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困倦的眼,飛機尾燈一般閃爍在暗夜裏,見證了整個東天明亮、燃燒起來幻燈片一般的過程。

毫無疑問,這是縱橫陰謀家斯道一生無數個漫長夜晚中,相當漫長的一個。起因是我們的寶貝突然從海濱之城飛京探親——也因為有丫頭的相擁而眠,才讓這煎熬略顯甜心。

可自從被妍貓小妹子喚醒,我是再也睡不著了。不是不能,是不敢。萬一再做夢呢……萬一,說起了夢話……

我想楊斯道不至於說不願坦誠相待,她可是我的小那誰額,隻是說,不想用這種方式簽字畫押吧……那你想用哪種啊?我摟著小爪子窩在胸口呼吸淺淺的小美妞問天花板,然後絞盡腦汁,過遍電影裏小說中所有浪漫場景經典案例,卻找不到一幅匹配的,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訴小貓悲慘現狀的藍圖。

我真不知道怎麽辦了。我很少沒有把握,這次卻是一丁點也沒有。我不知道小貓究竟會怎樣。我一點也猜不到。盡管她那樣說過了。那樣令人心疼的說過了。她還會愛我,是啊,妍兒自然愛我,兩個人除非一開始就是湊合,不然怎麽能說不愛就不愛了?關鍵是我們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再在一起呢?

一輩子麽?等楊斯道死了才去見見他兒子?還是隻需要兩三年……哈哈,隻?

我一點也不懷疑我的寶貝有那個決心。她是那麽那麽……那麽那麽……那麽那麽那麽。你有沒有。恩?問你呢。我側過身子,溫柔的凝視了妍兒一會,忍不住湊著吻了吻丫頭滑膩的鼻尖。

小美妞長長的睫毛緊密交織,小臉天然呆。我們的小貓睡缺心眼了都,是不是,恩?臉蛋紅撲撲,小嘴微啟,一會流口水了吧都要……

我也許可以給別人指指點點,混個意見領袖什麽的當當。就像是電影啊電影,電視啊電視,小說啊小說……評論過了就過了,感動過了就過了。真正能留下的痕跡,淺之又淺。可有一些事兒,到頭來隻能自己教給自己。

是吧妞。我拿指頭輕輕滑過懷抱裏小妹子的秀眉,肌體發膚,奇特的觸感,丫頭呼吸均勻,隻是眉心無意識的輕蹙起來——小顰兒別動,哥哥給你畫眉呐。

說來說去,就是這件事啊寶貝。與其說是事兒,不如說是驚雷。再怎麽包裝,再怎麽塗抹,也減弱不了爆發時的一絲威力。我該怎麽說給你。你教教我?

寶貝我不想說給你聽額。我想它從來都沒發生。我想你眼中的我,自開始到現在,從來都沒變過。

變過嗎?也許,這隻是在給自己找借口,誰知道呢?楊斯道這小子從來不是什麽好東西,從來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我的意識隨著亮起來的天逐漸模糊下去,思前想後的掙紮著,終於還是給小辮子姑娘發了一短信。這下好了,逼著自己個。趕緊也跟這個寶貝說了吧。可啥時候跟她坦白呢,我有點迷惘了。在旅途路上?好山好水的?能給稍微加點分嗎?先少牽扯一人是一人吧……完事扔掉手機,我緊緊擁住睡夢中的小妍貓兒,末日來臨般的閉了眼,愛咋地咋地,死也要死於心愛姑娘懷裏。

迷迷糊糊,不知又過了多久。揉著眼睛坐起來時,發現太陽已**老高,接近正午。小貓不知是感到動靜,還是心有靈犀,約好的一般刷的睜開大眼睛,衝著我忽閃了幾下,便莫名的莞爾一笑,美美的浮起小酒窩,活力充沛的跳起來伸懶腰。“唔……寶……起床起床……我們出發咯!”

我也跟著她沒來由的傻笑。什麽拉拉小辮子姑娘,都是浮雲。我像是在吸毒,一邊激勵自己,一邊麻醉另一個自己。

你等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啊妞。就是跟你坦白一件事兒。關於楊斯道那個負心人的。但在這之前,丫頭……能不能讓我再好好愛你一次。

“寶兒,那咱去哪啊……都沒好好計劃喔……”衝到浴室裏的小妍貓一邊洗漱一邊含糊不清的亮嗓。

“買張地圖,媳婦兒你指哪,咱就去哪!”我在臥室收拾包,帶些必要的東西。忍不住瞧了一眼手機——竟一個來電甚至一條消息也沒有。那姑娘是沒睡醒,還是改性兒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左右得了的。我也沒心思猜。瀕死之人,自身難保,還有什麽好執念的。

不一會兒,楊斯道與郭紅妍兩名三好學生挽著胳膊,親親熱熱青梅竹馬的下樓了。若不是時間緊迫,平日在小貓兒洗洗刷刷,走來走去,穿衣服——隻要是有機可乘的間隙,肯定是要占足便宜的,今天就一切從簡,象征性的揩了個油。

挽著小情人出遊,果然是不一樣,腳步是那麽自在輕快,天都好的不得了。轉頭一望小貓兒,丫頭就瞪大眼睛衝人笑,我亦癡癡,如此跌宕起伏,來來回回。

我們倆晃**到大概公園中心位置的車站,等候開往國貿的公交。丫頭套了件紅色的羽絨服,戴了頂針織帽,柔順乖巧的水華長發從兩側垂下。我沒事就給小妹子順順,我喜歡撫摸她頭發,還可以趁機捏她臉蛋。這時候小貓的大眼睛則會彎成半月,很受用的仰臉,抬著小下巴望著我甜笑。隻要攬著這個寶貝的小蠻腰兒,就感覺這個世界盡在掌握額。

我是這樣入迷,這樣走火入魔,以至於沒注意站牌下,誰走了,誰又來了。

“嗨!”在我身邊站了一會兒的某個人說。

發現小貓臉色都變了。我這才順著丫頭目光,望向另一邊。我一直沒注意這個人是誰,但她確實站在那有一會兒了。

這姑娘輕描淡寫的瞥了我一眼,便繞過呆若木雞斯道,直接衝有意無意扯緊了男人胳膊的小妍貓微笑。“你好哇。”

隻有楊斯道能打敗楊斯道。隻有楊斯道能超越楊斯道。

驚蟄和惶恐之間,獵人搬出縱橫叢林多年學到的最起碼最簡單最實用的法則鎮壓大災變——在一切突如其來的危機前念此咒語,會產生定心安神的奇效。

隻有楊斯道能打敗楊斯道。隻有楊斯道能超越楊斯道。

我猜到秀幸福的遲早會真相畢露,猜到奧巴馬入主白宮卡紮菲政權會倒台,猜到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猜到許多別人猜不到甚至想都沒想過的東西,卻從未料及,這輩子與我肉體、靈魂有莫大關聯的兩個姑娘,會如兩顆睾丸緊貼**一般同時存在……分立於我兩旁。

暴風雨前夕麽,大勢已去,還是大勢已定。冬日街頭的氣溫沒有陡降,我的心早已跌入冰窟,我擔心的可多了,可多可多了,在某個瞬間,卻全變作浮雲。飄了起來。不是我讓它飄的。它不由自主。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嗎?

楊斯道不隻是楊斯道了。我是自己的導演。我還是自己的觀眾。

“你好……”

兩個女孩兒,兩種無法捕捉,無法言喻的眼神,脈絡清晰的穿身而過。小妍貓有點孤立無援,禮貌了一聲,便蹙起眉,定定的注視我,用大眼睛默默的求解釋。淺笑盈盈的小狐狸來來回回瞄了幾眼,一潭幽水,波瀾不驚。微妙的拉鋸……這是在上演紅與白麽。

我下意識的挽緊妍兒的胳膊,合為一體似地的摟住,目光斜掃右側的小辮子姑娘——該說的都說了,我等你爆發呢,不管砸來的是什麽。我都接著。

也隻能接著。

“嘿嘿……”小辮子姑娘率先打破僵局,臉上一團和氣,沒事人似地,好像從沒發生過那些不愉快的事兒,高調無視了負心漢的存在。“你來北京找他玩來了呀?”

一夜之間,這隻小妖精好像換了個人格,脾性難以捉摸。拉拉補償似地衝小貓擺出標誌性笑容,眼睛閃亮亮,不知怎麽,這時候我越是見她正常,越是覺得不寒而栗。

“嗯。”神經緊繃的Y大小妹子立即接口,小心的望了一眼情郎,便回了拉拉兩個小酒窩兒,“玩來了,你也來坐車呐……”

三人行,必有小三。

高大威猛的公交車徐徐靠了過來,電光火石的轉頭間隙,我盡量不起波瀾的定定監督一旁似乎若無其事又好像蓄勢待發的小狐狸。如果這是一部電影,眼神交匯的刹那,時間進度條被拖慢了至少有十倍。

我是對不起你。你還不開始嗎?你確定,什麽都不說?

那我們可走了。

人群像受了刺激的草履蟲一般湧上去,不分前後門了都,真是要命,連下車都變得十分艱難。

收回心神,我賭博似地牽起丫頭的手,準備上車。小貓兒好像感覺出氣氛有些不對,望望我,又望望不動聲色的拉拉,張嘴欲言,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隻弱弱的衝她笑了一下。

我聚精會神的盯著穿著藍色製服的公車司機,不打算再理會誰誰誰了——如果無視,她就不存在了,該多好。

步步驚心,在小妍貓溫香軟玉的籠罩下,我卻聞到了拉拉甜膩曖昧讓人聯想到罪惡的氣息。剛甩到身後的小辮子姑娘,突然出現在視野裏,我們三個幾乎是同時擠上車門的,摩肩接踵間,她跌跌撞撞貼上來的腰身如燒紅的烙鐵一般,讓謀殺犯斯道閃避不及。

“哎?你們也坐這路啊……哈哈!”

我記得,我也曾這樣撞到妍兒身上過,在現在回身望去,仿佛掛在浩淼星空一樣遙不可及的中學時光裏。

忘了當時具體是在做什麽,總之我是在等她。一直,悄悄的,不聲不響的等,丫頭靜靜專注於作業,我就望著她背影發愣,她值日,我就賴在教室,各種借口拖著不走,很好學的樣子——你懂的,這是經過學校和諧之後的事了。

小貓是不肯再多望我的,還必須盡可能的跟我撇清關係。比如說,如果碰巧我們倆不小心一塊到教室後麵接水了,(那時候已經重新分桌,毫無意外,我們被隔了老遠)目光相遇,她會猶豫的止步,想辦法在別處晃**一會兒,跟女生聊天,問問題,要等我走了再去。比如說,值日的時候,她會想盡辦法繞開我在的地方。我跟一群哥們玩鬧兒,主動越轉越近,十七歲的郭紅妍就皺皺眉頭,走到別處擦桌子去了。

失落之餘,我的心是劇烈跳動著的,滾燙沸騰,因為眉眼的流轉之間,我知道妍兒這樣做,不是因為她不在乎,是她太在乎。

而這些,都是楊斯道可以接受的事情。在一個女孩哭著對你說了“你等我長大,我還不懂愛情”以後,這些都是必須接受的事情。

來來往往,丫頭偶爾和眼鏡妹一起,更多時候,她是一個人了,奔走在宿舍,食堂,教學樓之間。我想,當時,天生聰敏的小貓可能潛意識裏已經覺察到了一點點什麽——眼鏡妹那過激的未知居心。

有一天晚自習,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空落落的教室裏,小貓的倩影依舊巋然不動,我一如既往,心不在焉的拖啊拖,就懷揣著能在人群裏遠遠望著,陪她走完教室到宿舍那一段夜路的小心眼。

好幾次我以為她要動了,神經緊繃的準備起身,這個寶貝卻換個動作,繼續埋頭苦讀,沒下文了——這個真的要拿捏好,太早被小貓發現,她會選擇重新坐下,等一會再走。太遲了,她會默不作聲的越走越快。最好的時機是,她經過黑板與講桌夾縫,進退兩難,而我恰巧走到了靠門的那個過道盡頭。

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相遇,讓路並尾隨了。

就在我走神的當口,再瞄過去,丫頭的座位空了!我心裏咯噔一下,猛抬頭,果然,小貓懷兒抱著幾本兒書,已經在過講台了。

我不好當妍兒的麵突然起身,能感覺到她雖然低垂著眼睛,餘光仍在捕捉著什麽。迎麵是一個拎著水桶的值日生,男的,戴眼鏡的小胖子,一邊給她讓路,一邊挑逗的小吹了個口哨,還調皮的作勢衝她彈水。

小貓忽閃著大眼睛,抱緊書低了下頭,羞澀一笑,躲避著一步一步挨了過去。

少年斯道不由得怒火中燒,幹嘛要對不相幹的人溫柔,幹嘛要對我這樣冷淡……可丫頭就這樣走出教室門,消失不見了,反應過來,我立馬站起身追了出去。

你有沒有在幽暗未明的環境裏急不可耐的搜尋過心愛的人兒?默默吞咽著她的名字——第一眼望見的,往往不是一個完整的個體,而是那些令你怦然心動的細節。她的身影,她某一天穿的衣褲,她的眼角眉梢,她的鞋子,她的頭發,她的笑容,她的一舉一動,她的靜美,她的可愛。

我在一個樓道拐角發現疑似小貓的背影,立刻跑過去,到了那兒她卻已沒了蹤跡。我就這樣一邊判斷,一邊發足狂奔,這層沒有,下一樓呢,左邊還是右邊?

如果不是愛上你,我永遠不會如此瘋狂。如果不是遇見那時的你,我就不是現在的我。

衝到最後一樓,沒有她,環顧四周,是的,沒有我的妍兒,我想就到這吧我該放棄了。她可能早過了這裏,在回女生樓的小路上。或者,其他的一百種可能。唯獨不給我遇見。

我以為會像之前的那些夜晚一樣,一個人怏怏而歸,回宿舍,洗洗鬧鬧,在胡思亂想中,在無法排解的鬱結中睡去,再醒來應付一天高強度的課業。

周而複始。日出而作,月落而休。日漸窒息。

然而就是這樣,夜風淩亂衣衫的教學樓出口,兩個左顧右盼的人,撞在了一起。

星光散落了一地。心事散落了一地。撿不起來的,是誰的意亂,誰的情迷。有旋律不乖的響起。少年斯道呼吸急促,定定的注視著她,我們的寶貝緊緊的抱著書,忽然就紅了眼圈,像被欺負了一樣倔強的櫻唇緊閉,幽幽仰起小臉,大眼睛裏閃爍著隱忍的波瀾,默然不語的凝視裏,倒映著初夏整個晴明的夜空。

如果你愛的人,恰好也正愛著你。如果……你愛的人,恰好也正愛著你。我突然咧嘴,釋懷的衝快要哭的小貓傻笑起來。

寶貝,沒什麽可難過的。如果……你愛的人,恰好也正愛著你……

穿越城市的鋼鐵森林,浮遊於水泥瀝青之上,風景曆曆,公交平穩。

站著的好處是能呼吸車廂裏最上層的空氣。

始料未及,小狐狸衝過來率先擠上了車。我跟小妍貓各懷心意,互望一眼,無語的麵麵相覷,內心不安**之餘,順人潮擠上了車。本來角落還有兩個空位可坐,把妍兒安置到靠窗的裏邊,正要上位,挑三揀四沒在前麵坐的拉拉眨著眼睛,不聲不響的靠了過來。

小辮子姑娘還什麽都沒說,我們的小妹子秀眉微蹙,自作主張的客氣起來。“那個,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