著小柴待過的主臥門口,他想起了很可能已經到達目的地的柏沉故。

說起來柏沉故走得那麽急,換洗衣物肯定來不及拿,他這一行,倒是可以順便帶點過去。

推開主臥門,客廳的燈光在柏沉故的房間框出一塊向內漸暗的光塊。

時尋打開臥室燈,順手帶上房門。

他不知道柏沉故的衣服具體是怎麽排放的,隻得挨個打開櫃門找。

翻找間,他的手肘不慎撞到一個木匣。

木匣從櫃板的邊緣跌落,“吭”地一聲撞在堅硬的地板上。

時尋心頭一跳,忙放下手裏的東西俯身查看。

他拾起精致的木匣,憂心忡忡地看著匣蓋和匣身間掀起的罅隙。

這麽精巧的雕花,裏麵怕是放著重要的東西。

早知道他就不該為了驚喜不說一聲就擅自動柏沉故的衣櫃,要是真弄壞了那種沒法複原的重要物品,可就大事不妙了。

時尋惴惴不安地捧著手裏的匣子,決定先看看東西有沒有壞。

隨著輕巧的哢動聲,潛藏在盒子裏的秘密悄然暴露。

沒有時尋想象的任何貴重物品,裏麵隻是一根平平無奇的五彩繩,端午節時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那種。

時尋伸手拿出那根五彩繩檢查,尾部的金屬標牌沿著他的手腕輕掃而過。

從記憶深處傳來的諳熟感與冰涼的觸感一並傳來,他托起墜下的金屬牌,上麵竟清晰地刻了一個“尋”字。

時尋的尋。

他扒動手裏的五彩繩,發現了上麵殘留的陳年血跡。

柏沉故沒離開前和他說的話倒帶式地鑽入腦海中:“十幾歲時,我恰巧碰到一個躺在路邊的傷者。”

時尋心口震**,指尖無意識地搭在深褐色的血跡上,眼前驟然出現一層血色。

“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

時尋毫無章法地揮動著手裏的爛木棍,阻止著前方的人靠近。

揮舞的木棍在空中急促劃過,發出“嗖嗖”的警告聲,少年嘴唇蒼白,低聲催促著身後人:“他們就是要打人,你先走,不然我們誰都走不了。”

他低啞的聲音撕裂,音節隨著雙手顫抖不停。

“呦,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什麽叫兔子急了會咬人了,平時屁都不敢吱一個的啞巴居然還會給人出頭。”

一陣尖銳的嘲笑中,時尋聽到了同伴倉皇逃竄的腳步聲。

他笨拙地更賣力揮舞,體力卻很快跟不上動作的消耗。

一幫人看笑話似的盯著他,靜靜地等待他力竭。當他亂甩的動作頻率遲緩下來時,其中一人便抓準機會踹了他一腳。

時尋吃痛後退,手上的棍子隨他一起跌倒在地。

他怯懦地目視前方,指尖緊張地深陷進幹燥的土壤。

踹他的人一步步向他靠近,嗤笑著:“他跑了,他那份錢就你給唄。我打個折收你三百,今天這事就算過去,怎麽樣?”

時尋膽怯地看著他,聲低如蚊:“我的錢剛剛都給你們了,我朋友也給過你們很多錢,他自己都沒錢吃飯,你們不能這樣……”

毫無力道的聲音傳來,引來巷內的哄笑。

那人俯下身,凶狠地揪著他的衣領拽他起來。

“哐”地一聲,時尋麵部朝前地撞在堅硬的水泥牆上,牆麵上一塊不平整的凸起壓在他的眉峰處,瞬間劃開一道血口。

血液順著眼窩向下流淌,灌進他的眼眶。

時尋被迫閉上眼,身體飄忽著一晃,後腦勺又是一撞。

劇烈的撞擊帶來一片混沌,隨之而來的是搜身式的翻動。

那人摸索他的衣兜,又把他的書包扯下來,廢了一通力氣卻隻找到一張褶皺的一塊錢,頓時火冒三丈:“艸,誰他媽說見他從大奔上下來過?一塊錢,寒磣誰呢?!”

又一人上前,照著時尋的臉就是一巴掌。

“錢藏哪兒了?”他抓著時尋的頭發往牆上磕,“小屁孩兒,問你錢藏哪兒了?快拿出來!”

時尋眯著一隻眼,害怕得身體打顫,根本說不出話。

“艸。”一聲難聽的謾罵傳來,“不說就給我打!”

麵對周圍的拳打腳踢,時尋反抗不得,本能地想伺機逃跑。

終於,他抓到了機會。

他在破開的缺口間瘋狂衝出,眼前的模糊卻令他無法辨清方向,巷口的一顆小石子也能成為阻礙。時尋腳下一滑,重新跌倒在地。

“哐當”一聲,是絕望的聲響。

許是視力的缺失令他的聽覺更加敏銳,他居然聽到了交談聲。

“方老太太就好這口,賀禮買都買了,這次她過壽就別再全程板臉了,不然回來少不了挨說。”

“這事我自有打算。”

時尋伸出手,用他最大的聲音求助著:“救……救救我。”

兩人的腳步聲頓住,又急促向他靠近。

“你沒事吧?”

聽聲音,這人年紀隻比他長一些。

追逐的腳步聲愈發清晰,時尋縮動身體,不由自主地向那人靠近。

“你們幹什麽!”

一聲疾厲的吼喊劃過頭頂,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混亂和慌張。

時尋聽不清他們的對話,隻隱約聽見了一句急促的“去醫院”。

接著他身體騰空,又沉沉落下。

他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陌生又安心的氣息淡淡地在鼻尖縈繞,衝淡了血氣和淤泥混雜的腥臭,唯獨壓製不掉身上的疼痛。

他身上沒有一處不疼,哪怕隻是微微顫動也能帶來劇烈的感知,他痛苦地蹙起眉頭,眉峰處的傷口又因此裂開,汩汩地流下血跡。

“許叔,車開穩一點。”

聽見對方出聲,時尋忙胡亂抓住對方的衣服:“別丟下我……我不是故意打架的。他們一直向我的朋友……要錢,還、打他,我是想保護他才留下的,我是……錯了嗎?”

他抓住的身體微滯,片刻後才淺聲道:“你沒有錯,你保護了身邊的朋友,你很勇敢。”

時尋心口的酸澀得到安撫,他試圖睜開眼,模糊的視野裏卻隻有沾滿汙泥的頸項,唯有一點殷紅尤為乍眼。

這一眼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身體就此癱軟下去。

像是跌進無盡深湖,冰涼的水流從身旁穿過,緩慢溶解著意識。

“醒醒,你和我說說話,別睡!”

無盡慌張的聲音響在周圍,卻隻能困在水裏。

一股堅實的力道始終緊攥著他的手,顫抖的幅度明顯到他在昏沉中都能感受得到。

“你看看我,別睡!”

“許叔,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時尋的呼吸放緩,意識終於不受控製地完全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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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的來說,這才是兩人第一次見麵。

話都不敢和別人多說一句的時尋第一次保護了自己的朋友,這年,時尋1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