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色戒
色戒
她有點愣愣地看了半晌,欣賞夠了這一幅畫麵之後,垂下眼,慢條斯理地開始挽起衣袖,然後把手探下浴桶,觸上那一把柔軟的銀絲。
雖然她原本就覺得那麽漂亮的銀色發絲一定摸起來手感很好,但是觸碰到的那一刻,她還是瞬間因為那樣超乎尋常如蠶絲一般的柔軟觸感而怔了怔。
但下一刻——她毫不猶豫第一把狠狠拽起那把銀色的柔絲,把靠著水桶睡得天昏地暗的夢遺大師給硬生生地拽了起來!
秋葉白的動作堪稱粗暴,頭發牽扯頭皮,導致頭皮幾乎承受半個身體的重量所帶來的痛楚讓‘夢遺大師’也沒有法子繼續沉睡,忍不住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唔!”
秋葉白看著桶子裏的水潑出來,她立刻眼明身快地迅速閃避開來那一片水花。
秋葉白可不想再耗費時間去換一身衣裳,她索性指尖運氣在和尚肩頭一戳,直接點了他的穴道,讓他不能再掙紮。
“哪位施主在貧僧的屋子裏?”和尚終於似清醒了過來,透過亂糟糟的頭發縫隙看見了似乎有人拽住了自己的頭發,迷迷糊糊地呢喃。
秋葉白揪住他的頭發,譏誚地道:“大師,你除了吃就是睡,豬都沒有你這麽能吃能睡,你可還有時間修行!”
“修行不在時長,在乎於心。”和尚聽到了這等話語,立刻正色道。
秋葉白看著他對著另外一個空無一人的方向空一本正經地的念叨,額頭青筋爆了一根出來,隨後轉到他麵前,實在是看不得他這副邋遢模樣,索性伸手一把將他額頭前的頭發給一把撥到腦後去。
“你那一套神叨叨的玩意別拿來對付我,你最好……。”
她剩下的半句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裏,怔怔然地看著麵前的這張麵容。
看著他飽滿光潔的額頭,看著他精致迤邐如工筆名家勾勒的眼眸線條,看著他纖長如蝶翅的黑色長睫羽、高而精致的懸膽鼻,最後目光落在他精致灩漣的薄唇上。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他總是滿頭淩亂,劉海遮了大半臉孔,根本看不清楚什麽模樣,再加上這個和尚全身上下沒有半根毫毛能和百裏初扯得上關係的,所以她全沒有想到會在撥開他的頭發看見了這樣一張臉。
而如今陡然看清楚這張麵孔所帶來的那種詭異的熟悉感讓她的心猛地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這張臉……這張臉的線條……分明如此熟悉卻又那麽的陌生。
和尚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輕聲喚:“施主?施主!”
秋葉白直勾勾地盯著他,隻覺得自己的嗓音有點啞:“初殿下?”
和尚顰眉,這個人總是喜歡給他隨便安法號麽,他很認真地道:“澤,貧僧法號乃元澤,元始天尊的元,澤被天下的澤,師傅們多喚我阿澤。”
他容顏的線條雖然同樣精致異常,但是卻和百裏初不同,他的容顏沒有絲毫匠氣,還有那輕柔明朗的聲線及一頭銀發也都是是真的。
尤其是那一雙銀眸,更不可能作假!
銀眸無垢,溫潤坦**,清澈如天下間最幹淨的水澤,**淨大千世界,萬丈紅塵。
秋葉白閉了閉眼,鬆了握住他銀發的手,略微顫抖地握住了拳頭。
所以,應該不是的,這兩個人天差地別,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
夢遺大師或者說和尚元澤看著麵前的人,略微疑惑地道:“施主?”
下一刻,他卻忽然被秋葉白一把按在桶邊,一手捏住他的麵容,額頭幾乎抵在他的額頭上,鼻尖對鼻尖,眸光銳利陰冷地看著他漂亮透澈的銀灰色眼瞳,幾乎像是要看進他的心底,吐氣如蘭:“阿澤,你有沒有哥哥或者弟弟呢?”
元澤明顯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對方豐潤柔軟的嘴唇幾乎貼在他的薄唇之上,如蘭的氣息暖暖地掃過他的嘴唇和鼻尖,讓他的臉頰忍不住漫開一股子熱氣,結結巴巴地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色即是空……。”
秋葉白微微挑眉,又逼近他一點,這一回她的嘴唇索性直接貼在他的鼻尖上,垂著銳利的眸子凝視著他顫如蝶羽的睫毛,輕聲道:“阿澤,你要是不實話告訴我你還有沒有親生哥哥或者弟弟,我就親你的嘴兒了,你破了葷戒,再要破色戒,隻怕佛祖也不會原諒你罷。”
元澤本來就被點了穴,動都沒法子動,這會子隻能更是欲哭無淚地顫聲道:“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不打誑語,貧僧絕無親生兄弟。”
秋葉白眼底閃過沉吟的疑色,那就是他們兩個長得相似說不過是個巧合?
她譏誚地笑了一下:“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已經打過很多次了,阿澤。”
元澤立刻顫聲道:“貧僧以我佛名義起誓!”
秋葉白看著自己身前顫抖如某種驚恐小動物的和尚,微微眯起眸子,卻沒有說話,片刻之後還是抬起了身子,沒有再逼迫麵前因為她的輕薄快暈厥過去的夢遺大師,而是居高臨下地雙手抱著胸將他臉上所有的細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她看著明顯鬆了一口氣的元澤,眼底有些複雜,是的,如果是百裏初,不要說她用如此拙劣輕薄的方式去脅迫對方,就是她什麽都不做,此刻處於被動地位的也是她自己了,那個人一定很樂意將她拖下水,來一場鴛鴦浴。
元澤見近在眼前的威脅沒有了,心中方才略鬆了一口氣,抬眼看向秋葉白,搖搖頭:“阿彌陀佛,施主這般威脅貧僧,實是不妥,冒犯佛家子弟……。”
他的說教還沒有完畢,就被秋葉白不耐煩地打斷,她淡淡地道:“你要是再廢話,不快出來擦幹頭發,穿衣服,就不要怪我讓你這個佛家弟子就地還俗,讓你體驗一下人間極樂的滋味!”
元澤一驚,卻沒有動,如玉的麵容上滿是掙紮。
“嗯?”秋葉白挑眉看著這個膽敢忤逆自己的和尚,膽兒肥了麽?
卻見元澤紅了臉低頭小聲道:“施主,貧僧動彈得不得。”
秋葉白這才想起自己點了他的穴道,便伸手在他肩頭又拍了下。
元澤立刻“唰拉”一聲站了起來……
這回輪到秋葉白瞬間一僵,隻覺得眼前白花花一片,目光所及都是水光從玉一般肌膚上滑過的亮亮光澤。
等到她回過神來,桶裏麵已經沒了人影,她下意識地往床邊看過去,隻看見一副寬闊優美的脊背和修窄的腰肢,還有……
她立刻轉過頭,盯著木桶,桶裏隻剩下一片**漾的水波和花瓣,就像是她現在的心情。
“好了,施主,貧僧已經穿戴妥當,久等了。”不一會,清朗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秋葉白回頭瞪他,忍不住冷冷道:“你剛才為什麽就這麽出來了,不知羞恥!”
元澤一愣,雙手合十,正色道:“施主,貧僧分明是遵照你的吩咐好快些收拾自己,如何是不知羞恥呢?”
秋葉白:“……。”
是了,她糊塗了!
她眼底閃過一絲羞惱,隨後轉身過負手向門外走去,冷道:“閉嘴!”
元澤愣了愣,搖搖頭,默默地跟了上去、
沒有再對上他那張熟悉而陌生的麵孔,秋葉白看著窗外已經西斜的月色,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百裏初和他身邊的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但是在這裏卻遇上和他容貌相似的人,她的心情莫名地非常微妙。
這一頭她剛走出院子,原先領路過來的兩個水鬼正好剛剛過來,見了她過來作了個揖,隨後道:“不知各位貴客可是準備好了?”
他們的目光落在秋葉白身後之人的身上時,臉上瞬間閃過驚豔之色。
秋葉白見兩個水鬼有些癡癡呆呆,直勾勾地盯著元澤,眼底閃過一絲黯光,隨後索性直接走到元澤麵前。
元澤雖然才被她威脅過,但明顯要麽不是個不長記性的家夥,要麽就是個癡呆過頭的家夥,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秋葉白看著元澤一頭潮濕的銀發簡單地梳掛在腦後,還有些濕淋淋地披在肩頭滴水,但是梳整齊服帖在腦後劉海也掩蓋不住他令人見之驚豔麵孔,她挑了挑眉,忽然一伸手在元澤的頭上一頓亂撥弄,硬生生地將他的劉海全部都撥了下來,擋住了他的那雙陰灰色的眸子。
“施主?”元澤有些不太理解秋葉白的動作,但還是沒有反抗,乖巧地任由秋葉白在自己頭上撥弄。
看著他眼前的頭發又是一片淩亂地蓋了一半的臉,秋葉白方才滿意地點點頭:“走罷,一會跟在我後麵,別亂走!”
這個呆蠢的東西,她還用得著,不說萬一讓別的什麽人拐走了,就說他這張臉就夠能惹麻煩了。
美麗卻又毫無自保能力的東西總是活不長的。
兩個水鬼也是機靈的,一看這位夜四少的樣子,便立刻低頭下去,不再敢多看,但是眼角餘光偷偷瞥見那兩道站的極近的修長人影,隻是心中卻想岔了,那兩位莫非是……一對兒?
嘖,真是花和尚!
元澤哪裏知道自己腦門上除了‘酒肉和尚’之外,還多了頂‘花和尚’的帽子,隻安靜地跟在秋葉白背後向外走。
不為什麽,隻因為他記得秋葉白說過的話——跟著我,有肉吃。
在水鬼的帶領下,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前廳,一張碩大的金字牌匾上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聚義堂。
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頭傳來一陣陣推杯換盞的談笑聲,男女聲皆有。
秋葉白看了看那已經泛出魚肚白的天空,倒是頗為佩服這些人,竟能玩了個通宵。
那水鬼趕緊進去唱喏通傳了一聲:“藏劍閣夜四少到!”
原本懶洋洋地歪在正中虎皮大椅上的林衝浪一聽到秋夜白到了,精神一震,立刻起身領著身邊的親信迎了出去。
不少坐在聚義堂裏的江湖客們全部都齊齊地望了過來。
畢竟藏劍閣的地位在江湖上非同凡響,自打前些年天機老仙駕鶴西去之後,便由他唯一的關門弟子給接掌了,人稱夜四少,據說武藝不弱,但是平日裏並沒有什麽人和那位夜四少真正交過手。
於是便有些人蠢蠢欲動,試圖趁機奪取藏劍閣的神兵利器。
但是最後的下場都是進入藏劍閣之後全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屍骨卻在千裏之外被發現。
以至於原本想藉此機會進犯藏劍閣的人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隨著進入藏劍閣的人失蹤越來越多,而夜四少卻每每出現在人前都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那副‘也許下一個失蹤者就是你’的笑容,直笑得那些不安分的人心裏發毛,竟也都歇了心思。
隻覺得這夜四少實在是個手段詭譎狠辣的。
但是,亦覺得這夜四少實在是個低調的,輕易不露麵,這兩年更是愈發神秘了,幾乎在江湖上都沒了消息,此時卻陡然來吃黑道三十六路總瓢把子的壽酒,實在讓在這裏的人對她愈發的好奇。
而林衝浪感受到身後的目光,心中的得意,對秋葉白的笑容愈發的親切。
“四少終於來了,快進!”
秋葉白含笑一拱手:“多謝世叔,因著晚輩來得太匆忙,所以沒有帶什麽禮物,亦是臨時備下了些葷素菜肴給慕容總瓢子和世叔填上兩道菜,還望世叔不嫌棄。”
一邊的周宇扛著那麻袋的雞鴨魚肉有些窘迫不安。
心中直嘀咕這樣合適麽?
不會很丟臉麽?
又不是窮苦人家,他還沒有見過給有地位的人送賀禮,送雞鴨魚肉的!
但是沒有想到林衝浪卻眼前一亮,大笑道:“四少有心了,竟還備了禮,快快去接下!”
他身邊一名二當家模樣的人立刻親自上前從周宇手裏客客氣氣地接下來那袋子雞鴨魚肉,再交給底下人去切出來給在場的人添菜。
周宇看得百思不得其解,暗自道,難不成這個林瓢把子的也有些和陰川公一樣的怪癖。
一邊的小七見他那副疑惑模樣,便不耐煩地低聲道:“收起你那副藏不住心思的樣子,咱們藏劍閣在江湖上地位超群,從來不拉幫結派,討好任何人,太師尊幾乎從來沒有送過禮,能得咱們少主的一份禮,已經是給了對方莫大的麵子了。”
送吃的,雖然不是什麽好禮,但是卻最合適,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貴重物品,再加上秋葉白的那番話,其實是向所有江湖人表明了藏劍閣依舊是遵循老規矩,並不會和任何幫派結盟,這次來隻是出於來拜訪師尊故舊,又碰上主人大壽,所以才備下的小小心意。
隻是這份心意已經是很給主人家麵子了。
周宇一邊跟著秋葉白走進聚義堂,一邊看著那些江湖人對林衝浪投去羨慕的目光,才第一次直觀地體會到了藏劍閣在江湖中非同尋常的地位。
再看那些黑道人物,想來是為了參加壽宴,雖然穿得也都光鮮亮麗,但是卻難掩一身的煞氣,還有一些江湖女兒裝扮的女子也是穿紅戴綠,穿得頗為時興,和尋常大戶人家的主母或者小姐差不離,隻是眉宇之間卻都是隱隱的戾氣或帶著些輕浮,坐在男人中間,也坦坦然然。
形形色色的人物陡然周宇眼界大開。
而秋葉白初進了堂內,便看見了那麽幾張有些麵熟的麵孔,都是淮南及以北的各路黑道各路前來吃壽酒的有頭臉的人物,她年少時跟在師傅身邊都是見過的,算是前輩,她見對方主動起身招呼,自都是客客氣氣地含笑抱拳招呼還禮。
林衝浪安排她在自己旁邊的一桌上坐下,親自作陪,還讓身邊的親信趕緊再將在灶上熱好的酒菜端了過來。
秋葉白看著桌麵上那些酒菜,倒是相當的豐富,南北各地的菜色皆有,其中一道油煎九肚魚、一道活灼海蝦最是罕見。
見秋葉白的目光在那海蝦和刀魚上停住,林衝浪神色裏難掩得意之色道:“世叔知道四少隨著老仙行便大江南北,自然知道這九肚魚最嫩,海蝦最鮮,兩道菜在沿海或許不難見,但是海魚和海蝦出水即死,尤其是這九肚魚是閩南和大粵一代的特產,也不知道廢了了我大哥多少功夫才讓人用鮮冰鎮著才在這七月天裏運送到這內陸來,四少不妨試試,可與你曾經吃到的味道有差別?”
秋葉白自然不會駁他的這個麵子,含笑應了,何況這兩道菜確實在內陸很罕見。
她提了筷子試了試,隨後真心實意地讚道:“味道甚佳,鮮味保存得似剛從水裏撈出來一半,慕容總瓢把子不愧是水路黑道的領頭人物,確實能耐!”
這種沒甚技巧卻很實在的誇讚卻讓林衝浪心情更舒暢,立刻打算伸手將那兩碟菜給端到了她的麵前:“既然四少喜歡,就多吃一點。”
秋葉白點頭笑應了,她折騰了一個晚上,確實也餓了,自一邊用餐一邊與桌上的各位黑道大佬們談笑風生。
黑道的大佬們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暗自在心中評判著這個藏劍閣的少主。
隻以為內天機老仙雖然弟子並不算少,但是關門弟子隻得秋葉白一個,蓋因他脾氣古怪,一幹弟子們都實在伺候不來,寧願隻做個尋常藏劍閣內尋常弟子,所以到了晚年,也才遇上秋葉白,真正收了一個關門弟子,但是沒幾年卻又西去了。
自然是讓原本打算金盆洗手之後或者臨終前將自己手裏的兵器托給藏劍閣的大佬們心中多少有些。
而秋葉白早年隨著天機老仙走南闖北,什麽江湖人物沒有見過,世麵見多了,自是見識廣博,加上她極會說話,又不讓人覺得輕浮,很快就讓桌上暗自觀察這位藏劍閣少主的大佬們心中都很是讚許。
暗道天機老仙確實有眼光。
而其他各桌上的那些分量不夠的人雖然很想過來敬酒,但是卻須得自斟酌身份,都礙著規矩在那裏也不敢放肆,其中那些女子雖然沒敢過來敬酒,但是卻不時地拋過來幾個媚眼。
江湖兒女原本就是沒有那麽多規矩可講,何況還是混跡黑道中的女子,更是放縱。
見到秋葉白和周宇這樣的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自然是不遺餘力地散發自己的魅力,哪怕就是春宵一度也是好的。
便是周宇這樣的風流子弟看著那些女子刻意對著他們這邊擺出的媚態,還有人甚至故意拉低衣領露出酥胸一片,都不免咂舌。
秋葉白卻隻含笑並不回應,隻與周圍的大佬們推杯換盞。
酒過三巡,便有些自恃還是有點兒地位的人仗著點酒意就端著酒就過來了,試圖敬酒。
秋葉白倒也不拒絕,含笑舉起酒杯沾了沾嘴唇,但是對方卻已經是受寵若驚,於是更多的人蠢蠢欲動。
她打發了兩三個過來敬酒的人之後,仿佛不經意地對著林衝浪道:“是了,世叔,聽說咱們淮南最近有黑道水路上的兄弟幹出了捅破天兒的大事,很有些英雄豪氣,不知道那些弟兄今日可在這裏?”
其實因為今日秋葉白會到,所以林衝浪早早知會了幾個同席而坐的大佬們,雖然沒有刻意通知其他人,但是大寨子的大佬們沒有走,底下那些稱不上號的小寨子的人哪裏就敢走了,就算喝得五迷三道的,也得在這裏奉陪。
所以秋葉白來的時候,這聚義堂裏的席上還是滿的,她這麽一問,席間的大佬們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林衝浪的臉色也是一僵,沒有立刻答話。
秋葉白挑了挑眉:“怎麽,世叔他們不在麽?”
這倒是奇了。
林衝浪臉上的肌肉微微一顫,隨後看向她,略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不過是家醜,哪裏是什麽英雄事跡。”
“哦?”秋葉白看著林衝浪,便做出有些驚訝的樣子,繼續問:“怎麽說?”
林衝浪心中早已經很是惱恨那群人,而且這事兒在他們之間也算不什麽很機密的事情,很多寨子或多或少都聽聞了此事。
他歎了一聲,又灌了一杯酒,苦笑了一下,慢慢道來。
“捅破天,這回真是捅破天!”
窮奇寨的一群小嘍囉,原本不過是些修河堤的河工,受不了官府的盤剝,索性殺了督工的頭兒。躲進了一片水澤裏幹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原本又是些手上沒有真功夫的,隻能是打劫些小商船,平日裏也上交不了幾個錢。
他自然沒有放在眼裏,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窮奇寨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從一個二三十個人的小小寨子竟然發展成了一百來人的大寨子,雖然地位仍舊低下,但是前些日子他才剛注意上窮奇寨的不對勁,還沒有來得及派人去查看,就聽說過他們竟然劫了皇商的船,劫走了貢品,釀成一樁大案!
當時就驚得他有些慌了神,哪怕是劫了尋常官船都還好說,但是劫持了皇家的貢品就絕非小事,隻怕朝廷會來派重兵圍剿所有運河上的寨子。
何況梅家每年給他們淮南水路這些寨子也給了不少‘保護銀’,如今竟然讓他們家的船在這裏出了事,豈非背信棄義!
林衝浪說完之後忍不住又再次深深地歎息了一聲:“說來,也是世叔我太大意了些,才致使出了這等大事,險些招來大禍。”
綠林黑道,說是和朝廷分庭抗禮,但是如今雖然不是開國三代的盛世景象,也勉勉強強還算太平,他們實際上又哪裏真的能真和朝廷頑抗,說白了他們不過是江洋大盜,而不是真正的起義軍。
所以他們是和各地官府州衙對抗,追緝他們的多還是些衙役和州縣裏的遊擊將軍手下兵丁,並不是真正的朝廷正規軍隊,若遇上真正的正規軍,雙拳難敵四手,對方又具備攻城拔寨的經驗,隻怕他們也隻有寨毀人亡,依靠著一身武藝趕緊逃命的份了。
秋葉白安慰地道:“這事與世叔並無太多關係,不過是小人作祟,隻是……。”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出了這樁大事,按理說朝廷會興兵圍剿,隻是為了如今看著毫無消息,聽說前些日子來查案的那個刑部員外郎也淹死在了水裏呢,莫不是世叔……。”
“當然不是!”林衝浪顰眉,臉色陰霾:“世叔我雖然魯莽,卻還是知道不能如此行事,說起來此事也很是蹊蹺,那窮奇寨的人在幹出那一樁事情之後,他們大當家立刻到我這裏來哭訴,說是他們是聽說有一戶商家打算運送賬銀北山買貨,卻不知道怎麽會劫中了梅家貢船。”
“哦,這麽巧?”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隨後又似好奇地問:“那麽他們原本打算劫的是誰家的銀子?”
林衝浪想了想道:“似是東岸的李家。”
她聞言,漫不經心地道:“李家,可是也做布匹生意的那家?”
那可真是巧合啊,今夜,不,昨夜她投宿的可不正是李家麽。
林衝浪點點頭:“正是。”
秋葉白提起酒壺又給林衝浪倒了杯酒,輕歎了一聲:“世叔,既然窮奇寨做下此等牽連大夥的大案子,若是按照道上的規矩,怕是留不得了。”
林衝浪還沒有說話,一邊正在喝酒的水崗寨的大當家,人稱老曾的粗壯大漢就冷笑一聲:“格老子的,照著老子的意思,咱們自清理門戶,算是給官府一個交代也就罷了,哪裏知道那窮奇寨的二當家卻很有些能耐,竟然敢打下包票說官府絕對不會派人圍剿咱們,但是我們若是自己人動了手,那才是招致大禍的時候。”
“哦,這般厲害麽,紅口白牙就敢打這包票,難不成他和官府還有些什麽了不得的關係?”秋葉白挑眉,有些奇怪地道。
原本這事說深了,都是內部之事,也不該為外人所道,但是一來今日在座的都喝了不少,二來此事在他們心中也憋悶了許久,再加上秋葉白的身份特殊,藏劍閣地位超脫於江湖之外,信守中立,不會也沒有必要做出危害他們的事情。
所以林衝浪接過老曾的話,顰眉道:“隻說是那窮奇寨的老二曾經救過防軍的哪位大將一命,求了那大將想法子保住他們一命他們把東西都退給官府,隻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世叔,總不會他們說什麽,你們就信了什麽罷?”秋葉白輕嗤了一聲,腦海裏卻高速地運轉了起來。
邊防軍?
看來林衝浪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是哪位大將軍,內陸小小匪事居然牽扯到邊防軍,邊軍大將不得朝廷內官有私,若是扯上邊軍那意味著什麽?
並不想要真的偵破此案的太後、梅家、李家、還有當地官府和司禮監行走衙門的態度如此奇怪,突然又扯上邊防軍……一切似乎慢慢地在秋葉白腦子裏連成了一跳線,似乎有什麽東西朦朦朧朧地呼之欲出,但是又抓不到首尾。
而此時林衝浪這是繼續道:“當然不是,隻是窮奇寨的二當家以全寨之財和性命,讓咱們等上一等,按著常理,皇家商船被劫,朝廷必定震怒,最少就會在三天之內發下海捕公文或追剿檄文,然後調兵遣將分頭搜捕,他們賭的是這官府三天之內不會有此一舉。”
秋葉白一愣,這窮奇寨倒是敢孤擲一注!
但是隨後她又心中暗嗤,也是了,若是此事他們胸有成竹,這一賭倒是可以賭的!
“想來他們是賭中了罷,這窮奇寨的二當家倒是個膽大又厲害的人物!”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若是此番賭對了,那麽後來他們保證朝廷不會有大軍逼絞,自然是可以慢慢證明的,從此保住了寨子。
林衝浪微微顰眉,明顯似並不太喜歡此人,老曾也冷哼道:“媽拉個巴子,那個姓舒的就不是個好東西,看著陰嗖嗖的!”
秋葉白想了想,似乎江湖上沒有這麽一號人物,便道:“諸位世叔既這麽說,卻也怨不得夜白心中有些好奇了,此人可在此處?”
林衝浪見秋葉白問起,便也隻得點點頭:“在的。”
隨後,他比了比最靠角落的那一桌。
秋葉白便望了過去,不曾想,她望過去的那一刻,正巧對上一隻銳利陰鶩的眸子。
冰冷,陰沉。
那是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男子,並不如她印象中三大五粗的水匪,或者陰狠的江湖人,那人看起來甚至有一點子書卷氣,若不是他一隻眼睛戴著一個黑色的眼罩,看起來倒是像那些落魄的秀才。
難怪林衝浪他們不喜歡,這樣的氣息,看起來就像陰險小人,和他們這些江湖人全然不同。
秋葉白瞬間眯起了眸子,對著那人緩緩地勾了下唇角。
那個獨眼男子隻是點點頭,又別開了臉,他所在的那一桌也並不熱鬧,在那獨眼龍轉會頭之後,他旁邊一個矮矮胖胖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卻似察覺了什麽,竟然也轉過頭來朝著秋葉白露出個近乎諂媚的笑顏。
“哼!”老曾沒好氣瞪了回去,那小胡子立刻不敢再看。
秋葉白笑道:“那小胡子可是窮奇寨的大當家?”
林衝浪點點頭,口氣帶著輕蔑:“正是。”
秋葉白正琢磨著一會子要用什麽法子讓那小胡子過來敬酒,好搭上線,探查一下對方的底細,卻不想此時一個水鬼忽然匆匆忙忙地進來,在林衝浪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秋葉白看著他臉色瞬間變了變,便把注意力調了回來,笑道:“世叔,這是怎麽了,難不成官府的人忽然反悔了,要大軍壓境?”
林衝浪搖搖頭,神色有些複雜地道:“雖然不是,但也差不多,梅家大少爺南下淮南巡視。”
秋葉白拿酒杯的手一頓:“哦,然後呢?”
林衝浪苦笑:“他讓人遞了拜帖,說是備下了大哥的壽禮,此時正等候我的答複,想來此刻陰川公已經出去接他了。”
她垂下睫羽,擋住眼底的幽冷。
梅蘇,果然是梅蘇,竟然比我想的要反應得快的多呢。
居然會想到要到林瓢把子這裏來,是巧合,還是單純真如他說的那樣是為了拜壽?
一會子,隻怕她還得避開他!
那姓舒的獨眼龍忽然站了起來,朝秋葉白這一桌走了過來。
“林瓢把子。”他朝著林瓢把子拱了拱手,恭敬地道:“我家大哥方才覺得身子有些不適,想要早些回房歇息一下,所以讓在下特來向您和諸位請罪。”
林衝浪本來也就不想看見他們,他們留坐在此,也是為了秋葉白的駕臨,既然主賓已經到了,自然沒有什麽不允這些礙眼的家夥們離開。
他便摸了摸短髯,麵無表情地道:“既然朱家的不舒服,舒瑾,你自罰三杯也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比了比一邊的秋葉白:“這是本瓢把子的貴客,你也須得自罰三杯。”
這就是有意為難了,秋葉白沒有在這個舒瑾身上聞見一絲酒氣,想來對方要麽不會喝酒,要麽就是酒量太好,但是林衝浪不喜這窮奇寨的人,自然不會真的那麽好心。
她看著麵前的舒瑾,淡淡地一笑:“可是真巧,一會還有貴客要來,舒二當家的就要走,莫不是知道來的正是你的冤家,怕麻煩躲起來?”
至少表麵上看梅家東西可是被窮奇寨的人劫的。
------題外話------
==沒有夠得上萬更……還是九千,真是作死的逗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