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一五四章 守株

“回蟬夜叉的棲身地去?”顧昭君問道。大家本都聚在一起,宋陽和琥珀的交談又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憑著在場眾人的心機,到現在哪還聽不出其中的味道。

大洪的複國部署與蟬夜叉休戚相關,燕頂已經獲知洪太祖留下的安排,他若有心再追查下去,多半是要到蟬夜叉的老巢走一趟……以宋陽的猜度,當年尤太醫報仇的計劃便是由此而來,如今這個局仍在,宋陽想報仇,回到南理山坳稍做布置,然後就等著燕頂自己一頭栽進來吧。

若真能如此預期,報仇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眾人心情大好,阿裏漢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對宋陽道:“到時候我要給燕頂講解一個漢家成語,叫:守株待兔。”

帛夫人插口笑了句:“還有‘自投羅網’。”

阿裏漢到底是個回鶻兒,對漢話一知半解,瞪大雙眼:“什麽網,啥意思?”

說說笑笑,眾人向外麵走去,一邊走著帛夫人對宋陽道:“隻待離開無人區,我便傳訊回去,要山坳中人小心戒備,說不定燕頂會趕在咱們前麵。”

燕頂和花小飛現在正重返人間,宋陽對他們的行程一無所知,帛夫人就是怕他倆不回燕國而是直接取道南理去山中尋夜叉,以這兩人的腳程如果全力趕路,一定會趕在宋陽等人之前抵達山坳,此事不可不防,要立刻通知山坳中的同伴準備。

山坳裏現在隻有一千多蟬夜叉,但還有大批到其中避難的山溪蠻、隨同小皇帝一起進山的數千精銳禁衛,憑著這樣的武裝,隻要大家有所防備,燕頂去了就凶多吉少。

宋陽對帛夫人點點頭:“這是自然,消息要盡快傳回去,又要小狗們辛苦了。”

帛夫人擺了擺手示意宋陽不用客氣,跟著笑道:“最盼著的,還是燕頂先回燕國料理些閑雜事情,然後再去山坳送死,這一來便給了咱們些時間趕回去,讓你能親眼看著他死。”

曾經,這世上對宋陽最好、最親近的人就死在燕頂手中,為了報下這個仇,宋陽不惜血洗這座世界,若不能親眼看著仇人死在自己麵前,對他而言無疑是個巨大遺憾。

可是沒想到的,聞言後宋陽卻搖了搖頭:“這趟回去,我應該不會在山坳裏多待…很快我會再啟程。”

不止帛夫人,幾乎所有人聞言後都是一愣,顧昭君最快,第一個追問:“什麽意思?你不打算守株待兔?不想看他燕頂死?”

“燕頂這次成了兔子,可是不止一根樹樁的,說不好他會撞哪根。”宋陽的回答乍一聽有些雲山霧罩,但隻要稍加琢磨就能明白他的意思……有關洪太祖複國的部署,現在大夥知道了其中三項內容:一是蟬夜叉、二是北地荒原的沙民、三則是東海深處的孤僻小島。

沙民這一項不必多說了,他們和蟬夜叉不同,這一族對大洪完全沒概念,洪太祖要後世把他們收為己用的辦法也是欺騙加拉攏,此事已敗,就算國師頂了大洪密使的身份去找沙民,對方也指定不買賬,燕頂當然能明白這一重,犯不著去白費力氣。

至於剩下的兩項,國師究竟是會先去尋找蟬夜叉,還是會去海外小島上看通判弟子算出的結果?

兩根樹樁,兔子會去撞哪根?宋陽打算帶人出海,去守另一根樹樁子。

帛夫人皺眉:“舍近求遠,沒這個道理。”蟬夜叉的藏身之處再怎麽偏僻,畢竟還是在中土上,小島則孤懸海外,就算燕頂要把洪太祖的安排全部挖掘出來,按道理講也會先去找蟬夜叉,再去找通判弟子。

“從路途上看如你所說,沒錯的,但是從重要程度上看呢,”宋陽想事情的角度,和同伴差異很大:“蟬夜叉雖然精銳,但規模實在有限。燕國既不缺錢也不缺兵,蟬夜叉背負的任務,大燕精兵也能勝任;沙民能做的事情,燕軍更遊刃有餘,是以燕頂花了幾十年來偵查山穀,為的肯定不會是洪太祖留下來的軍兵力量,他真正看重的是洪太祖的設計。以燕的實力,若能再拿到這個設計,中土世界基本就落入景泰囊中了。”

“再說那座海島,十代通判弟子在獨處其間,日夜算計,不用問他們算出的那個‘柒伍叁’,是洪太祖複國圖謀中的一環,但這一環丟了。洪太祖在世時通判弟子還沒能算出結果,再後來幹脆連‘小島算計’這件事都被後世給丟失、遺忘了……洪太祖的複國部署,究竟是個多大、多複雜的計劃,咱們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是,少了那個‘柒伍叁’,這計劃就是不完整的。”

“如此一來,燕頂就算了解了洪太祖的全盤部署,他得到的也仍是個殘缺的設計,想要補全它,燕頂就非得找到通判弟子計算的結果不可。”宋陽加重了語氣、給出結論:“由此我覺得,燕頂出海去小島的可能,會比著去蟬夜叉山穀更大些。”

說完,宋陽停頓了一陣,容同伴們思索過後他又放鬆了語氣:“再就是蟬夜叉山穀的埋伏,我全不擔心,燕頂如果要去收服蟬夜叉,他就得冒充大洪密使的身份,不可能帶著一支大軍過去,憑著我們在山坳中的人馬,隻要他去了他就沒活路了;但小島上沒有我們的人,且島上的地形更複雜、戰場更開闊,怕是不好打,我得過去。”

宋陽要先回南理山坳沒錯,但他隻是去匯合蘇杭,帶上船員穿越南荒,再度出海去……

帛夫人皺眉,宋陽的道理她完全明白了,但還是沉聲勸道:“這件事你要想好了,萬一燕頂沒去小島怎麽辦。”

遠航出海、去小島上蹲守燕頂,此事絕非兒戲……剛才宋陽的分析的確頭頭是道,但說到底這些事情都是他的猜測,誰都不能肯定燕頂一定就會去那座小島上。

小島孤懸於海外,與中土消息隔絕,就算謝門走狗本領在大也沒辦法在小島和大陸之間建立起一條信路。燕頂要沒去小島,宋陽可就該傻眼了,這一等,白費個三年五載的時間都是短的,就以現在中土的亂局而言,待宋陽再返回中土,說不定大燕都已經統一天下了。

而且這件事簡直不能仔細琢磨,越想就越覺得燕頂不會去海島:

一是船,燕國以前就有一條可以遠航深海的大船,被蘇杭給開跑了;

二是小島,通判弟子的‘遺落’可不在洪太祖的算計中,是後世子孫昏庸無能,辜負了太祖的囑托,所以在他留下的石壁上,有沒有那座小島的位置都未可知,就算燕頂想出海去找‘柒伍叁’,不知小島在哪裏也白搭;

三則是燕頂本人,去小島上尋找通判弟子的計算結果,不是非得他本人去不可,隨便派個人去島上就是了……

果然是老江湖,短短片刻功夫,帛夫人就把‘守島待兔’的不利之處一一點明。不過,以宋陽前代今生、兩世為人積累下的心思,她說的這些他又哪會想不到。

聞言後宋陽笑了笑:“我還是想試試。”

天大的道理也勸不住人心中的執念。帛夫人沒話了……其實並非執念作祟,準確的說,應該是:態度。

對上強大到幾乎隻能仰望的仇敵,機會不在的時候,宋陽不會灰心喪氣,便如他說過的‘來日方長’,未來不可知,關鍵在於自己不放棄,若非如此又何談報仇;但有契機出現的時候,哪怕隻是微乎其微的成功可能,也要綻放所有熱情、拿出全部精力去應對。須得記得:失望再大莫頹喪,希望再小莫放棄,不論身處哪一道輪回中,隻要做足這十四個字,今生便應得上‘值得’兩字。

這就是宋陽的態度了。

或者,也可以把此事看成一場賭博,宋陽賭得是國師會親自出海去尋島。至於船、小島等等其他因素,宋陽對國師有信心,隻要燕頂想去找‘柒伍叁’,他就一定能找到。

帛夫人不吱聲了,無魚師太還有話說,對宋陽道:“或者…請帛先生他們再費心一些,監察大燕海港動靜,待確定燕頂乘船出海,你再和蘇莊主啟程?”

“要設伏就得先趕去,等確定國師出海他再走來不及。”顧昭君接口,跟著老頭子嗬嗬笑道:“你們都甭勸了,讓他去。他出海去小島,這一趟是穩賺不賠的。不管這次他能不能堵上燕頂,再回來的時候都不會兩手空空,必有所獲。”

這麽一說連宋陽都納悶了:“除了燕頂,還能有什麽收獲?”

“小二酥。”三個字,顧昭君答得斬釘截鐵。

宋陽要反應一下,才‘咳’了一聲,搖頭不已啼笑皆非。

顧昭君不依不饒,兩隻手對揣在袖子裏對宋陽拱手,笑得一臉狡詐:“祝常春侯此行東海,和蘇莊主再添貴子、兒孫滿堂。”

在場眾人無論精修大德還是黃胡子的回鶻兒,全都笑嘻嘻地向宋陽點頭,共祝、同賀。

事情已成定議,大家不再廢話,走出密道離開山穀,穿越莽莽雪域,自無人區返回高原,而後向著南理方向趕去。

在山穀中宋陽又是猜測、又是賭博、又是執著不放棄,最終做出去海島堵截燕頂的決定……可惜他沒能聽到仇人在看過石壁後的交談;宋陽也更加想不到,燕頂和花小飛最終在看過石壁之後,根本就不再把洪太祖的設計放在心上了。

燕頂與花小飛約定還是要去找到蟬夜叉的山穀,但不是說現在就去找。連洪太祖的設計他們都不在意,對這支萬餘人的武裝就更無所謂了,去找蟬夜叉也隻是為了‘有始有終’,並不急在當下,待亂世平定後再去探穀,給自己這幾十年的探索一個最終交代便是了。

至於通判弟子所在的那座小島,燕頂壓根就沒有去尋找的念頭……但是,在他們重返人間之後,燕頂很快就改變了主意。

會如此隻因一件事:生番作亂。

山穀與世隔絕,之前燕頂並不知道生番衝出南荒作亂人間的事情,待他出來才獲悉此事。

突聞噩耗,饒是以燕頂的沉穩,都忍不住深深抽了一口涼氣。花小飛還道他是在擔心生番對燕國的傷害,勸道:“不用太擔心,生番不會作祟太久,鬧一陣子就回山了,以往每次生番禍患都是如此。”

燕頂擺手:“我擔心的並非生番浩劫,而是它們為何會突然作亂。原因何在?”

花小飛不笨,一經提醒便恍然大悟:“你是覺得……”

燕頂緩緩點頭,但沒多說什麽,兄弟倆加快腳程,穿越高原返回大燕,一路風塵樸樸,直接返回睛城。

得小蟲子傳報獲知國師歸來,景泰大喜,立刻起身去往後宮秘殿相見,父子見麵自有一番欣喜,跟著景泰把自己擬定的‘先破回鶻於高原、再撤兵回防大燕’的戰略仔細報於燕頂,四十多歲的皇帝了,在說起此事時的神態,卻隱隱透出了一份小娃娃向家長交功課時的模樣,帶了些得意、帶了些歡喜,還藏點忐忑。

如此冒險的計劃,國師聽後卻連連點頭,腹語欣慰聲音帶笑:“很好!”跟著他把話鋒一轉:“兩件事:一是海圖,我們所有海圖,我都要看,著人準備越快越好;另外,幫我準備一條船,我們現在有的、能供出海的、最大最堅固的船。”

景泰跳起來翻身跑出秘殿,按照國師的吩咐,讓臣下去立刻就去準備,命令傳下後才折返回來,問道:“您打算出海?做什麽?”

“洪太祖的複國部署裏,缺了一個數字,我想出海去找找看。”國師回答,跟著把他這一趟的經曆、包括石壁上洪太祖留下的記述,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景泰。

後者聽得異常認真,但是在國師說完後,皇帝的神情就和剛剛看過石壁後的花小飛一模一樣,苦笑道:“洪太祖留下的這些…對我們也不見得有什麽用處吧。”

“本來我和小飛也是這麽覺得,但生番浩劫來得規模驚人又莫名其妙,這倒像極了一個佐證…不可不防的。若真有此事的話,那個數字也就變得再重要不過,非得去找一找不可。”腹語的聲音還算輕鬆,但語氣中透出的堅定,絕不容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