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梅雨季節,白家溝已連續下了十三天雨。
到處都在散發著一股腐敗的氣味。家家門前的糞坑裏積滿了汙水,雨還在下,汙水就四處橫流,蛆蟲順著汙水四處蔓延。村裏已有幾十人得了爛腳丫病。最先得爛腳丫病的是白花臉。白花臉一天到晚赤著腳在汙水裏淌過來淌過去,沒有幾天,腳丫子裏就開始脫皮,開始紅腫,最後開始潰爛,像傳說中的梅毒,又像被一腳踩得稀爛的死蝸牛。
白花臉的腳丫子爛了沒有人在乎,可是很快這爛腳丫一個傳染兩個,兩個傳染四個,就有了幾十人的腳丫子在爛了。
腐爛的腳丫子像一朵朵被雨水泡脹的花,在白家溝村四處綻放。
村長白大迷糊呼籲村民們梅雨天盡量少出門,就是出門也一定要穿上雨靴、木腳。可是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整個白家溝找不出兩雙雨靴,木腳還是有的,可是穿上那個笨重的家夥也不是白家溝人的愛好。
爛腳丫子的人開始感到奇癢難忍,他們先是用手去摳,後來用樹枝在腳丫子裏麵擦,可是還是不解恨,於是他們就開始哼哼,據說這樣哼哼也是有效的止癢法,於是白家溝村到處都彌漫著哼哼聲。
白大迷糊認為爛腳丫病是糞坑裏的蛆蟲引起的,於是下達了滅蛆運動,反正大雨,農田裏的農活是做不成的,開始幾天下雨,白大迷糊就組織了大家在一起開會,學習楚州傳達來的文件精神,了解國際國內的大事情。村裏本來有一台收音機的,實在沒什麽學習了,大家就圍著收音機聽評書,可是下了十幾天的雨,收音機也放不出聲了,連高音喇叭也壞了,這很讓白大迷糊操心,每天白大迷糊都要坐在高音喇叭前講上幾句話的,這樣他村長的聲音就能很快傳達到村民的耳朵裏。
高音喇叭是村長權威的象征,在白家溝村,隻有白大迷糊可以使用高音喇叭,隻有他可以這麽大聲地對村民發號施令,可是現在,高音喇叭成了啞巴了,這讓白大迷糊感到了一種不祥的陰影。白大迷糊親自拆開了收音機和高音喇叭,想看看是出了什麽毛病,結果高音喇叭和收音機裏擠滿了蛆蟲,這讓白大迷糊大為光火,當時白大迷糊就下達了全村滅蛆的命令。
沒有了高音喇叭,命令下達就很麻煩了,白大迷糊命令鄭小茶去通知白銀花,可是鄭小茶卻一動也不動,沒有理睬他,白大迷糊沒有辦法,隻有穿了木腳,披了個麻袋去找白銀花,白銀花還在睡懶覺,見到村長來了,故意窩在**,露出一身白肉。白大迷糊卻沒有一點心情對白銀花的那身白肉發出半句讚美之辭,白大迷糊說:
白銀花你快點起來,你去通知白富貴,再讓富貴通知其它人,從今天起全村開始滅蛆運動,各人自殺門前蛆。兩天之後,村裏組成檢查組驗收檢查,如果哪家的門前糞坑裏再發現有蛆蟲,嚴懲不怠。
滅蛆運動轟轟轟烈烈展開了,可是為了滅蛆,村民們想盡了辦法,有的村民甚至跳進了糞坑用網篩將糞水篩過了一遍,可是檢查時,還是有八成村民的糞坑裏有蛆蟲,罪不責眾,白大迷糊也隻有作罷。
滅蛆運動卻帶來了一個嚴重的後果,村裏爛腳丫子的人一下子又多出了一百多人。村民們見麵問候的第一句話已由那句沿用了幾千年的吃了沒變成了爛了沒。這讓白大迷糊很是頭痛。白折騰於是就四處遊說,說是白大迷糊決策的失誤,才導致了村民們這麽多人得了爛腳丫子的病。一時間村民們都很有意見。村裏的兩派勢力之間的裂痕就更加深了一層。
很明顯,如果誰能夠想出辦法來治好爛腳丫子的病,誰將得到白家溝村的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這一點白折騰和白大迷糊都懂。白大迷糊卻實在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在往常,村裏人得了爛腳丫子的病,都是能自己慢慢好轉的,往年的梅雨也沒有這麽久,也不似這樣,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腐敗的氣味。白折騰還是頭腦要靈活一些,白折騰第一個就想到了風水先生,這一點點的小病,對於一個上級派來的醫師來說,一定是小菜一碟。
不過白折騰並沒有這麽快去請他出麵,下雨天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陪風水先生下象棋,風水先生的象棋下得很好,拿去一車一馬,白折騰還是下不過他。直到滅蛆運動以失敗告終後的第五天,村裏的爛腳丫子病人增長到一百六十三人時,白折騰這才請來了鄭小茶,做了最好的酒菜,又叫來了花子和木匠,酒過三輪,白折騰這才開了口。白折騰說:
各位受上級委派,來到白家溝村,是我村的無上榮光,現在村裏遇上了一些事情,想請各位出手相助。
風水先生說:有什麽事你就說,雖說我們是上下級的關係,可是我們也知道要和老百姓打成一片這個道理的,你們的難處就是我們的難處,有什麽事你就說吧。
白折騰就說:各位想必也知道了,近來村裏流行爛腳丫子的病,已有一百六十三人爛了四百二十一個腳丫子了,如果不遏止住這個勢頭,後果不堪設想。三位上級派來的醫師都是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這一點小病,想來是難不住三位的。
白折騰的話音一落,三人都愣住了。還是風水先生反應快,風水先生說:這個嘛,病是小病,隻是村裏並沒有什麽藥,這個,我們三人組成一個專家小組,討論一下,再定一個方案吧。白折騰說:那最好了,不過要盡快,有什麽需要的你對我們說就行了。風水先生說:
那我們也不吃飯了,這就開始罷。
風水先生說:看來咱們的好日子到頭了,可惜了,可惜了。
木匠說:你答應下來的,你想辦法吧。
風水先生說:廢話,我有辦法還和你們倆商量個屁呀。我是個風水先生,不是醫師,我哪裏會醫病呢。
花子躺在地鋪上,說:你沒辦法我就更加沒有辦法了。
風水先生說:要不咱們就想辦法騙他們一點錢,然後腳底抹油——溜之乎也。
花子說:哼,說得輕巧,你以為那個白折騰是吃素的,其實他老早就開始懷疑我們三人的身份了,你說你是醫師,可是這麽久了,你做了一些什麽呢?你根本就沒有去為鄭小茶檢查一下病情。他明裏是請你為村民治病,暗地裏也是想借機分出個真假,你想溜,他老早就派人監視著咱們啦,不信你出去看看。
風水先生真的出了窯場,果然看見窯場前的一株大樹下有一個縮著脖子披著尖麻袋的人,牽著一頭牛,眼睛卻一直盯著這邊,樣子鬼鬼祟祟,像一隻雞。
風水先生縮了回來,說:這可怎麽是好。
木匠說:我可是從來就沒有說過我是醫師,我也沒有白吃人家一頓飯,更沒有去勾搭白家溝的女人。大不了我做了這麽久的活不收他們的工錢。
三個人沉默了好半天,風水先生說:咱們三人,現在真人麵前不說假話,也許我們仨人裏麵有一個是真正的醫師。木匠你就不用再裝了,你就是那個醫師對不對。
木匠嗬嗬一笑,說:我怎麽會木匠活呢。
木匠說著伸出一雙手,說:你看看這雙手,是木匠的手還是醫師的手。
木匠的手粗壯有力,一看就不像是醫師的手。風水先生說:
花子,那就一定是你,我看你總是在打聽鄭小茶和白大迷糊的事情,你就是上級派來的人。
花子說:上級怎麽會派一個小孩子來處理這麽重大的事情呢?再說了,我這個年紀,怎麽可能就醫學院畢業呢?
風水先生說:這樣說來,那我就是那個醫師了。
木匠和花子同時說:你是不是醫師我們怎麽知道?
風水先生呆坐在地上,像一段木頭。過了好一會,說:我好像真的曾經是一個醫師的,我也許就是那個上級派來的醫師呢,可是我的助手呢?難道我把助手弄丟了。
木匠和花子說:也許我們就是您的助手,醫師先生,那就請您拿出個藥方來,治好村民們的爛腳丫子病吧。
風水先生說:可是我哪裏有什麽藥方呢。要不,明天咱們先去看看病人吧,看一看,拖一拖,也許天晴了,爛腳丫的病就會好起來的。
風水先生拿眼去望天,天灰灰的,雨像繩子一樣往下掉。那個站在樹下的披著麻袋的人還像一段灰暗的影子豎在那裏。爛腳丫子人的哼哼聲若有若無地在雨中飄**。花子聽著那飄**的哼哼聲,看到了一個機會。他感覺到他在一步步接近事情的真相。而且仇恨的陰影也一天比一天濃。花子感覺有一些冷。他就去想一想鄭小茶,想到鄭小茶,花子感覺到他有了一些溫暖和力量。花子就摸著他的黑貓,黑貓的肚子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懶懶地閉著眼。
真相!花子看著雨,雨水像霧一樣將真相掩蓋了起來。花子還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