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客棧

宋陽可沒想到,跑了小半個時辰,居然還沒到案發之地。

從小鎮一直跑到郊外,足有二十多裏路了,盤頭兒還沒有停步的意思,宋陽忍不住問了句:“還沒到麽?”

“還有十裏路,大人和三班兄弟已經一早趕去了,咱們也得快點。”盤頭兒一邊喘著大氣一邊應道。

宋陽咋舌:“這麽遠?”

盤頭兒滿臉懊惱:“誰說不是嘞!那些人再向南死三裏,就不是咱們的地頭了,哪還會有這趟苦差。”

跑到現在,盤頭兒氣喘籲籲刀歪帽斜,宋陽也滿頭大汗叫苦不迭。唯獨那個小捕快,臉色如常呼吸悠長,腳步輕盈每一跨步就是一丈距離,看樣子要不是因為兩個‘累贅’,他還能跑得更快些。

雖然毫無疲憊之意,小捕快還是向著盤頭兒納悶問道:“馬呢?衙門裏的馬都哪去了?”他兩天前才剛剛調來任職,對本地衙門的情形還模糊得很。

盤頭兒伸出三根手指頭:“小衙門,一共就三匹馬,一匹被大老爺騎走了,一匹由老四騎著趕往州府送信,最後一匹……比我也小不了幾歲,它自己站著都晃。誰要存心‘損毀公物’,就去騎它吧。”

宋陽聽得嗬嗬笑,小捕快卻沉下了臉:“燕子坪隻有三匹官馬?南理律上寫得明白,鎮、縣一級的衙門至少配馬九匹,另外那六匹馬呢?”

盤頭兒嘴角一抽,沒理會他,隻說了句:“抓緊趕路吧,別讓大人久等。”

再跑十裏農田不見,三個人置身於荒郊野嶺中,再翻過一座山梁後,盤頭兒伸手遙指遠處一座客棧模樣的房子:“就是那裏了!”

小捕快先前說的煞有介事,其實他和宋陽一樣,被人從被窩裏喊起、趕來,隻知出事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此刻望到前麵的房子,眯起了眼睛:“荒郊野外的,幾乎沒有人煙,還有人把客棧開在這裏…非奸即盜,我看更像賊窩。”

宋陽笑了笑:“就是家客棧,沒有賊,錯不了的。我小時候還來過幾次。不過這家店子不是給活人住的,它是座陰家棧,趕屍匠用來落腳的地方。”南理有‘山溪蠻’,擅趕屍,晝伏夜行,每到日出都會找地方落腳,在深山密林中,常常都會有這樣的陰家客棧,不做活人生意,隻為屍體供‘方便’。

盤頭兒接口道:“說來也巧,昨晚有個外鄉人路過,還道這裏是客棧,稀裏糊塗地進去投宿,結果當場嚇了個半死,連夜跑到鎮上報官……已經問過話了,他進客棧時,案子應該剛出不久,地上的血還未凝固,四處流淌。”

說話的功夫,三個人快跑幾步,來到陰家棧跟前。燕子坪的縣太爺早就趕來了。

縣太爺姓周,全無才幹可言,是個徹頭徹尾地糊塗官,但他也有一樣好處:平時都沒什麽官威。掙著朝廷的俸祿,有機會再克扣些公款,優哉遊哉地混日子,平日裏也總是笑眯眯的。可是這次轄區出了大案子,他再也笑不出來了,瞪著宋陽責問:“你舅舅呢?為何不到?”

“出門去了,還沒回來。”

“大膽尤離!本官非治他擅離職守之罪不可。”周太爺氣急敗壞,怒罵了幾句才算消氣,又伸手拍了拍宋陽的肩膀:“你進去驗吧。仔細地驗、好好的驗,真要能找出有用線索、幫助破案的話,本官就算你們將功折罪,饒了你舅舅。”

“別,一件歸一件,大老爺還是算清楚些更好,我要真能立功,您就賞我,至於舅舅,您老該罰他就罰他。”宋陽笑得輕鬆,轉身走向房子。

陰家棧布局特殊,分作前後兩進。第一進空空****,隻用來做祭靈之處,並不住人、停屍,第二進分作上下兩層,上層就是普通的大屋,有床有案,是趕屍匠休息的地方;下層則是個鋪滿香灰的地窖,專門用來存放屍體。

宋陽跨步走入陰家棧第一進,此間幹幹淨淨,並無受害之人,但祭靈的香燭、淡淡的屍臭、濃濃的血腥,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衝鼻而來!跟在宋陽身後、一直咄咄逼人的小捕快,一踏進來就‘哎喲’驚呼一聲,好像中箭的鵪鶉,轉頭逃出去嘔吐了。

宋陽從腰間挎著的小皮囊中摸出一盒綠色藥膏拋給了小捕快:“在鼻下抹一些,祛除屍臭。”小捕快依言使用,隻覺得一股清涼順著鼻息迅速遊走,陰家棧中的怪味立刻被衝散了不少,從頭腦到心肺都清爽起來。

小捕快重新走入陰家棧,把藥膏還給宋陽,道了句謝,而後又納悶問道:“你自己不用麽?”

宋陽回答:“普通的差事,用些倒無妨。這樣的大案,我的鼻子或許有用,不能被藥膏的味道擒住。”一邊說,兩人穿過前堂,跨入第二進,才一進屋兩個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即便他們都知道這裏發生了血腥案子,心裏早有準備,可還是呆住了。

諾大一間石屋,觸目驚心地暗紅。

地板、四壁、屋頂,盡是潑濺的血漿。屋子裏沒有屍體,隻有斷骨、碎肉……數不清的屍塊都隻有拳頭大小,亂七八糟的散落各處,分不清是什麽部位什麽器官,也看不出有多少人殉難。

宋陽眸子轉動,在大屋裏來回巡視,片刻後挽起褲腿、袖口,邁步走到大屋角落,掀開通往存屍地窖的木板,向下看了看。

地窖中空空如也,不存一物。

趕屍匠死了一屋子,但他們帶著的屍體卻不在此處……宋陽皺了皺眉,回到大屋中央,自囊中取出一副黑色的鱗皮手套戴好,蹲下來開始歸攏屍塊。小捕快強忍著惡心,問道:“你做啥?”

“把碎屍拚起來,驗明正身,另外總得知道,這到底是多少人‘混’在一起吧。”宋陽語氣平靜:“仵作就是幹這個的。”

小捕快眼角跳個不停,咬牙又咬牙,最終一狠心,也走進現場,手軟腳顫地要幫宋陽一起‘拚圖’,宋陽嗬嗬笑著搖頭:“不用幫忙,這種事一個人方便些,倆人反倒容易弄得更亂,你在外麵等就好了。”

其實上至周大老爺、盤頭兒,下到普通衙役,沒有一個願意在這間屋子裏多耗片刻,都打著‘尋找凶手線索’的旗號,在陰家棧外麵待著。小捕快出去也不會有人指責,不過他性子倔強,責任心也強,聞言搖了搖頭,住手不再幫宋陽挑揀屍塊,但也不肯出去。

過了個把時辰,其他差役把陰家棧四周搜了個遍,什麽發現也沒有。宋陽那頭做的是個細致功夫,一時三刻也出不來結果,縣太爺等得不耐煩,又實在不願意在這個倒黴地方再耽擱下去,說了句‘鎮上還有諸多公急待本官處理’,要先行回去。

眾多衙役留在這裏也沒啥意義,隨著大老爺一起打道回府,不過至少得留下個差官陪著宋陽,盤頭兒正躊躇著留下誰好,小捕快自告奮勇,倒讓盤頭兒省心不少。

亂哄哄地喧鬧了一陣,縣太爺唉聲歎氣地帶隊回燕子坪了。

按照官署禮節,小捕快送走一眾同僚,再回到發案大屋時滿臉不屑:“不明白大老爺愁個什麽,這種案子沒頭沒腦、也避無可避,和治理地方的成效毫無關聯。朝廷在考量地方官政績的時候,也不會把這種案子算進來的。”

宋陽手上幹活並不耽誤說話,隨口搭腔:“事關‘山溪蠻’,大老爺不發愁才怪。”

小捕快不解:“怎麽說?”

放眼天下,就隻有‘山溪蠻’精通趕屍之道。所有的趕屍匠都是他們的族人,而且會這門秘術的蠻子,在族中地位不低。

‘山溪蠻’這一族性情凶悍,嗜血好戰極度排外,曾一度視漢人為妖魔,雙方殺伐不斷,以往百多年裏,南理朝廷多次派兵圍剿,無奈‘山溪蠻’驍勇異常、又盤踞深山,始終奈何不得。直到最近這些年,朝廷改剿為撫,他們才不再鬧事了。

大概介紹了幾句,宋陽稍作停頓,繼續道:“死在這裏的趕屍匠,粗略看看總有十幾個…這麽多族人慘死,山溪蠻肯定要鬧事的。無頭凶案不列入政績考量,但蠻族安撫不利,是一定會壞了縣太爺的前程。何況…”說著,他的語氣稍稍加重:“要是找不到、交不出凶手,山溪蠻第一個就不會放過燕子坪。”

小捕快雙眼一翻:“他們敢!打就打,我堂堂南理,還能怕了一夥蠻子麽!”他的膚色、長相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但眸子卻異常靈動,目光昂然。

宋陽曬了下,沒理會這種沒味道的話。

小捕快瞪著遠處的莽莽大山說了幾句狠話,大有‘若蠻子來犯,我一個人就夠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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