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活屍 文 / 青青的悠然
“九簪?”九翠敲了敲門。
門裏沒有人應她。
九翠輕歎了一聲:“九簪,開門,讓姐姐看看你的傷。”
門內響起九簪冷冷的聲音:“不需要,你如果不出現在前線,我的傷會好的更快。”
九翠身邊的兩名侍女聞言,神色裏都有些憤慨,但是不敢多言。
九翠聞言,輕歎了一聲:“小妹,是父王和母親讓我來看看你們的,你不能讓我一眼沒看就走了罷?”
門內一片沉默,好一會,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來,站在裏麵的少女,沒好氣地看著九翠:“你看完了,可以走了沒有?”
說著,她就要甩上門,但是九翠眼明手快地一伸手擋住了她的門,看著門內的少女,微笑:“不請姐姐進去坐一坐麽?”
九簪看著她溫美的笑顏,一如曾經的溫柔,忍不住冷哼一聲,卻沒有再拒絕,轉身進了房間。
九翠進了房間,看著九簪裹著紗布的肩頭:“你的傷……。”
“我的傷很好。”九簪幹脆利落地打斷她。
九翠看著她的模樣,有些無奈:“簪子,你不要任性了,父王和母妃都已經在讓人著手準備你和阿奎的婚事了……。”
“阿奎哥人在我這裏,心不在我這裏,有什麽用,你告訴我?”九簪聽著她說話,心頭愈發煩悶,一轉臉惱恨地看著九翠。
“我任性?我再任性也知道當初是昇明峒主和父王給你和阿奎哥立下的婚約,我雖然也很喜歡阿奎哥,但是從小到大,我都認為他是我的姐夫,直到有一天你告訴我你不會嫁給阿奎哥,但是你會讓我嫁給阿奎哥,我很高興,以為阿奎哥喜歡的人原來是我!”
九簪頓了頓,蜜色的小臉上浮現出怨恨的神色來:“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他愛的人還是你,是你拋棄了他,才讓我李代桃僵,父王和母妃竟都同意了,你們就沒有一個人來問問我同意不同意,我九簪再任性,再不知輕重,也還不至於要嫁給一個心裏不喜歡我的男人!”
九翠看著她,神色有些複雜,又有些痛苦,她垂下眸子:“九簪,喜歡不會永遠不變的,阿奎和我們一起長大,他會喜歡你的,姐姐有比喜歡更要的事情去做,我隻希望你能得到你喜歡的人,你是個聰明人,該明白這樣的安排沒有什麽不好的。”
她頓了頓,看向九簪,平靜地道:“阿奎隻是一時間沒有扭轉過來,但你可以向阿奎下桃花蠱或者同心蠱。”
桃花蠱和同心蠱都是常見的情蠱,有些苗女會向自己的心上人下這樣的蠱,確保自己的男人不會變心。
九簪聞言忍不住就笑了,隻是笑聲裏滿是譏諷:“九翠姐,你和我幾乎長了一樣的臉,但是從小到大,父王和母妃,還有咱們寨子裏的人,甚至整個苗疆七十二峒的人都覺得你是最懂事、最聽話、最聰明的,連蠱王在的時候都準備讓你取代小池成為聖女,我就是那個最任性,最不懂事的,但是我再不懂事,也不會低賤到向我愛的男人下同心蠱!”
她最後冷冷地道:“阿奎哥哥若是心裏還有你,我不會嫁給他的!”
九翠聞言,眼底微涼,但是語氣卻依舊溫柔:“九簪,你不要衝動,再好好地想想,阿奎當年和你我青梅竹馬,他未必心中無你,隻是當時最早父王和母妃讓我和他訂婚,他也自然將我看成他的未婚妻,一時迷惑罷了。”
九簪聞言,有些遲疑,眼底泛起一絲不確定的喜色,但還是背過身軀:“你走吧。”
九翠看著她的背影,知道多說無用,便頷首:“你好好休息,姐姐再來看你。”
說罷,她起身離開下樓。
阿奎看著她下來,閃過歡喜之色:“翠翠……。”
九翠看著他,神色淡淡:“阿奎,九簪要托你照顧了,父王和母妃都已經在都城準備婚禮,昇明峒主和峒主夫人也到了王都。”
聽到婚禮二字,阿奎的臉色瞬間僵住了。
九翠看著他,再次道:“九簪對你一片癡心,還望你不要辜負她。”
他想要說什麽,但是看著九翠冰冷的目光,他唇角慢慢地浮現出苦澀的笑意來:“好,我明白了。”
九翠微微頷首,看向兩名婢女:“吉祥、如意,我們走罷。”
說罷,她便轉身離開。
吉祥和如意看了眼阿奎,便搖搖頭立刻也轉身追上自己的主子。
“小姐……。”吉祥跑得快了點,差點撞上九翠的背,趕緊站住腳步,正巧此時九翠轉過身來扶住她。
吉祥立刻看見九翠原本一向平靜的眼裏,此刻已經是含了一片淚光。
她呆住了:“小姐?!”
按理說榮乃耶大土司稱王,歌舒夫人也冊封了王妃之後,她們應該喚九翠和九簪公主,但是大家已經習慣了喚她們小姐,她們也不太喜歡別人喚她們公主,所以大家夥都仍舊喚她們小姐。
“我沒事。”九翠別開了臉。
如意則是歎息了一聲:“小姐,你明明也喜歡阿奎將軍,為什麽要讓給九簪小姐,就因為你們是姐妹嗎?”
可是她們苗女敢愛敢恨,從來不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就算是姐妹喜歡上同一個男人,如果不能同時嫁給他們的話,她們也會公平地取爭取那個男人的心。
九翠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你們覺得我們和漢人的戰爭,最終需要一個什麽樣的勝利?”
“把那些可惡的欺辱我們的漢人全部趕跑!”吉祥憤憤地道。
如意則是好一會才道:“漢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九翠看向如意,輕笑了一聲,明媚的眸子裏閃過冰冷深沉的光:“天極帝國如此龐大,這些年雖在杜家的操控下,民怨沸騰,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加上龍衛數十萬大軍即將壓境,咱們不可能一直和他們戰下去,一定會有妥協的那一天,當年的赫赫和天極簽訂了和平條約,兩國之間已經多年未戰,我們最終也需要得到天極帝國的承認。”
“什麽?”吉祥一呆,不明所以:“我們那麽辛苦和漢人作戰是為了得到漢人的承認?”
“沒錯,建立屬於我們苗人的國度,就像赫赫人那樣,保護我們的子民不會再被漢人奴役盤剝!”九翠頷首道,溫柔的神色裏全是堅毅。
“所以,我的婚事,父王和母妃會另有安排。”
“小姐,難道你是說榮乃耶大王和哥舒王妃打算用你和親?”如意不敢置信地道。
九翠微微頷首,輕笑了一聲:“但是昇明峒主是我苗疆七十二峒主裏除了父親之外,勢力最龐大的峒主,所以我們和阿奎的婚事一定不能食言。”
“等一下,那為什麽是你,不是九簪小姐,阿奎將軍不喜歡她,而且漢人的官都是三妻四妾的,一點都不專一,討厭死了,讓她嫁給討厭的漢人好了!”吉祥不滿又不解。
九翠沉默了下去,沒有說話,隻是溫柔而無奈地一笑:“因為這是我身為長姊和苗疆公主的責任。”
……*……*……*……*……*……*……*……
粵東邊境
一輛馬車咕嚕、咕嚕地從樹林中的小路走過,最後停在了一處小屋邊上,上麵的車夫翻身下來,他左右看看,確定無人之後,便解開頭上的鬥笠,露出一張俊秀斯文的麵容,那樣的麵容看起來和他一身樸實的打扮完全不相稱。
他將車上的裝滿食物和衣服的兩個包裹一提,向小屋裏去。
茅屋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他看著**躺著的人影,心微微放了下來,便將手裏的東西擱在了門邊的桌子上,一邊解開包袱,一邊微笑道:“姑姑,今日在鎮上買了不少好東西,那老孫頭做的點心雖然比不得綠竹樓裏你親手製的,但是也不差,這些日子你跟著我東奔西走,許久也沒有吃紅豆糕了罷,我記得你當初是最喜歡吃紅豆糕的。”
說著,他將一碟子新鮮的紅豆糕裝在一隻盤子上,拿著走到了床帳邊,看著躺在**的女子。
女子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似多日未見陽光一般的蒼白,見他走過來,她冷冷地看著他:“我們到哪裏了?”
天書將手上的碟子放下來,隨後將女子身上的被子掀開,她身上的被子一掀開,便能看見被子下的人手上銬著一副沉重的手枷,手枷上的鏈子鎖在了床頭,所以她才不能動彈。
“咱們已經在粵東邊境了,很快就能和八殿下會合。”天書將她扶了起來。
禮嬤嬤似躺久了,腿腳發軟,很勉強才能坐起來靠坐在床邊。
天書見她的臉色不好,他仿佛些歉意地伸手擱在她的腿上慢慢揉按:“麻了罷,抱歉,我的點穴功夫不似四少,隻能委屈你了。”
禮嬤嬤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既然已經準備和你主子會合了,留著我作甚,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天書看著她,輕歎了一聲:“抱歉,不可以,我也想放你走,但是八殿下讓我將你帶過去。”
“為什麽?”禮嬤嬤一愣。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但這是殿下的旨意,所以我們隻能遵命。”天書笑了笑。
禮嬤嬤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沉默了一會:“我對你們沒有任何價值,我隻是一個尋常的女子,不參與四少的任何決策。”
天書一邊幫她揉腿,一邊淡淡地道:“你放心,八殿下不會傷害女人的,他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不會傷害女人?
當初,他對付四少可一點都沒有手軟,如果四少的女兒身身份被他知道了,難道他當初會因為這個原因放過擋了他奪嫡之路的四少?
禮嬤嬤聞言,譏誚地扯了扯嘴角,
見禮嬤嬤不以為然的樣子,天書也不以為意,隻從腰上拿了鑰匙替她解開手上的枷鎖:“你大半天沒有吃東西了,我們先用膳罷,一會我帶姑姑去屋外的芭蕉林走一走,散散心。”
“你就不怕我逃了?”禮嬤嬤看著他,忽然問。
天書一邊解她的枷鎖,一邊笑了笑:“姑姑是個聰明人,我們一路上也隻跑了一次,但是很快我們又在一起上路了,此後你也沒有再做白費功夫的事兒,畢竟我的武藝也許比不得四少,甚至比不得小七、寧春,但是要抓住你這樣沒有功夫的弱女子也不是什麽難事。”
禮嬤嬤看著他,輕嗤了一聲:“是啊。”
他抬起秀逸的眸子看著她:“我自問一路上對姑姑都是禮遇有加,從不曾有無禮之事,皆因為我視姑姑為友,甚至……。”
“我視你為師,畢竟在樓裏的生存之道,有不少是姑姑以宮中之道教誨於我,所以和宮裏的人一樣我尊你一聲姑姑,自幼本家訓便是尊師重道,抓捕的過程一定不那麽好受,姑姑肯定也不想再遭一次罪。”
他的聲音很溫和,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存平靜,但是裏麵的冰冷意味隻有禮嬤嬤才知道。
第一次逃離,被他扔進了水裏,差點淹死的時候,他才將她撈了上來,她至今心有餘悸。
“何必這般假惺惺地說什麽‘朋友’、‘師徒’,在你背叛四少,讓綠竹樓陷落到那樣的境地的時候,你我就早已風雨皆陌路。”禮嬤嬤麵無表情地別開臉,把腿收了回來,用微顫抖的手輕撫手腕的枷鎖淤青。
天書看著她手腕上的淤青,淡淡地道:“先用膳罷,一會我幫你擦擦紅花油,很快就好了。”
禮嬤嬤沒有拒絕,跟著他起來支撐這酸麻的腿走到了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開始用膳。
天書見她雖然冷淡,但是卻和以往一樣合作,他俊秀斯文的閃過一絲滿意,也坐了下來,將手裏的那一碟子紅豆糕遞到了她的麵前:“姑姑,請。”
禮嬤嬤看了眼那一碟子紅豆糕,雖然膏體看起來渾濁,紅豆也煮得過爛了,但是她還是默默地夾了一塊吃了起來。
“怎麽樣?”天書看著她用了點心,便問道。
“有些太甜膩了,這樣的東西在宮裏如端到主子的桌子上,一定會被管事姑姑罰出去跪天井。”禮嬤嬤淡淡地道。
看著禮嬤嬤一本正經的模樣,他笑了起來:“姑姑還是這般心直口快。”
“你覺得你投靠了八皇子,他就會給你洗脫你家中的冤屈麽?”禮嬤嬤忽然開口。
天書的手頓了頓,道:“姑姑就不必操心我的事兒了。”
禮嬤嬤輕笑了一聲,聲音輕冷:“楚雲飛,你以為你還是有‘書中美琮’之稱,名動上京的江門楚家嫡子麽,楚家和天棋的蔣家二十年前的宮變之後就慢慢一蹶不振,如八殿下有能力為你家平反,早就平反了!”
當年太後並沒有立刻將所有參與宮變的世家和大臣們全部一下鏟除,若是如此,朝中必定空了一半,引起世家反叛,而是表示隻要供出首犯,既往不咎,但實際上太後和杜家殺了一大批被供出來的‘首犯’之後,並沒有停手。
那個在宮中鬥爭多年變得狡猾又老辣的女人一步步地讓杜家門生們接管了朝中重要職位,或者逼迫中立的大臣們向她和杜家效忠之後,方才在後續的時日裏清算了所有參與宮變的保皇派大臣和世家。
“啪擦!”一聲脆響,天書手裏的筷子瞬間斷了,也嚇了禮嬤嬤一跳。
天書看向禮嬤嬤,淡淡地道:“我再說一次,這些事兒,就不勞煩嬤嬤操心了。”
禮嬤嬤看著他平靜的表情,卻莫名地覺得心驚肉跳,她也不再多言,隻繼續吃飯。
這一頓飯,兩人都吃的食不知味,草草了事。
天書簡單地收拾了碗筷,又取了一盒子藥膏坐在床邊,替禮嬤嬤擦手腕的淤青。
禮嬤嬤看著自己手上的痕跡,冷淡地道:“天天擦,天天帶枷鎖,有必要麽?”
他說對她禮遇有加,卻從來沒有放鬆過對她的監視。
“不擦,會更不舒服。”天書靜靜地道,隨後在藥膏裏取了藥擦在她的手腕上。
“舒服點了麽?”天書問。
冰涼微辣的感覺浸潤入肌膚,確實很舒服。
禮嬤嬤點頭:“嗯,還不錯,我可以聞聞藥膏麽。”
天書遲疑了片刻,還是遞了過去。
禮嬤嬤低頭聞了聞那膏藥,隨後將藥膏還給了天書:“嗯,很好聞。”
天書微笑著接過藥膏,一邊蓋起來,一邊道:“這紅花膏是粵東特產之一。”
但是隨後,他看著藥膏盒子一愣,裏麵的藥膏沒了一大塊,這藥物非常刺激,用得不多,怎麽會……。
他正疑惑,驀然一抬頭,卻看見禮嬤嬤對他笑了笑,伸手一把朝他臉上抓了過去。
因為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了,所以他完全不及躲開,隻一偏臉,隨後臉上一片火辣的刺痛讓他忍不住痛叫了一聲:“啊!”
刺激的藥物即使沒有直接抹進眼裏都讓人熏得眼淚直流,何況是直接抹上了他的眼睛!
他一下子就痛得捂住了眼,什麽都看不見了,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但隨後他一聲不吭地閉著眼朝禮嬤嬤撲了過去。
隻是禮嬤嬤早有準備,一偏開身子,拿起那副沉重的枷鎖就朝天書的後腦狠狠地砸了過去。
“砰!”
正中目標!
……*……*……*……*……
且說粵東都督府邸,正是月上中天的時候。
秋葉白和百裏初一番歡愛之後,倦極而眠,她窩在百裏初的懷裏,肌膚相貼,溫暖甜蜜又舒服的時候,卻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非常古怪的聲音。
習武之人的敏銳讓她立刻敏感地睜開眼,抬頭看去百裏初也醒了。
兩人互看了一眼,分頭穿衣而出。
門外所有的鶴衛全部都從暗處出現,肩頭扛著骨蓮彎刀,正靜靜地看著院門外。
秋葉白一愣,隨後幾步上前,發現院門已經打開了,而院門外——
站了密密麻麻的人,全部都是提著刀的龍衛,他們麵無表情直挺挺地站著,眼裏卻沒有一絲活人的光澤,有些甚至是身上還帶著傷,衣衫不整,將整個院落全部包圍住了,幾乎是人山人海……全看不到頭。
月下看起來詭異而陰森,似門外站了密密麻麻的活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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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橘子已經發出了,在群裏~需要驗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