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依偎
秋葉白默然,確實,東西大營原本就是杜家的地盤,她自問沒有能力封住他們所有人的準。
人證物證俱在,這件事的性質已經從舒瑾調動了葉城駐軍參與剿殺他們的時候就已經不可收拾了,舒瑾大約是太自信他們幾百人能將她們幾十人全部消滅,卻沒有想到獵鷹不成反被啄了眼。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道:“殿下,就算駐軍全滅,消息要傳出去總會傳出去的。”
死人確實不會開口說話,但是葉城邊軍忽然一夜之間全滅,一定會在朝野引起軒然大波,龍衛的人遲早會得到消息。
“老八能走到今日,他不會蠢到將此事宣揚出去,自掘墳墓。”百裏初唇角輕勾,眸色冰涼:“他是一個政客,然後才是世人周知的大將軍王。”
秋葉白心中微震,沒錯,不管是百裏淩宇,還是百裏淩風,還有如今不在京中的五皇子都一樣是政客,於政客而言,舍奪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麽仁義,而隻有利益二字。
“小白,你是心軟了,嗯?”百裏初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如果你心軟了,憐憫這些士兵,本宮或許可以嚐試替你保下他們,收歸你所用?”
秋葉白聞言,瞬間抬頭看向百裏初,見他眸色幽幽,似一片溫柔的烏瀾,將她籠在其間。
保下那些葉城駐軍,收歸她用?
她必須承認,在那一瞬間,她是心動的,為他的溫柔和寵溺,為這一句‘收歸己用’的**,但是下一刻,她看了看那一片茫茫的煙霧,隨後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但還是輕歎了一聲:“你何苦來試探於我。”
他在試探她到底有多任性,可以任性到不顧強行留下這些士兵的性命會惹來的無數麻煩,任性到讓他為她的仁慈和悲憫去收拾爛攤子,甚至因此還有無數牽扯太廣的後患去處理?
如果留下這些葉城駐軍,那麽東西大營必定就要有不少人被滅口,沒有人合該是該為別人犧牲的。
她轉過身去看向天邊的明月,卻不再說話。
百裏初看這她的背影,知道這是她默許了他的決定,眸光微閃,隨後抬起手,比了一個優雅而冰冷的姿勢。
控鶴監十八司原本安靜如鬼魅的身影瞬間便有了變化,他們肩頭原本半展揚的骨蓮彎刀瞬間全部地展揚開來,如同死神展開了他的鐮刀。
秋葉白聽著那“噌——噌——噌——!”空氣裏瞬間響起數到熟悉而尖利的嗡鳴破空之聲,那是死神彎刀的低鳴,她望著明月,唇角緊緊地抿了起來,手在身後握成了拳頭。
她卻忽然轉過身,看向那一片即將變成修羅場的白皚皚的煙霧。
百裏初似乎有些驚訝她會轉過身來,他地走到她麵前,溫然地道:“不忍的話,就不要看了,他們不會誤傷到司禮監的人。”
秋葉白看著控鶴監十八司手中造型奇詭的黑色雕骨火蓮彎刀,驀然被往空中一拋,隨後那彎刀造型奇異森然的骨片在空中瞬間爆開一團呈圓形,厲射彈射向那一片靡靡的煙霧之上。
她一下子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眼都不要眨一下地看著所有屠戮的過程
那些彎刀在半空中相互碰撞下,“砰!”一聲厲響,瞬間爆開無數片光影,因為光影太過密集,幾乎就像一陣自天空席卷而來的黑紅色風彬者一種可怕的食人蜂,嗡嗡之聲不絕與耳,攜著陰沉暴烈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下,蔓卷向那一片白皚皚的迷離煙霧之中。
“啊——!”
“啊啊啊——!”
霎那之間,原本已經小了許多的淒厲的哀鳴之聲瞬間拔高而起,無數淒厲而茫然的慘烈悲鳴之聲再次劃破了夜晚的寧靜,血腥味四溢。
秋葉白瞬間渾身一僵,她望著迷離的雲煙,輕聲道:“我相信十八司的能耐,我隻是要自己清楚地看著上位者所有的不謹慎與魯莽,所有的思慮不周會給信任自己的人帶來怎樣的絕望和滅頂之災,就像……。”
她頓了頓,輕聲道:“就像我給小樓和小扶帶來的災難。”
如果說小樓和小扶讓她看見了權力殺伐之中失去親信之人的痛,那麽這些即將喪失性命,魂歸地府的數百士兵躁,便是她手中染上的無辜之人鮮血的開端,是她真正見識到什麽叫做一將功成萬骨枯,見識到政治權力鬥爭之中,那些動輒殺伐無算之中的殘酷。
江湖之遠,廟堂之高,原來不是隻一句詞,而是漫漫屍山血海。
江湖的殺伐爭鬥與朝堂的殘酷根本無法相比。
骨蓮過處,寸草不生!
迷離的煙霧讓她看不見煙霧之下那些殘酷的畫麵,但是無數碎片光影不斷地飛離又重合,隨後不斷地在那些煙霧之間不斷地穿行,她能聽見那些伴隨著血肉破碎發出的一陣陣的淒厲悲呼,如此的絕望。
那一聲聲的悲鳴,讓她幾乎可以想見那些煙霧之中不斷試圖奔逃求生的士兵們慘叫著被割裂成碎片,血肉橫飛的樣子,煙霧擋住他們的視線,他們隻能無頭蒼蠅一般四處奔逃,他們越是慌張,越是想要逃離死亡卻被死神的刀越快收割性命。
他們身後都有為他們傷心的人,就像她會為小樓和小扶的離去而痛苦。
十八司控製骨蓮彎刀控製得極好,他們俊美蒼白的麵容上沒有一點悲憫和痛苦,顯見是早已習慣了這種精準的殺戮,連一點血花都沒有飛濺上來,卻讓秋葉白覺得自己鼻吸之間都是血腥氣。
她聽著那些淒厲的慘叫,身形愈發地僵硬,指尖漸漸地掐入掌心,隻有那細微而尖利的痛,仿佛才能讓自己的呼吸稍微順暢著。
伴隨著骨蓮彎刀的骨刀不斷地旋回控鶴監十八司手中重合,再被拋出撞擊出天女散花一般的死亡刀雨在煙霧之中穿行,的悲鳴之聲漸漸地弱了下去,代表著一條條生命的消散。
而若有僥幸闖出煙霧的士兵,十八司之中便會有人直接飛掠下去,一招之內幹脆利落地終結掉對方的的性命。
終於煙霧之中再也聽不見悲鳴。
百裏初看著她纖細卻又倔強挺直的僵硬背影,他眸光微閃,輕歎一聲,上前伸手將僵如木石的秋葉白抱在懷裏,這時候的她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脆弱。
他伸手圈住她的腰肢,下巴擱在她的耳邊:“這就是朝野權謀,不管曾經本心如何,踏入此間,便沒有絕對的正義,也沒有絕對的對錯,一切都隻剩下對局勢舍奪的權衡。”
秋葉白閉了閉眼,感受著他涼薄的懷抱,但是此刻卻覺得有一種奇異的溫暖,讓她可以依靠,她身形卻慢慢地放鬆了一些,有些疲倦而茫然地靠在他的身上:
“我的手不是沒有染過血,但是,從來沒有這一次如此地感覺無力。”
也許是因為葉城駐軍終歸曾經為這個帝國的安寧付出過他們的生命,將士的歸宿是馬革裹屍,而不該這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權謀詭計之下。
理智明明知道有些決定於情於理雖然殘酷,卻是最明智的抉擇,明白對方也曾想要剿滅她,如果他們得手,不會有人為她求情,但是那些屬於人的悲憫和共情卻讓她依舊感覺窒息。
百裏初指尖掠過她柔軟的脖頸,低頭在她耳邊輕語,聲音溫柔而冰涼:“馬革裹屍也好,權謀犧牲品也罷,終歸不過是一捧黃土,小白,這不過是個開始,不管是朝政之爭還是戰場殺伐布陣,永遠有舍有奪,從今往後,這樣的事情還會更多,你隻能顧全更多人,總有人會被犧牲和舍棄,你要做的就是讓他們的犧牲有價值。”
秋葉白閉上眼,不再言語。
空氣裏飄散起焦愁的煙味,梅家之外原本那徐熄滅的火星在十八司灑下役之後再次燃燒起來,而且愈來愈大,熊熊大火從酒樓的廢墟一路蔓延開來,隻是這一次不是燒木頭,而是燃盡所有的葉城駐軍的殘留的屍體和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熊熊的大火足足燒了一個時辰才結束,結束以後,那些霧氣方才散盡,所有的焰部眾人和看風部的紈絝們仿佛才從瞬間清醒過來。
方才他們似乎有些迷瞪瞪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天雷彈爆炸的聲音給轟得有點昏,眾人互看了一眼,卻沒有發現彼此有什麽異常,有人搖搖腦袋,聞著那空氣裏的焦臭,忍不住嘟噥道:“這他娘的燒什麽呢,對麵那破酒樓還沒有燒完麽,臭死了!”
倒是老常臉色有些凝重,這味道他在在戰場之上聞到過不少,那是人肉燒焦,脂肪燃燒的惡臭。
隨後他立刻爬上牆頭,小心的探出頭去,瞬間震驚地瞪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反應讓底下的人愈發地好奇,焰部和看風部的人都紛紛上了牆頭向下看去,亦震驚地看著麵前的情景——屍橫遍野,一片焦骨。
所有圍攻他們的葉城駐軍似乎全部都被那一場天雷彈的爆炸引起的大火燒死了!
眾人麵麵相覷,雖然這樣的結論看起來極為詭異,但是唯一能說得通的似乎也隻有這個答案了。
“是了,副座呢?”老常忽然那想起了秋葉白,轉頭看向寧冬。
寧冬一愣,才發現自己竟把主子忘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
“老常,你收拾一下這裏。”
她臉色瞬間一白,丟下一句話,打算立刻掉頭就去尋,卻不想她腰間忽然落下來一張條子。
寧冬順手撿起來一看,神色一凝:“四少卻接應大鼠他們了。”
……
那麽秋葉白到底在哪裏呢?
她此刻正窩在梅家後院一處頗為隱蔽的假山石上,或者準確地說窩在妖嬈的紅衣美人懷裏。
“快天亮了。”百裏初伸手輕撫著她的烏發,低頭用下巴在她額頭上輕輕地蹭。
秋葉白看著漆黑的天色,有些疲倦地輕聲道:“天還是很黑。”
梅家這裏的事情處理完畢,葉城之中再沒有能威脅到她的人,她接下來就要去接應大鼠他們,順便探問去阻截他們的葉城駐軍的如何了,隻是她此刻心情沉鬱,不想去看梅府正門外殘酷的情景,便打算從交代一下老常之後,帶著冬兒直接從後門離開。
舒瑾用天雷彈之前,把大部分的士兵都調集到了前門準備炸死她和破了梅府大門之後,一鼓作氣湧入踏平看風部和焰部的人,卻不想反而直接方便了十八司集中收割他們的性命,後門至少沒有太多殘酷的景象。
隻是不想百裏初卻要求和她一同去,她想了想還是同意了,但是百裏初對梅府內寧冬和老常他們下了屍香惑神,這種香氣在短時間內可以令人神智昏沉,不會留意十八司的行動。
而百裏初又不能這副樣子出現在眾人麵前,所以她也隻好給寧冬留了一張條子,和他回房換回元澤的衣衫,卻不想才換完了衣衫走到後院,‘公主殿下’卻忽然道他餓了,從袖子裏摸出來一包點心來,她隻好陪著這位殿下先尋個地方用點心。
隻是這般親密依在一起看著月色用‘點心’卻是她沒有料到的。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沉的,黃昏若是逢魔時刻,黎明之前便是暗夜之中妖魔惡鬼遊**的時候。”百裏初幽幽地一邊優雅地用將點心送進嘴裏,一邊低頭嗅聞著懷中人兒的香氣。
他感受著懷裏人兒身上散發出暖意,百裏初滿意地微微彎起唇角。
於他而言,那些駐軍被私下調入廄的時候,便已經踏上不歸路,跟著什麽主子,便有為什麽主子盡忠的本份。
但是小白卻不同,她就像老常說的那樣,是一把剛剛祭了血的絕代名劍,鋒芒初現,卻還需要時間來適應她喋血天下的命運。
秋葉白看著後院結冰的湖麵倒映著天空中即將落下的圓月,她心中輕歎,她如何不知他是見她心情抑鬱,便想陪著她平靜一會,那一番黎明論,並不似他這性子會說的話,亦不過是他的體貼罷了。
她有些疲倦地閉上眼,把頭輕輕地靠在他肩頭,這蒼茫人間,有一個人依靠的感覺,到底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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