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骨勇

皇帝和胡大人在禦書房商討‘國家大事’的時候,一眾奇士都返回驛館,宋陽沒閑著,直接去找南榮,請她幫忙給自己易容。

不知是對城的氣候有些不適應,還是對南榮的易容藥物過敏,宋陽沒完沒了地打噴嚏,“有人念叨你!”南榮的心情似乎不錯,少有地笑了。

南榮右荃的易容本領著實了得,宋陽這次要辦大夫,在她妙手之下,當真就是個名醫模樣,花甲年紀,沒道理可講,任誰一看過來,都會覺得:哦,郎中。

不止抹去本來麵目,連身形都改變了,扮好後宋陽匆匆出門,直奔紅波府,任初榕早都在等候了,可是在見到他的時候還是略顯遲疑,扮得的確出色,承郃郡主完全吃不準,來人究竟是不是宋陽……

隨承郃進入紅波府,輾轉來到後宅、任小捕的房間,才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小捕睡著,身上蓋著一方薄被,真的是形銷骨瘦,上次見麵時還是俊秀健美的女子,此刻藏在被子下,隻有那麽淺淺的一團。宋陽放輕腳步,悄然上前,輕輕搭住了她的脈……問診並未花費太多功夫,思勞成疾是‘最簡單’的、也是最難治的病症,病根最終是落在宋陽身上的。

現在宋陽回來了,最‘難解’的那一步已經迎刃而解,隻要先助她行血強氣、增強一點體質,再把好消息告訴她,繼而再稍稍調養,小捕很快就能恢複。

終歸不會有事。愧疚不曾稍減,但心緒輕鬆許多,宋陽對任初榕點點頭,示意兩人出去再開方、說話,以免打擾了病人,可就這個時候小捕醒了。毫無征兆的,好像感覺到什麽,她睜開眼睛,手腕一翻,拉住了宋陽還按在她腕子上的手。

任初榕上前一步,微笑著對:“這位是新請來的大夫,給你看病…乖了,沒事,再睡一會。”說著,伸手去輕撫妹妹的頭發。

小捕略顯失望,手放鬆,對宋陽露出個歉意笑容:“剛做夢了,唐突先生,失禮處還請……”說到這裏,她望到了宋陽的眼睛,整個人都隨之一愕,口中說話戛然而止。

隻一個瞬間,小捕的神情變了,恍惚、吃驚、不敢置信、還有濃濃濃濃的委屈,小小的身體都在顫抖著,另隻手小心翼翼地抬起,伸到宋陽麵前,仿佛想要去摸他的目光。

下一刻,小捕忽然笑了:“是你。”

宋陽易容了,沒人能認得他。可她認得,沒道理可講,她就是認得,她就是知道,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真的摸到了宋陽的目光。那樣的幸福,眼前的晦暗在刹那中崩碎,一切陡得明亮、炫目,誰照亮了這個世界嗬。

小捕的笑容還來不及完全散開,積壓在心底、把她整個人都徹底壓垮的沉重擔憂,就完全爆發開來,小捕從**掙紮著爬起,雙手死死纏住宋陽的脖子,再不肯絲毫放鬆,想在他耳邊說些什麽,隻是所有的想念到了口中,全都變成哭聲。

拚命壓抑著,在他耳邊大哭,會吵得他頭疼吧……可哪又壓抑得住。

小捕嚎啕大哭,毫不計較這樣激烈的情緒,真的會要了自己的性命。

手上微微用力,壓住脖頸間的大筋,小捕很快昏厥在宋陽懷中,雙臂卻仍抱著,沒有絲毫的放鬆。

抱了一會,宋陽把小捕放回榻上,順勢抹掉了自己的眼淚,轉回頭對任初榕道:“我開方、你抓藥,現在就治病......”說著,停頓片刻,他又輕聲勸道:“你也別哭了,沒事。”

小捕大喜,兔子腿比雞腿可大不少,不用問,肉也多得多。

可還不等任初榕轉身去吩咐,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很快有下人傳報,鎮西王回來了。任初榕略顯意外,前陣她接到傳書,知道父王督軍事畢,從西關返京,不過算下時間,比著正常趕路足足快了三天。

小捕平日裏沒心沒肺,根本沒察覺不對勁,歡呼一聲,顧不得身體還虛弱、更顧不得兔子腿,由三姐扶著一起去迎接父王。

出乎宋陽意料的,鎮西王統帥西線兵馬、常年身處前線軍功卓越、勇武之名冠絕南理,卻並非一個碩壯之人。長得瘦小枯幹,五官還好但目光渾濁,完全沒有威風可言,且一條腿在戰場上受過重創,走路一瘸一拐,帶了幾分可笑。若非王府相見,任誰也想不到他就是堂堂西線大元帥,南理鎮西王。

見愛女病情大大好轉,鎮西王喜形於色,等他一開口,宋陽又吃了一驚,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想不到,單憑老人瘦小的身板,聲音竟然洪亮如斯,說話仿佛爆竹一般,幹脆有力、字字鏗鏘。

待任初榕給王爺引見了‘老大夫’,鎮西王著實褒獎了幾句,吩咐下厚重賞賜,隨即散去眾人,隻把任初榕留了下來。

遠行歸來風塵仆仆,但鎮西王全無更衣洗漱的意思,直接問郡主:“最近京裏、朝***了什麽事?”

任初榕立刻搖頭:“沒什麽值得關注的,稍值得一提的,也就是胡大人率隊歸來。”

這個消息鎮西王早就知道了,聞言皺了下眉頭,說道:“我回京途中,忽然接到宮中雀書,皇帝著我火速返回,說有要事相商。”

任初榕眯起雙眼,又仔細想了一會,可實在想不出最近發生了什麽要緊事,值得父王‘火速回京’。

鎮西王打聽不到什麽,也不再多待,立刻出府趕赴皇宮,而他前腳剛剛離開,就有一個‘要緊消息’傳到任初榕手中:遠赴回鶻的和親使團,傳回的呈報就快抵達城了,最遲今晚就會送到皇帝眼前。

小捕會不會被選去和親,今晚就會有個結果。

任初榕找來宋陽,把消息轉告給他。雖然早就有了準備,可聽到這件事宋陽還是覺得不痛快,模棱著眼珠子,心裏琢磨著等有了機會,要給‘那個把我媳婦送去和親的豐隆’一個好看。

任初榕知道宋陽的任性脾氣,搖頭苦笑道:“別胡鬧,萬一惹出禍事,我可再不幫你收拾…是這樣,有關和親的消息,我已經差人‘買’到了李公公,隻要一有定論,他會立刻告知於我。如果回鶻同意了這樁親事,沒的說,隻能動用新涼了。”這些天裏,宋陽早已把‘新涼’交給了郡主,

“可萬一…萬一回鶻沒答應,那便再好不過了,你為朝廷立下大功,等封賞下來,身份會扶搖直上,真要明媒正娶我家筱拂,也不是沒可能,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

隻是‘萬一’,回鶻九成九是會答應下來的。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晚上,任小捕就會‘猝死’,剛好她前一陣大病不起,現在死掉都不用鋪墊了,也不會惹人懷疑。

可宋陽不能再待在紅波府,否則他給公主治病十來天,公主突然死了,鎮西王非得把他千刀萬剮不可。

宋陽靜下心,又把小捕‘死後’,如何救她離開的諸般細節和任初榕再仔細核對一遍,確定不會有疏漏之後,就此告辭,返回驛館去等候消息。

任初榕送他到門口時,忽然笑了起來,靜靜望著宋陽,恬美而安逸,目光暖暖的:“新涼也好、娶親也好,你都要記得,再不能像這一次,讓她那麽擔驚受怕,你不懂,很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