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我留在急診室裏陪我媽,誰都拉不走我,說什麽都不好使。
到了後半夜醫生過來跟我說,急診室裏溫度太高不適合存放屍體。
屍體這兩個字讓我破防了。
從我媽出事到現在,其實我沒有特別大的情緒波動,我冷靜的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我很清楚,是沒到爆發的點。
現在這個點足夠我爆發了。
我怎麽能容忍我媽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具屍體?
我毫無道理地跟醫生咆哮:“你在說什麽?她不是屍體!我媽不是屍體!”
本來沈時倦剛剛到門口去吸煙,他聽見了我的咆哮聲,從外麵奔了進來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抱住我有什麽用?
我也不會毆打醫生,我隻是跟他理論,我隻是不喜歡他的說法,他怎麽能說我媽是屍體呢?
我一字一句的跟他說:“她的皮膚是軟的,剛才我還看到她的睫毛在動呢。”
“晚凝,”沈時倦把我抱得很緊的,我都快喘不過氣:“你先冷靜下來,我跟醫生說。”
我聽到他在跟醫生說:“我們可以把她帶回家嗎?”
我驚喜地抬起頭,對啊,我為什麽沒有想到呢?
我們可以把我媽帶回家啊。
“我要帶我媽回家,不要讓她睡在這裏,這個床太硬了。”
“你稍微等一下,我來安排。”沈時倦一隻手按著我的肩膀,另一隻手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幫我準備兩台製冰機,再準備兩台可移動式的冷氣機,我馬上就要,送到錦繡花園。”
沈時倦是要把我媽的房間變成冷庫,我忽然發現在關鍵時刻我真的離不開他。
因為這個時候我的腦子已經不能運轉了,不能思考了。
半個小時後,沈時倦找來了車將我媽運回了我家。
進我媽房間之前,沈時倦讓張嬸拿來了我的羽絨服,他幫我穿上戴上帽子,拉鏈拉的嚴嚴實實。
本來我想說能有多冷,但是剛推開門,一股逼人的寒氣就撲麵而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溫度有多低呀,我覺得冷庫的溫度也就差不多這麽低。
難道一個人失去了生命,需要這麽低的溫度才能保全她的身體。
我走進了我媽的房間,好幾台冷氣機和製冰機都在工作著。
我媽躺在她的**,蓋著被子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我在旁邊坐下來,把手伸進被子裏去摸她的手。
她的手又硬又冷,人死了血液不循環了,心髒也不供血了,身體才會變得冰冷。
我曾經看過一個電影,還是真人真事,我忘了。
好像是一個醫學專家,他的太太因病去世,他無法接受,就用儀器給他的太太心髒供血保持血液循環,但其實他太太已經死掉了,人活著不隻是肉身而已,還有她的思想,意識。
據說那個醫學專家的太太最後因為其她的髒器腐爛,還是不得不將她火化。
我很愛我媽,但是我沒有那麽偏執。
我就這樣穿著羽絨服在我媽的房間裏待到天大亮。
我看著從窗簾外麵透進來的陽光,覺得這個晚上像幾個世紀那麽長,永遠看不到黎明的曙光。
張嬸拿參茶給我喝,帶著哭腔讓我去休息一下。
我說我就在我媽身邊睡一會兒,張嬸哭的更厲害了。
“這裏麵那麽冷,你不能睡啊,你身體那麽弱,萬一出了啥事,你讓我跟你媽怎麽交代?”
我抬頭看看張嬸,一夜之間他好像也老了許多,昨晚她也根本就沒睡,陪我熬著。
我不睡,她的心就如同刀割一樣。
我不能把大家都拖垮,我順從的接過她手裏的參茶喝完,回到我的房間去休息。
沈時倦一直陪著我,昨天晚上可是他和陳可欣的新婚之夜,他一整晚都耗在我這裏了,雖然不是讓我讓他留下來的,我現在也沒有精力去管他的事情,但我躺下的時候還是問了他一句。
“你就這麽把你的新婚太太拋下一整晚?”
“閉上眼睛閉目養神,聽我跟你說。”
我很順從地閉上眼睛,頭一次那麽聽話。
“和她相親的時候,我就跟她說過,我就是走個形式,相完親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她問我為什麽,我說我的前妻讓我相親結婚生子。她說那你隻做到了前半個後麵,你沒有做到啊!我說相親這個過程不當真,但是結婚生子不行,她卻說我行。”
“怪不得那麽快。”我閉著眼睛喃喃自語。
“我說我不打算結婚,她說你為什麽不試試呢?女孩子的都口是心非,說不定你真的準備跟別人結婚了,她就會立刻後悔,並且發現她對你的感情依舊,她這句話說服了我,我跟他說好了隻是個合作而已,她跟我假結婚,我幫她把她畫家的名聲打出去。”
“她不是本來就很有名?”
“那些你都是百度的,那些詞條和搜索引擎都可以製造的你知道嗎?”
我依稀知道一點,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連搜索引擎都能改。
“那領證呢?”
“是假的。”
“婚禮總是真的吧?”
“婚禮是真的,其實我早就想放棄了,是陳可欣說不到最後關頭也許你會改變主意,所以我就一直堅持到辦婚禮。”
“所以你跟陳可欣的關係是...”我睜開眼睛看他。
“合作的關係而已。”
“你真的這麽認為嗎?”我知道沈時倦沒有騙我,但是陳可欣對他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也許他是明知道,像他這麽精明的人,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但是他在裝傻。
“陳可欣喜歡你,她一直都希望著你跟她能夠假戲真做。”
“那就是他貪心了,從一開始我跟她就是個交易而已。”
“現在你跟他的交易結束了?”
“嗯,結束了?”
“陳可欣也這麽認為嗎?”
“她怎麽認為不重要,從一開始起我就跟她說的很清楚,而且這些都是她提議的。我知道他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我從頭到尾都跟他說的清清楚楚。”
“但昨天那個婚禮你們沈家的親朋好友和陳家的親朋好友都來了,你們知道是假的,但是其他人知道是假的嗎?”
“商業聯姻,主角彼此沒有付出真心,前來參加的賓客也沒有,他們不會當真的。”
“對於陳可欣來說,昨天就是一場美妙又虛幻的夢。對於我來說我真希望昨天發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個夢。”
我再一次閉上眼睛,我希望我再睜開的時候,我媽像往常一樣敲我的房門,過來掀我的被子,咯吱我,讓我早點下樓去吃飯。
我知道永遠不會了。
我沒有困意,但我得裝作睡著,在假裝睡著之前我跟沈時倦說。
“顧城北是我首要懷疑的人。因為儲美珍手上有他。偽造甲乙組的證據。前幾天他還拐彎抹角的威脅過我。”
“我知道了,我會查的清清楚楚。”
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假裝睡著了,我太累了,裝著裝著我就真的睡著了。
我做了個夢,這個夢非常的真實,真實到昨天發生的一切像是夢境,而我做的這個夢才是最真實的。
我跟我媽像平時最尋常的一個早晨一樣,坐在餐桌邊吃飯,張嬸則在一旁摘著菜一邊絮絮叨叨地跟我媽抱怨著菜價又漲了。
我媽笑著說:“就是菜價漲到天上去了,你也不許打我花圃的主意。”
“太太,你種那些花不能吃也不能喝的,還不如留一塊地給我,我種點菜,不比那些什麽有機蔬菜要強,保證讓你們天天都能吃上新鮮蔬菜。”
我媽指著餐桌上的花瓶:“每天家裏都是花圃裏的鮮花,怎麽會沒用?有些花也可以吃的。“
“那些花香香的,我可吃不慣。”
“吃了之後我們也會香香的。”我媽笑起來了。
她笑的聲音特別好聽,回**在整個房間裏,我一下子驚醒了,睜開眼睛在房裏四處搜尋。
沈時倦就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他看到我醒了,立刻過來。
“你醒了?”
他還穿著昨天的新郎禮服,所以昨天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
我起床披上羽絨服,走到我媽房間門口,發現我再也沒有勇氣踏進去了。
盡管她樣子就跟睡著一樣,但是一個人失去了生命,不僅她的身體會變得冰冷,臉上的表情也是僵硬的。
我怕我以後每次想起她的時候,都是她僵硬的樣子。我隻是在門口遠遠地看了一眼,有氣無力地問沈時倦:“顧辰北那邊查的怎麽樣了?”
“他有不在場證據。”
“我知道,總不可能自己跑去現場觀摩。”
“我們已經從那個司機那裏做切入點了,你放心,一定給你查的明明白白,我不會讓伯母枉死的。”
我腦子昏昏沉沉,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疼,應該是發燒了。
我強撐著身體往樓下走。沈時倦攙扶我的時候摸到了我的手腕,應該是我渾身燙的厲害,他又摸了摸我的額頭。
“發燒了,快回去躺著去。”
“我要給我媽設靈堂。”
“已經弄好了。”
我往樓下看了一眼,果然在客廳的正中央放著我媽的照片,應該是張嬸選的。
那是我偷拍我媽在澆花,我忽然喊她一聲,她就轉過頭,笑的幸福又愉快。
我記得當時我媽手裏還拿著澆花的水管子,她轉過身的時候,那水管子裏的水呲了我一身。
我堅持下樓,本來我想看看有什麽可以完善的,但是沈時倦做的太完美了,我挑不出一點毛病。
張嬸過來攙扶我,我啞著嗓子讓她拿一個孝章給我戴上。
我給我媽上了香,香剛剛插進香爐裏,吊唁的賓客來了。
是沈家人,整整齊齊,包括沈母都來了,由她的兒女們攙扶著。
來到我們麵前的時候,已經老淚縱橫。
她攥著我的手,雖然口齒有些含糊不清,但字字句句都很堅決。
“晚凝,你還有親人,我們沈家每一個人都是你的親人,都可以依靠。”
其實這個時候任何寬慰的話,我都聽不進去,但是沈母的這句話是發自真心。
沈玉潔給我一個重重的擁抱,她輕輕撫著我的後背,雖然她什麽都沒有說,但我能感受到她的真誠。
當我看到南星的時候有點驚訝,因為我媽過世的消息還沒有放出去,我也沒來得及跟南星說。
他這幾天在外麵拍戲,風塵仆仆,手裏還提著一個大包。
看到我將手裏的包一丟,就快步走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還沒哭呢,他就已經淚流滿麵。
所有人都哭的稀裏嘩啦,隻有我沒哭。
我木訥地看著他們,身體上的不舒服,已經大過了精神上的。
我強撐著不倒下去,不讓所有人擔心。
最終我還是沒有撐住,在眾人的驚呼當中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我知道我把所有人嚇壞了,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我自己的房間,手上掛著打著吊瓶。
沈時倦應該是叫了醫生到家裏回來,我的嗓子幹的像都快要冒煙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床邊就湧來了很多人,每個人都在詢問我。
“晚凝你醒了,你好些了嗎?”
“要不要喝點水?”
“頭還暈不暈?”
這麽多問題,我先回答哪一個?
我吞了口口水,費勁地回答:“我想喝水。”
立刻就有水杯遞了我的嘴邊,還貼心的插了吸管。
“晚凝醫生說你就是。昨晚沒有好好休息,免疫力降低。”沈玉潔說:“其他沒什麽大礙。伯母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現在我們說什麽都寬慰不了你。你放心,伯母這件事我們一定會徹查,如果她真的是被人害死的,我們一定把他找出來剝皮抽骨,交給你處置!”
“謝謝!”
“你跟我們說什麽謝謝?雖然你跟時倦離婚了,但是你永遠是我們沈家人,我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做外人了。”
“好了,她剛醒來,就讓她好好休息吧。”沈時倦的聲音:“你們都出去,我在這裏陪著她。”
南星紅著眼眶捏了捏我的手:“我就在這裏,你有什麽事情隨時找我。”
所有人都出去了,房間裏隻剩下我和沈時倦。
打了吊瓶之後,我已經好多了,但是他臉上兩隻濃黑的黑眼圈看上去比我疲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