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侵襲而來,急促的水流交融成水幕,緊密地鋪在玻璃窗上,模糊了秋千搖晃的倒影。

柏沉故後退半步,失神地踏入沙發的陰影裏。

時尋瞳孔收縮,擔憂的情緒帶他走出回憶的牢籠。

“阿尋。”

他輕聲呼喚時尋的名字:“你們出事那天,我去學校找過你,院長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們隻有一個轉角的距離,我以為你說的很惡心的事是……是……”

柏沉故的話沒說完,零散的信息在時尋腦中聚攏靠近,將對方說不出口的部分拚湊完整。

他目光灼灼地抬眸看向柏沉故:“所以你信了,不問一句就下了定論嗎?”

秋秋痛苦地蜷縮,自責的聲音悶困在身體間:“是我,是我的錯,是我向柏辰證實了流言。”

事情發生後,校園裏謠言四起,看到點現場情況的同學與其他人互相八卦,零碎的信息病毒式地擴散,事件快速發酵。

鄭路很快意識到,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說法已然無法掩蓋事實,當機立斷想出了另一套說辭。

情侶身份解釋了秋秋的衣衫不整,厭惡同性戀給了時尋突然打人的理由。

鄭路趁學校還沒有公布處理情況前大肆傳播那條捏造的謊言,等到學校的事件處理結果出來,已經沒有人信了。

秋秋在各種流言蜚語中煎熬掙紮,度日如年。

那天,他在回家路上見到了柏沉故。

柏沉故的臉頰蒼白到如同被抽盡血色,眼神也丟失了往日的神采。

那神情化為巨大的壓力落在宋秋秋心口,壓得他喘不上氣。

尤其當柏沉故向他核實傳聞的真實性時,那種壓力瞬間抵至頂峰,本能的害怕啟動自我保護機製,秋秋就這樣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對不起……”

秋秋持續道歉:“其實那天我在說謊,我母親的確生病了,但沒有我說得那麽嚴重。我是害怕大家知道鄭路對我……隻要想到可能會有人對我指指點點,我就怕到想死,是我的自私害了你們。”

時尋呼吸暫停,劇烈的心跳撞開舊日未愈的傷痕,帶來猙獰的疼痛。

當秋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柏沉故已經轉學了。

秋秋無法承受麵對時尋產生的巨大心理壓力,也選擇轉學離開。

時尋低眸苦笑:“可你為什麽不問我……”

淩厲的雨點砸在玻璃上,雷電劈開一道光亮,從窗口衝進來,罩在兩人身上。

柏沉故輕抬手腕,指節卻在乍亮的光線裏微微蜷縮。

他聲音一哽:“阿尋,其實我曾親口問過你的,就在我病愈回校的前一天下午。”

時尋驚愕地抬起雙眼,注視著柏沉故灰蒙的神色。

一如多年前。

學校的處分通知張貼了兩天,許是沒人敢在他麵前提那件事,時尋不清楚通告有沒有效果,隻得向朋友了解情況。

“現在外麵的風言風語還多嗎?”

“不算少。”朋友無奈道。

“他們都怎麽傳的?”時尋又問。

朋友為難地看向他:“你真要聽啊。”

時尋確認地點頭。

朋友繼續說:“無非是傳你不好惹,說你看鄭路不順眼——”

聽到鄭路的名字,時尋的火氣再次上頭,他揮手打斷,選擇性地問了一個最關鍵性的問題:“秋秋呢?這些流言有關乎秋秋嗎?”

“有是有。”朋友說,“但大多是說他可憐,這件事的主要關注點還是在你,總之說你說得很難聽。”

“那就好。”時尋反而鬆了口氣,“謝了,有空請你吃飯,先走了。”

時尋無所謂別人怎麽罵他,隻要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好了。

今天是周日,如果柏沉故沒生病的話,原本是會來給他補習的。

柏沉故已經六天沒來學校了,也不知道病好了沒。

時尋失落地歎了口氣,往家裏的方向走去。

快到的時候,他從兜裏拿出鑰匙,卻意外發現一道陽光照耀下的影子。

他猛地抬起頭,竟看見了柏沉故。

他激動地上前:“你病好了?沒事吧?前兩天我還去你家看過,但是你的家人告訴我他們送你去別的地方治病了。”

柏沉故頹唐地低聲應著:“嗯。”

時尋輕輕歪頭,憂心地問道:“你心情好像很差,怎麽了?”

“沒有,隻是病沒大好利索。”

柏沉故撐起些精神,瞧上去勉強到突兀。

時尋連忙打開門鎖,喊柏沉故進來,他倒了杯熱水遞給柏沉故:“你病才好,真不用特意趕過來幫我補習。”

柏沉故的指尖搭在杯壁邊緣,沉聲道:“我聽說你和人打架了,外麵的傳言……”

耗盡最後一絲電量的掛鍾停止轉動,貢獻了臨終前的“哢噠”聲。

“是真的。”

時尋的喉結滾動,又重複了一遍:“都是真的。”

柏沉故沉默。

房間裏安靜得可怕,無限吞沒著兩人的呼吸。

時尋局促地撚動指尖:“那件事我隻是一時衝動,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那樣了,真的。”

他無力地說著,眼前人的眼神卻愈發晦暗。

“好了。”時尋起身岔開話題,“我們不說這個了,我看你臉色不好,快喝點熱水緩緩。”

“嗯。”

柏沉故盡量自然地回複著,艱難地吞咽著入口的水。

時尋尷尬地向前幾步,拿起電視櫃前的塑封袋,重回柏沉故身邊:“我送你個禮物。”

柏沉故看著他手裏的東西,反應遲鈍地沒說出話。

“去看你那天,我幫附近的花店老板攔住了她差點跑丟的貓,為了感謝我,她說可以送我任意一束花。但我想著你也不在,要了花也沒人可送,就問她討了包花種。”

“老板娘說,這花——”

說到一半,時尋卡了殼,他翻動種子,沒能在空空如也的包裝上找到花卉的品種,隻能憑借記憶繼續:“好像叫什麽梗的,反正很好養,聽說開花也漂亮。”

“我是沒有種花的天賦,上次撿的綠蘿都沒養活,就不霍霍它們了。”時尋把種子塞進柏沉故手裏,“送給你,等開花我去你家看。”

門口倒灌進一陣冷風,劈開水杯上方蒸騰的熱氣,蒸汽一份兩股,被迫分路揚鑣。

屋內的溫度恍若流失,柏沉故隔著袋子握緊手裏的種子,終究沒說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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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洋桔梗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