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一而再,再而三
琥珀說話的聲音很輕,笑語晏晏,又對燕頂說道:“你猜,第一個死的人會是誰?”
燕頂滿目認真,語氣裏滿滿凝重,答非所問:“這一仗還沒打完,你們若贏了,我聽憑處置;若我僥幸勝出…我會放了你們所有人離開,你們誰都不會死,包括那些土著。
如此優厚的條件,居然出自狠辣國師的口中,正指揮精銳不停變化位置、射殺燕頂的阿裏漢、顧昭君都是一愣。
此時不能再稍動的花小飛插口:“不用。”
旁人糊塗,但這三個藝出同門,共同生活十幾年的強者,彼此都再了解不過了,琥珀問燕頂‘第一個死人是誰’的時候,她的殺機已經籠罩在花小飛身上。
花小飛的修為已然廢了,連抬抬手指都難,又何談自保?琥珀第一個要殺之人就是他。
而關鍵時候,國師開出了優厚條件,他不想花小飛死。
琥珀依舊笑著,輕輕挑起一道眉毛,不理花小飛,徑自望向燕頂:“他已經是廢人,你還要保?”
第二次,國師仍答非所問,聲音嘶啞徑自重複:“我若得勝,此間人人可活,半年之內我絕不在會奪你們的性命,我以曆代先祖的臉麵、以後嗣子孫福祉立誓。”
燕頂之言不可信,但他以祖先、子嗣立下的毒誓再牢靠不過,當年就是因為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誓言,琥珀才有命活到了今天。
立下誓言後。燕頂的語氣稍稍放鬆了些,對琥珀誠懇道:“在山中時忤逆師尊之事。全由我一人而起,其中涉及的諸般設計也全都是我的手段。你當曉得。憑著花小飛。就算有心對付師父他也沒那個本事。那件事開始的時候花小飛並不知情,待他得知後師父已經病了…當時他還曾勸過我的。至於尤離,小飛更不曾參與。師父、師兄之仇,你著落在我身上,與他無關的。”
崩崩的鈍響。機弩發生的聲音。從中土追隨宋陽而來的四十位精銳,手中的勁弩始終發射不停,箭入飛蝗射向燕頂,卻連耽擱他半字說話都未能做到。
燕頂把兩段話說完,語氣已經完全輕鬆了下來。這才回答了琥珀的問題:“他武功高強時是花小飛,他成了廢人、哪怕再變成個傻子。他還是花小飛。*小時候做我的伴童、奴仆,是花小飛,後來成了我的朋友,仍是花小飛…今生裏,我就這一個朋友了。”
琥珀不矯情,輕輕一點頭:“便依你,他能活!”說話時邁步走到花小飛身邊,出手奇快兩道銀針紮下,卻並非奪命,是幫他穩住了內傷。
花小飛的麵皮動了動,像笑更像哭,似乎想對琥珀道一聲謝,可終歸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陷在弩箭重圍中的燕頂,忽然笑了起來,對琥珀道:“你答應得正是時候,隻差一點你就來不及了!”
笑聲落處,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燕頂的身形忽然模糊了一下,下一刻便衝出重圍,搶到花小飛身旁!哪怕遭遇了常人絕無法承擔的重傷,燕頂還是能在短短幾句話中就完成調息、恢複了動手的能力;哪怕隻剩下了一條腿,燕頂依然從容突圍,即便顧昭君、阿裏漢這樣的好手甚至連他的身形都無法看清。
天下第一,燕頂!
搶到花小飛身旁,燕頂伸指按住了強壯老人的天頂大穴,一道內勁送了下去助兄弟平穩傷逝,同時對就站在身旁的琥珀道:“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離開小島,半月之後若還不走,每耽擱一個時辰,我便收十條腿,放心,我不會背誓;就算把人的四肢都齊根斬斷,我也能讓你們活到七老八十,你曉得,我有這個本事。”
一句話裏,他以自身真元護住花小飛的心脈,就此撤回手指,該按為抓,帶了花小飛便要走,可是任誰都不曾想到的,就在燕頂祭起青煙般鬼魅身法、層層穿透雨簾眼看就要離開石屏的時候,一聲凶猛吼喝忽然響起,宋陽、龍雀,化作一道彪悍血芒,風疾火烈,斜刺裏阻截、狙殺燕頂!
從頭到尾,燕頂都分出來一份精神,放在了宋陽身上,見他又複動手,燕頂嘿得一笑,暫時放下花小飛,獨手搶入刀影,直探宋陽握刀的手腕。
這個小子給自己找的麻煩實在太多了,燕頂顧忌著毒誓不想殺人,卻不介意先摘下他的一隻手來當利息。
雖然之前曾傷在龍雀刀下,但燕頂看不上宋陽。不過是依靠著霸道氣勢強提戰力、讓前幾刀力量尤其巨大的邪門戰法罷了,有那兩個大宗師做幫手時這小子的刀不容小覷,但一對一時,沒了掩護,這門霸道刀法就顯得太單薄了。
燕頂自忖已經看透了宋陽的根底,完全篤定宋陽這一刀已經爆發全力,決不可能再有加力,可是當燕頂獨手搶出師,那紅色大刀的速度卻陡然加快了一倍!
於不可能中,宋陽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讓龍雀變得更加猛烈,遠遠超出他極限的猛烈。
自上而下、斬落的刀鋒陡然提速,已經置身於刀光中的燕頂再來不及去捉拿宋陽的腕子,當即手勢一變,依仗著鱗皮手套不懼刀鋒,他竟一把抓住了那柄血紅色的巨刃。
國師的手堅如磐石,被他抓住的兵刃就再無法抽出,就算是龍雀也不行。
燕頂明白,自己贏定了。雖然險了些,但他還是贏了。宋陽的刀被他抓住,門戶大開,下個瞬間他就會擰身欺近,一肩膀撞碎宋陽二四六八根肋骨。
還不等國師擰身,本潑盡全力、已經力竭、勢盡的宋陽,狠狠發出一聲嘶啞到刺兒的低吼,第二次,又告加力!巨大的力量,自主人的身體猛烈注入龍雀,那柄曾殺滅千人、如今卻陷入堅硬金精在無法稍動的凶刃,竟也發出一聲像極了主人的沉嘶,旋即血色暴起。
刀仍陷在燕頂的手中,無法掙脫,可是這龍雀上鑄嵌的千百細鱗於瞬間崩碎,彌漫了、割碎了所有的人視線,爆射燕頂。
除了宋陽,沒人知道這刀上的鱗片全是‘活’的。
每一片細鱗都是一柄鋒利小刀,小小的空間裏千片齊飛,即便國師也躲不開,他也不能躲。要躲避龍鱗就得後撤、要後撤就要放開手上的龍雀,而一旦放開凶刃,刀子就會砍到他的光頭上。唯一能做的隻有凝聚畢生修為,靠著強橫無匹的內勁和能化解外力的那身腐爛皮肉去硬抗。
龍雀曾落到過燕頂手中,他仔細檢查過這刀子,很清楚刀上並沒有發射細鱗機括,是以現在也再明白不過,細鱗炸起傷敵的動力並非機樞,是主人注入刀身的霸道內勁。
燕頂心中有恐懼、有驚奇,還有濃濃的納悶,他不明白宋陽到底從哪借來的力氣,竟一而再的發力。
龍鱗一起一落,彈指間事,被無數細碎刀刃割入身體,無以倫比的劇痛。
細鱗讓他傷得慘烈,但終歸未能完全洞穿皮肉,五髒要害得以保住,所以燕頂還沒輸,龍雀仍在他手中、無法稍動。
硬抗下龍鱗,燕頂擰身、肩頭聚力狠撞宋陽。
不管被敵人擊中多少次,隻要燕頂能打中敵人一次,他就贏了。
這一次,宋陽送了他後三個字,‘一而再’之後的三個字。
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力,宋陽第三次爆發巨力,力量仍加持在龍雀上!
但龍雀陷在了這世上最穩當的一隻手中,哪怕宋陽再拚命催動,它也無法再掙動;刀身上的龍鱗已告射罄……國師驚詫於宋陽竟第三次加力,也迷惑於他這次還能在做什麽。
‘鏘’的一聲銳響,除了正在激鬥的兩個人,從琥珀、阿裏漢到手下精銳再到那些被風暴打得東倒西歪的土著們,無一例外地在銳響中慘叫一聲,下意識裏雙手忙不迭去捂住耳朵。
龍雀斷了。
上半截刀鋒仍在燕頂的手中,下半段刀鋒卻脫困、重活,自左肩砍入、沒於燕頂左胸。
寧折不彎,以身死之怒發動的反攻,龍雀之霸道!
起身截殺,於不可能中第一次加力,龍雀提速;第二次加力,龍鱗激射;第三次加力,寶刀兩斷、斷刀傷敵。
燕頂再也無法躲開了,沒人能想得到,這樣巨大、結實的一把寶刀,竟然也會斷裂。
燕頂自忖,即便自己全盛時,也沒能力折斷這把刀,宋陽更是做不到這一點。
龍雀根本就不可能在激戰中斷掉。
燕頂不知道的,龍雀的刀身正中,本就藏了一道裂隙,隻是平時都被密密麻麻的細鱗遮掩住了,外人不得而知罷了。
裂隙不是破綻,鑄煉大師的故意為之,是它的必殺。
龍鱗、裂隙,寶刀上的兩重秘密,如今這世上,就隻有宋陽一個人知道。
燕頂終於倒下了,生機已斷,但並未立刻死去,掙紮著、掙紮著,坐了起來,自從出師以來,他還從未如此吃力過。
喘息中,口鼻冒出層層血沫,好像一頭被摔在石頭上的魚,燕頂卻再次笑了起來,先對身邊的花小飛說了句:“真他媽的。”跟著又望向宋陽:“能不能再說兩句?”
“好。說。”在阿裏漢等人的攙扶下,宋陽也爬了起來。
他終於砍殺強仇的同時,也還是被國師撞到了,所幸燕頂中斷刀在前,撞人的力量並不算太強橫,讓宋陽隻斷了一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