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苦大師和太子很快走到了丹陛之下。

隨後,玄苦大師便雙手合十,“貧僧見過皇上,給皇上拜年了!”

太子則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兒臣參見父皇,祝父皇新春大吉,聖體安康,萬壽無疆。”

“兒臣不孝,多年來讓父皇擔心,也讓父皇操心了!”

方才太子隨玄苦大師從殿外一路走來,已足夠人們都看清楚他的長相了。

見他昂藏挺拔,劍眉星目,鼻梁高挺。

五官雖與皇上看不出明顯的共同出,臉部輪廓卻與皇上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體型雖略顯瘦削,卻又不會給人以病弱之感。

神色看上去也十分的溫和謙遜,還一身的布衣,渾身掩蓋不住的風塵仆仆。

可他整個人的氣度風采,竟奇異般的一點沒輸給皇子席上錦衣華服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等人。

以致所有人心裏對他的第一印象,都很是不錯。

也基本都願意承認,眼前的人旁的不說,單從外表氣度上看,是當得起一國儲君的!

皇上當然也終於看清楚了自己的長子到底長什麽樣。

平心而論,若非這樣的場合,若非玄苦大師也在一旁佐證。

皇上還真沒法兒將眼前這個英俊挺拔的青年。

與自己那個常年病弱,連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其實都不知道他具體長什麽樣的兒子聯係到一起。

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還一看就跟自己長得極像。

讓皇上難免想到了他剛出生時,自己是何等的高興。

當初又是何等的疼愛他,連批閱奏章,都要抱在自己腿上……

所以皇上到底還是由衷的笑了,“我兒平身。”

“倒不想,玄苦大師這般妙手回春,真讓你好了起來,朕著實高興。”

“也著實感謝大師,有您這樣的高僧保駕護航,朕和江山社稷還有何愁?”

“快給大師賜座,上素席來。太子的席位也設在大師旁邊,離朕近一些。”

玄苦大師仍然瘦削,卻不減仙風道骨,“貧僧可當不起‘妙手回春’四個字。”

“貧僧不過是順天意而為之罷了。”

“太子殿下既已送回,之前答應皇上的還您‘一個健康的兒子,還天下一個健康的儲君’既已做到。”

“貧僧也要繼續雲遊四海了,就不擾皇上和大家的雅興,先告辭了。”

說完又是一記雙手合十,再是轉身就走。

很快便出了大殿,再在人們的目送下,直接飄起來,很快便徹底不見了蹤影。

妥妥的深藏功與名,事了拂衣去。

自皇上以下,眾人便越發敬佩玄苦大師的高風亮節,深覺就得這樣的高僧才能真正得道。

也把對太子不過短短幾個月,便已恢複了健康,那怎麽會一病就十幾年,難不成另有蹊蹺的多少都有幾分的懷疑。

給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玄苦大師親自出手,當然什麽不可能都能變成可能了。

何況大師不是說了嗎,他都是‘順應天意’。

可見有些人有些事,沒準兒真是冥冥中就已安排好的,隻不過他老人家提前窺知到了天意而已。

當然,還是有人不信的。

譬如皇後母子貴妃母子之流,什麽天意不天意的,他們隻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個病了十幾年的人,怎麽可能短短幾個月就痊愈了?再把來回路上的時間一扣除,真正治病養病的時間就更短了。

卻硬是做到了。

當宮裏那麽多太醫,那麽多最好的藥材補品,都是擺設不成?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個所謂的病人根本就是裝的,他根本就沒病。

或者病得沒那麽重,但一直在扮豬吃老虎糊弄所有人。

他便可以韜光養晦,暗地裏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至於玄苦大師,再是得道高僧,也先是人而非神。

是人便會有弱點,便有會軟肋,沒準兒,玄苦大師也被收買了,或者被威逼了呢?

總之這事兒絕不會就此完了,也休想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後,不付出代價!

皇上目送玄苦大師走遠後,便重新看向了太子,“你一路奔波辛苦了。”

“索性先去偏殿梳洗更衣後,再過來用膳吧!”

太子卻是一笑,“多謝父皇關心,兒臣不敢當這‘辛苦’二字。”

“兒臣為父皇準備了新春賀禮,還請父皇先過目。”

說完,向外一揚聲,“把孤為父皇準備的賀禮敬獻上來!”

便有兩名同樣風塵仆仆的年輕男子,抬了個被黑布籠罩著的籠子走進來。

待小心翼翼放下籠子,給皇上行過三跪九叩大禮後。

二人方揭開了籠子外麵的黑布。

人們也終於得以看清楚籠子裏裝了什麽——竟是兩隻鷹隼。

更難得的是,兩隻鷹隼還一黑一白,雖被關在籠子裏,卻依然高昂著頭,雙眼犀利無比,好不威風凜凜。

有懂行的臣工便先叫起來,“是蒼鳥,也叫海東青!”

“這可是真正的神鳥,一萬隻鷹隼裏也未必出得了一隻,這還是兩隻!”

“應該還是一雄一雌吧?可真是天降祥瑞,大吉之兆啊!”

這話一出,皇上越發高興了,“太子打哪裏得來的這對兒蒼鳥?”

“朕很喜歡,你有心了!”

太子笑道:“兒臣這些年讓父皇操碎了心,好不容易得玄苦大師救治,終於大好了。”

“便想著,一定要為父皇準備一份賀禮,聊表寸心才是。”

“正好兒臣返京途中,機緣巧合遇上了這對蒼鳥,想著乃祥瑞之兆。所以設法誘捕了,打算敬獻給父皇。”

“父皇雖富有四海,到底也是兒臣一番心意。幸好父皇喜歡,兒臣總算能安心了。”

皇上笑著點頭,“趕路途中還能想到朕,確實有心了。”

“坐吧,等用完了膳再去梳洗更衣,也是一樣。”

太子便恭聲應“是”,坐到了宮女太監們趕緊設好、就在皇上旁邊的席位上。

眾臣工見狀,則紛紛恭賀起皇上,“皇上不愧得道明君,方能得此祥瑞,實乃江山社稷之福。”

誇讚起太子來,“太子殿下果然孝心可嘉……”

場麵一時間十分的熱鬧。

等隨後太子給皇上和淨塵師太敬了酒,二皇子三皇子等人也上前拜見起皇兄、給太子敬起酒來。

丹陛四周就更熱鬧了。

淨塵師太喝過太子敬的酒後,雖沒再說話。

卻一直都笑眯眯的看著太子,對這個孫子的失而複得、平安歸來顯然是由衷的高興。

也難怪她老人家高興,說來皇上那麽多兒女,還真隻有太子小時候,才是她經常見、經常抱的。

雖然距離那時候,已經過了很多年。

但那些美好的回憶,卻始終是客觀存在的,如今再想起來,當然心情也是不一樣。

再者,太子既大好了,便是大道正統。

若他再是個可造之材,朝堂明裏暗裏是不是都能安穩許多,皇帝也能少好多煩惱了?

所以淨塵師太這會兒看太子,是真怎麽看怎麽順眼。

連帶圓真師父也是笑容滿麵,覺得這趟回宮雖然還是吵到了自家師太,讓自家師太受累了。

但總算也值了……

餘光忽見葉定宜滿臉通紅,緊緊抿著嘴唇,胸膛還一起一伏的,明顯不對勁兒。

圓真師父忙湊上前低聲關切道:“縣主怎麽了,臉紅成這樣,可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還是累著了……您別急,我這就帶您出去先透口氣啊……”

一邊說,一邊還伸手探上了葉定宜的額頭。

總算讓葉定宜在忽如其來的冰涼觸感中,大夢初醒般回過了神來。

忙強擠出一抹笑容,“我沒事兒,就是酒意有點上頭了……倒不想這酒後勁這麽足,明明喝著跟果酒差不多。”

“多謝圓真師父關心,我緩一緩就好了,您還是繼續照顧師太吧。”

圓真師父見她精神確實還好。

這才眉頭稍展,“那縣主先緩一緩,若實在撐不住了,可一定要告訴我。”

葉定宜笑著應了,“我真沒事兒,您放心吧。”

“好歹我也算個大夫不是,自己的身體自己還能不知道麽?”

待圓真師父轉身繼續侍立在淨塵師太身側後。

她方不著痕跡的吐了一口長氣。

卻仍無法澆滅自己心裏此刻的熊熊大火半分。

怎麽會有這樣的騙子?

說什麽他叫沐灃,隻是替太子殿下辦事的人。

說什麽他是為了保護太子殿下,是陪太子殿下一起離京。

還說了那麽多別的話,尤其還重點說了對她不會有‘任何的隱瞞’,讓她可以完全放心的相信他。

結果,就是這樣讓她相信的。

結果他就是太子慕容天佑,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不對,何止他騙她。

他身邊所有的人,都在幫他一起騙她,慕容翀、高淩、趙良……冬青也是早就知道的吧?

還有常大夫,他也一定知道,所以他也一直在幫大騙子騙她!

他們都騙了她!

枉她剛才還驚喜激動成那樣,甚至都已經在心裏盤算好,明兒見他時,她要怎麽穿戴怎麽打扮。

又要怎麽給他補身體,怎麽讓他好好受用幾日了,畢竟這般辛苦,他肯定瘦了。

沒準兒還又添了新傷,看她怎麽跟他算賬……

卻不想,她從頭到尾都是個大傻子!

後邊兒的時間裏,葉定宜便一直都是魂不守舍。

還得克製著,不能露出任何的異樣來。

萬幸沒有不散的宴席,到得亥時,隨著皇上先奉著淨塵師太回了勤政殿的後殿。

整場大宴總算宣告了結束。

文武百官和內外命婦也都魚貫退起場來。

葉定宜方得以在崔公公的安排下,出了宮,坐上了回梳子胡同的馬車。

冬青等馬車一啟動,便忙低聲又急又快的解釋起來,“小姐……縣主……我真的不知道……”

“您相信我,我也是剛才才知道,原來爺就是、就是……我知道的一點不比您早。”

“我當時也大吃一驚,嚇得都差點兒尖叫了,因為真的做夢都想不到……”

“您千萬別生氣,千萬別、別不要我了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也壓根兒沒往那上頭想過……”

葉定宜見冬青說到最後,都急得快哭了。

輕嗤一聲,“是啊,壓根兒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又怎麽能怪得你?”

“誠心隱瞞的話,我們這些局外人也確實絕不可能知道,除非他們自己想曝光了。”

“不然我們便隻能一直被蒙在鼓裏,一直都當傻子,被耍得團團轉!”

冬青苦著臉,“小姐,我知道您生氣,但、但……”

“我也不敢再多說,但您能不能、能不能怪了爺,就別怪我了?我真的不知道。”

“高爺趙爺那才是爺心腹中的心腹,我就是個小小的武婢,還沒資格知道那麽多……”

她剛才乍見太子殿下的臉竟是那般的熟悉。

聲音也是那般的熟悉,整個人都哪哪兒熟悉完了時。

都還不敢相信已經擺在眼前的事實。

都還以為是弄錯了,隻是兩個人長得相似而已。

還是隨後又見到了抬蒼鳥進來的高淩和趙良,冬青方不得不接受了現實。

一個長得像也就算了,哪有三個都長得像的?

再巧合也巧合不到這個地步去,連傻子都不會信好嗎!

之後冬青就更不敢去看葉定宜的臉了。

當然,她也不敢多看沐灃——慕容天佑,以免露出破綻。

就像慕容天佑就算再想念葉定宜,也必須死死克製自己,不朝她所在的方向在,仍得含笑若無其事的與眾人應酬一般。

葉定宜差點兒就讓冬青的話給氣笑了。

什麽叫‘能不能怪了爺,就別怪我了’,這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呢?

不過也可見冬青心裏還是省得現在她跟誰才是真正一夥兒的,她也確實事先不知道……

葉定宜就吐了一口氣,“你別急,我沒怪你。”

“雖然我很生氣,但也不至於氣昏了頭,分不清主次好歹了。”

“我就是、就是……算了,不說了,先回家。隻怕都已經睡了,忽然聽到我們叫門,沒準兒還會嚇一跳。”

冬青幹笑,“應該不至於,今兒可是三十,都得守歲呢……”

“等聽到您封了縣主,也一定都會很高興的。”

“那您回頭……會見爺,會原諒爺嗎?爺剛回來,明兒又是正旦。”

“還不知道得多忙,明裏暗裏也不知道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您真的,忍心嗎?”

“要不,還是過了這一陣,再與爺算總賬?他這會兒心裏必定不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