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尋的指尖摩挲在簽名處略顯顫抖的尾峰間。

他回想起柏沉故每次向他提起意向書時的神情,才發現自己從未讀懂過潛藏著那麽多猶豫和不舍的眸光。

那些他曾以為的傷害,內裏藏蘊的竟是深沉如海的愛意。

柏沉故用自己的方式愛著他,倘若他發現不了,那些藏匿至深的感情便會永遠靜靜守護他,化作餘生中的細水長流。

此刻,盤錯在暗處的溫柔終於破開歲月的縫隙,傾瀉出內裏濃重的愛意。

而這些,可能隻是他為自己做的冰山一角。

時尋不爭氣的眼淚奪眶而出,沉沉地砸在紙張上。

晶瑩順著膠帶光滑的表麵散開,滲進碎裂的縫隙,描摹著紙張纖維的形狀,拚接出完整的心意。

他小心收好手裏的紙頁,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神色柔緩地勸慰道:“回來吧小尋,我們自知對你有虧欠,往後一定好好補償你,我們以後都好好的,好嗎?”

溢出杯口的咖啡向桌子的邊緣蜿蜒,凝聚成褐色的水滴,將滴不滴。

“爸。”時尋盡力平靜地呼喚著,“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了。”

男人的臉色發緊,嘴唇微張。

時尋神情不動地繼續說:“或許你們並不在意當年的領養,也從沒把我放在心上,但你們的確曾是我的光,哪怕隻是一閃而逝,都不可否認地照亮過我的生命。

“但很遺憾,這條路我們還是走到頭了,真心祝願你們一家安好,今後,就不再見了。”

時尋站起身,拿起那份粘黏好的意向書,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尋,你真要舍下我們嗎?”

男人從座位上匆忙站起,撞擊桌麵的力道震下聚集的咖啡液,在潔白的瓷磚上留下一片焦色。

時尋沒有回頭,隻是說:“當初,是你們先舍下我的。”

他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推開咖啡館透明的玻璃門。

門板關合進最後一絲風,隔絕了溫暖與嚴寒。一場相隔二十年的告別落下帷幕,從尾到頭地擦去其間波折的遺憾,永遠地清空殆盡。

時尋疾行離開,被膠帶封住的紙張生硬地在冷風中擺動,傳出吱咯的響動。

他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他緊捏著手裏的意向書,默念裏麵的內容,體會著柏沉故逐字逐句草擬時的心痛。

到達醫院前的最後一個路口擁堵不堪,時尋等不及地付錢下車,向醫院狂奔而去。

一場初雪飄落,從昏沉的天空中細碎鋪下。

醫院標識的紅光為雪花披上一層鮮豔的外衣,任其隨風揚起又落。

幾步之遙外,柏沉故佇立在風雪之中,他似乎習慣了等待,既不催促也不張望,隻安靜地期待對方的到來,無論多久都耐心如初。

淺淺的雪地上拓下一行急促奔跑的印記,時尋一頭紮進柏沉故的懷抱,緊緊擁住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

周圍的行人熙來攘往,盡數化作不甚重要的陪襯。

低聲的輕笑從耳邊傳來。

柏沉故輕輕拍動他的後背:“我也剛剛出來,不晚。”

一路上平靜好的情緒被這一句話重新激發,時尋說不出話,隻剩下沉默感受對方體溫的本能。

柏沉故手上的動作越來越輕,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時尋緩緩抽身,舉起緊緊抓了一路的紙張,遞到柏沉故麵前。

看著那份撕碎後又拚好的意向書,柏沉故嘴唇微張:“這是……”

時尋咬肌輕移:“你想過倘若我有一天拿這個找你,你要怎麽辦嗎?”

柏沉故接過那份他曾親手交給時尋的文件,神色一暗,說出了那個早就在心裏準備好的答案。

“那就放你走,天高海闊,你總會在你想要的自由中獲得幸福。”

時尋神情複雜地望向柏沉故:“什麽都沒得到反倒把一切賠給了別人,你是不是傻?”

“傻。”柏沉故自嘲地笑道,“傻透了,病入膏肓,治不好了。”

冷風撩起時尋額前的碎發,隨著呼吸灌入肺腔。

柏沉故抬手替時尋戴上帽子,柔聲道:“還有,那不是別人,是你。”

身後啞滅的燈光倏而亮起,恢複了正常工作,甚至比相鄰路燈散出的光芒更顯明亮。

“小尋——”

人群中出現一聲呼喚,時尋垂眸抿住下唇:“別回頭,我也不會再回頭了。”

他抬起眼,心念微動:“柏沉故,你會永遠愛我嗎?”

柏沉故與他對視,眼底淬入的柔和間摻進擊潰不散的堅定:“我會永遠愛你,就算走到生命盡頭,煙塵雨雪也會代替我繼續愛你,永延不絕。”

時尋情緒翻湧,最後從嘴角蘊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以後都不許藏了,你的愛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負擔,因為我也像你愛我那樣愛著你,從始至終。”

身後的呼喊聲不絕。

柏沉故向時尋攤開手心:“要和我走嗎?”

一刹那,像極了二十年前那雙向他伸來的手。

時尋沒有半點遲疑,用力握緊柏沉故的掌心。

這一次,他不會再選錯了。

兩人奔跑在街道上,徜徉在路燈的光影裏,穿行在盈盈飛舞的雪花中。

淚水遺留在遙遠的背後,隻剩下牽手相攜的溫暖,這一牽,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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