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二章 碎石

看上去頑石一塊,其實內藏玄機,國師於巨石表麵遊上遊下、東敲西打。

這件事花小飛幫不上忙,就看著燕頂一個人忙活,偶爾他還不甘寂寞的出些主意。燕頂不理他,他也無所謂,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渴了喝水餓了吃饃煩了就打個哈欠……

機括複雜,燕頂的忙碌很久仍沒有結果,花小飛久坐無聊,起身活動活動,走到巨石跟前沒話找話,問國師:“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洪太祖是不是有些太神通廣大了些?”

專心幹活時仍能分出一份精神照顧周圍,燕頂有這個本事,聞言反問:“你指那一處?”

“就說這座山穀。中土天下曆代帝王無數,可沒見誰有過這樣的大手筆。”花小飛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的意思不是這樁工程如何浩大,而是山穀的選址,還有咱們遇到過的那些巧妙機括……”

燕頂能明白花小飛的意思,不等說完他就應道:“洪太祖的確不普通,更難得是在他身邊,還有大把奇人相助,據我所知他在世時網羅了道家、奇門無數頂尖好手,多少不出山不問世事的門宗都甘心為之效命。”

佛教盛行於中土是最近幾百年的事情,而東土漢境曆史源遠流長,幾千年的傳承裏不知有多少留下精華,所有這些寶貴知識、本事都被本土教門道家吸收、沉澱。再看洪太祖生平,癡迷方術篤信道術。曾耗費無數精力尋訪高人,得了能人指點找到這座山穀、又請出高手為止效命修建這裏的繁複機括。當真不算稀奇。

若在拔出一個高度去看,燕頂的師門和精研時間的通判弟子都被洪太祖招致麾下。足見一斑了。

花小飛本來就是沒話找話。扯題閑聊打發時間。聽過就算了,也不太當回事,又岔開話題:“石頭裏會有什麽?不會是洪太祖的棺材吧?”

這個問題現在沒人能回答,燕頂懶得理他,花小飛也不當回事。再問:“你說,這裏麵會不會沒啥實際的東西,而是另一條線索,指引著咱又去找到一扇得開三十多年的門?”

“你煩不煩?”燕頂停下手腳,人還趴在巨石上、轉回頭瞪兄弟。

花小飛笑嗬嗬地搖頭:“我不煩。你煩了?”

“我也不煩,”燕頂忽然笑了:“你問的那些討厭事情。打開石頭自然就知道,瞪大眼睛看好了!”說話時,獨手口中一塊石角用力一扳,旋即身體向後翻出、輕飄飄地落在花小飛身旁。

花小飛一驚:“破了?”

燕頂毫不隱瞞自己的喜悅,腐爛的臉孔揚起醜陋笑容,透出的卻是最最由衷的愉快:“破了!”

與此同時,巨石猛地發出一陣哢哢悶響,肉眼可見的,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皮’剝落、摔在地麵……

好半晌過去,當機括發動完畢,所有石皮盡數散碎,地路上那塊頑石整整被‘削’去一半,露出光滑內壁:有字有圖,來自七百多年前、中土天下第一人、大洪太祖陛下留給後世子孫的一封‘信’,盡於此壁。

三十多年的辛苦,幾乎貫徹一生的圖謀,此刻終於有了結果,兄弟倆誰都無法按捺心中激動,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大吼,像笑也像哭,但笑聲沒有歡愉哭聲也不存悲慟,隻有激動,就隻剩激動。

怪叫在密路中回**不落,激動過後真正的喜悅也終於轟湧而起,兩個人誰都不急著去看石壁,十足那一陣大笑,十足那一場爽快!直到兩個人笑得眼淚濺落、笑得聲音嘶啞、笑得肚子都開始隱隱作痛,他們才勉強恢複平靜,並肩站於石壁前去看石壁上記載的信息。

……

燕頂‘麵壁’時,宋陽等人還在開會,從中午一直商量到天黑,大夥還是沒能找出一個有效果的誘敵辦法。

能來到這座山穀中的無一庸才,個個都是心竅靈活、平均眨兩下眼睛能冒出三個主意的厲害角色,可是他們要對付敵人實在太凶猛,無論身手還是眼光都超出他們老大一截,不容得大夥不謹慎,稍有疏忽就會誘敵不成反遭厄運,想要設計出一個像樣的陷阱實在不是件容易事。說來說去,主意說了不少,卻沒有一個能靠得住的。

宋陽少有的愁眉苦臉,雙手撐著腦袋冥思苦想,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裏的躊躇一掃而空,抬頭對同伴道:“要不…先吃飯?”

先吃飯、先吃飯…顧昭君、阿裏漢等人點頭附和,蠻開心的樣子。

山穀中有的是肥美野味,但為防驚動強敵,大夥不敢生火,隻能喝涼水就著幹巴巴的饃,本來大夥還準備不少鹹菜,但阿裏漢口重得很,初入山穀時天天拿著鹹菜頭當饅頭啃,早早就吃光了。吃過飯,血液全跑到胃口裏去消化食物,腦子變得遲鈍了,自然就更想不出合適的主意,大夥也沒啥可說的,耗到漫天星鬥時,放哨的放哨、打坐的打坐,沒輪班放哨也不用打坐功課的就躺下睡覺,轉眼又到黎明時分……

山穀中曙光初透,地路中暗無天日。

火把光芒跳躍不休,映在燕頂與花小飛的臉上,染出了幾分森然。

兄弟倆終於看完了石壁,如他們所願,石壁上的記載,正是洪太祖為後世子孫複國而做的諸般準備,蟬夜叉、沙民、甚至東海外無名小島的事情都有記述,可是此刻花小飛與燕頂的臉上早都沒了喜悅,前者皺眉不語,後者目光平靜。

良久過去,花小飛終於開口了:“就這些?”

國師笑了笑:“也不是一無所獲,你覺得呢?”

花小飛冷曬:“你說的,是石壁上記述的那場浩劫?”

國師擺了擺手:“那是無稽之談。不用理會。”

花小飛冷笑不停:“恩,有用…有用的不過是兩隻兵馬。南理山中的蟬夜叉,北地荒原的沙族。隻要冒了大洪的名義就能調他們出來能幫我們打仗……大燕缺兵麽?有個屁用!”

“你說錯了。差不多十年前我就派遣弟子找過北方荒原的沙民。這也算是和洪太祖不謀而合了吧,可惜就在要把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這支力量被別人搶走了。現在能找出來的,就隻剩下那支蟬夜叉了。”

花小飛語氣悻悻:“你莫忘記,七百多年了。就算這夥子人有傳承留下來,現在的夜叉孫子還能再遵守當年夜叉祖宗的遺命?說不定他們早都變成生番野人了,要找他們你自己去,我不跟著。”

“當然要去找,為什麽不找?你也去。咱倆一起。”燕頂卻仍在笑:“有始有終,至少對自己得有個交代。”

燕頂越笑。花小飛就越沒好氣:“你怎還能笑得出?你覺得洪太祖留下來的這套算計有用麽?害得咱們白費力氣。”

“的確沒什麽用處,可是我也沒有把全副希望都壓在這件事上,洪太祖留給後世複國大計,我們能用上就最好,用不上又有什麽關係?他幫不上我們,我們就一拳一腳自己去打下這世界!”燕頂的笑聲愈發歡快了:“你怎麽會不明白呢?關鍵是這件事啊!你我終於找到了、挖掘出洪太祖的圖謀,解開了這道題。在你我心裏放了大半輩子的事情,撓得你我心肝發癢幾十年的事情,終於水落石出,不該歡喜麽?”

花小飛都開始咬牙了:“敢情在山穀裏住了幾十年、對著一扇門恨不得想撞頭的那個人不是你!”

燕頂幹脆大笑出聲:“別那麽不甘心,其實隻要看到了這塊石壁,咱們就該心滿意足了。這就仿佛爬山,人人都道站在山巔就能飽覽無盡美景,等上去了才知道原來周遭一片霧蒙蒙,啥都看不見,自然會失望無比……可大家怎麽就不想想,就算沒有景觀可瞧,至少我們也置身山巔了,真正有趣的根本就不是去看一眼那景色,而是爬山這個過程、爬山裏的苦樂。山巔無景又有何妨?拿出小刀、找塊大石,刻上‘燕頂與花小飛到此一遊’,足夠快活啦!”

花小飛皺起了眉頭:“這麽說,你根本不在乎洪太祖留下的圖謀?”

燕頂一愣,趕緊搖頭:“你怎麽會這麽想?我當然在乎,我一直在乎,山巔如果有美景可供欣賞,自然比霧蒙蒙得什麽都看不見要更好。可天底下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結局差強人意時,至少還有‘過程’可供追味。真正要緊的是:此事的結果是你我找到了結果……”

花小飛苦笑搖頭,重複燕頂的話:“此事的結果是我們找到了結果?”

燕頂獨臂張開、攬住了花小飛的肩膀,點著頭繼續笑道:“不論石壁上的記載能不能幫到我們,它都是洪太祖留給後世子孫的、有關複國的安排和計劃,這是絕頂機密,早都湮滅於時間中,再無人知曉,如今,便是你我把這樁大秘密又給重新挖掘出來。不覺得有趣麽?人這一輩子,再長不過百來年,能有多少機會讓你我做成這麽一件有趣事情。”

就連花小飛都分不清,燕頂究竟真的那麽灑脫,還是為了安慰兄弟才故作輕鬆。不過事實就擺在麵前,洪太祖留下的複國安排落在燕主眼中根本就是些沒用的東西,再怎麽不甘心也沒有辦法,花小飛長長呼出一口悶氣:“不管怎麽說,總算了卻一樁心願。”

說話時,他撐開雙臂,大大地抻了個懶腰:“完事了!走吧。”

燕頂卻大搖其頭:“就這麽走了?不成!還有一件事沒做。”說完,在花小飛疑惑目光下,燕頂伸手指了指那塊石壁:“這個秘密,不管它有用還是沒用,都是咱倆辛辛苦苦挖掘出來的,就把它留在這裏,我可不甘心。”

花小飛啼笑皆非:“難不成,你還想把這麽大塊的石頭背回家去?”

燕頂‘咳’了一聲:“我可沒這麽想,我的意思是,這個秘密到此為止,以後就算再有後人查找到線索、來到這裏,在再休想找到洪太祖的設計…哈哈,不給他們那個機會,讓他們納悶去吧!老子找出來的秘密,以後誰也別想能知道。”

說著,他走上了幾步,獨手按在巨石上,微微運力試探,很快就又笑道:“石頭內質很脆,憑著咱倆的力氣,還能轟得動它。”

花小飛哈的一聲笑,終於露出了些開心模樣,二話不說雙拳蘊力,掛著隱隱風雷猛轟石壁!燕頂也在大笑聲中出手。

中土世上武功排名第一、第二的兩個老頭子,現在就像兩個瘋伢子,對著石壁拳打腳踢,比著誰的破壞更大些,不時發出一陣笑聲,嘶啞中透著快活、響亮裏盡情發泄。

……

打坐中的雲頂、沉睡中的宋陽、靜坐行功中的羅冠和陳返,進入山穀的眾多好手中五感最精強的四個人幾乎同時睜開了眼睛,神情警惕。

羅冠與陳返異口同聲:“什麽聲音?”

宋陽皺眉:“從山穀深處來。”

雲頂聲音低沉:“應該是從地下傳出。”

問答之間四個人起身走出棲息的石窟,舉目望向異響傳來的方向……聲響朦朧、震動輕微,就隻有他們四個人才能勉強察覺,其他人懵然無知。

此刻是李逸風和帛夫人當值,見四人異狀,帛夫人問道:“怎了?”

“遠處有動靜。”宋陽應了一句,老頭子陳返則手挽長弓,眼角眉梢隱隱透出了興奮:“大夥過去吧!”

沒什麽可遲疑的,大家此行的目的本就是為了誅滅強仇。眾人悉數起身,保持著隊形,向著聲音響起處迅速潛去。

燕頂和花小飛根本不知道山穀中已經有敵人侵入,當然也不會想到自己敲岩碎石發出的巨響引起了宋陽等人的主意,兄弟倆又打了一陣子,直到諾大一片石壁皆盡散碎、沒有一個完整字跡存留才告停手,燕頂還意猶未盡,獨臂揮舞,鐵指鐫刻,在密道側壁上留下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花小飛、燕頂到此一遊。

碎石、留字後兄弟倆相視大笑,再不耽擱什麽,並肩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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