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
涼亭。
一個小姑娘坐在涼亭裏,看上去八、九歲的樣子,守著一桶晶瑩透亮的涼粉。後來他們才知道,這個小女孩是一個盲孩子。白夜和馬角走累了,馬角不停地說一些胡話,白夜說,“馬角叔叔,您怕是中暑了,咱們到涼亭歇歇,吃點涼粉再
走吧。”
馬角說,“好吧。我真是累了。”
他們走到涼亭,要了兩碗涼粉。白夜和馬角吃著涼粉,同時也打聽著關於這種可口的食物的做法。其實涼粉是很多地方都有的,可是馬角說走遍了十幾個省,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涼粉。小女孩對於涼粉的做法卻隻字不提。打聽不到涼粉的製作方法,白夜和馬角轉而打聽小女孩的名字。打聽名字表示白夜和馬角已經把小女孩當成了朋友。
小女孩說:“我奶奶說過,不能隨便對陌生人說你的名字的,這山裏有一些山魈,有時會化妝成人的樣子,和小孩子說話,你要是告訴他你的名字了,他就會在半夜三更在你睡的房子外麵喊你的名字,慢慢把你的魂給勾走。”
白夜說:“我娘對我講,半夜有人叫你的名字,你千萬不要答應,一答應,魂就會被鬼勾走。”
小女孩說:“那不是比山魈還要嚇人?”
白夜說:“我們那裏有個人就這樣被鬼勾走了魂,小妹妹你一定要小心呢。”
小女孩就笑了。小女孩笑起來很好看,像一朵透明的白花開放在山間:“你們不是陌生人,你們也不是山魈,你們是好人,告訴好人當然沒有問題。”
馬角說:“你怎麽相信我們是好人。”
小姑娘說:“我的名字叫梨花。我相信你們是好人。因為你們的身上有好人的氣味。”
“好人的氣味,”白夜吃驚地說,“好人是什麽樣的氣味呢?”
梨花說:“好人的氣味和壞人的氣味不一樣,好人的氣味就像這山間的花草一樣,有一種好聞的清香,壞人的身上有一種緊張的味道。”
白夜無法想象緊張的味道又是一種什麽樣的味道,還想再向梨花問得更清楚一些,梨花的臉色突然變了,梨花的小手緊緊地攥著衣角,牙齒咬著嘴唇,神色古怪而緊張,剛才還是紅潤的小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嘴唇也變成了烏紫色。
就在這時,一團陰影悄無聲息地籠罩在了白夜的身後。白夜感覺身後有些異樣,回頭一看,身後站了一個中年男子,男子一言不發,盯了白夜一眼,又盯了坐在一邊的馬角一眼,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不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空氣像凝固了一樣緊張,直到不見了那男子的身影,空氣才溶化開來。
梨花的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白夜說:“梨花,你從剛才這個人的身上嗅到了壞人的氣味嗎?”
梨花沒有說話。
白夜說:“你很害怕這個人嗎?別怕,有我們在這裏呢。”
梨花這才說:“我記得這個人身上的氣味。我記得。你們倆要小心這個人。”
白夜說:“為什麽。”
梨花的臉上還有著恐懼的神情。梨花說這是她第三次聞到這種緊張的氣味了,而每一次聞到這種緊張的氣味,總會有人死去。這是死神的氣味。
梨花的話像一團陰雲,一下子就籠罩在了馬角和白夜的頭頂。當他們再看眼前這個古怪的小女孩時,卻發現小女孩像是一個透明的玻璃人。
馬角憑多年在外闖**的經驗,感覺到了不安和恐懼。說:“白夜,我們快走吧。太陽已偏西了,我們在這裏轉了這麽多天,還是沒有找到進入白家溝的路,我記得往前走十多裏有一條河,叫焦山河,過了焦山河,有一個小鎮,今晚我們到鎮上歇腳吧。”
白夜不無擔心地說:“可是她。”
白夜是擔心梨花,她剛才從那個莫明其妙出現的人身上感覺到了危險。梨花比眼睛明亮的人更敏感,她一下就猜到了白夜的顧慮,梨花說,“你們放心吧,他不會為難我的,因為他知道我是一個瞎子,看不見他的長相。”
白夜說:“那好吧,我們走了,梨花妹妹,你多保重。”
兩人走了不到一裏路,後麵就追上來六個人,六個人長得像六隻大公雞。明明是六個人,可是白夜就是想到了六隻大公雞。六個人都穿著一身綠色的衣服,六個像大公雞一樣的綠衣人將白夜和馬角團團圍住了。其中為首的一個人說:
“我們是政府的同誌,把你們的證件拿出來接受檢查。”
“政府的?檢查什麽證件呢?”白夜說。
馬角說:“證件啊,好的,我這裏有村裏開出的介紹信。”馬角說著掏出了當年出來時白大迷糊給他開具的介紹信。
“白家溝村。有這樣的村子嗎。就算有這樣的村子,你這個介紹信也是十年前開出的,還有什麽用呢。現在誰還使用這樣的證件?你們的身份證呢?暫住證呢?”綠衣人說著將馬角的介紹信裝進了手中的公文包,說:“這個倒是可以作為你們犯罪的證據。”
馬角一驚,說:“犯罪!誰犯罪了?我們可是正經人。”
“正經人。”那人冷笑了一聲,說,“正經人你們背上背的是個什麽東西?我看像是一門古怪的武器。”
馬角說:“您錯了,政府同誌,這不是武器,這是道情,您大概知道八仙過海的故事吧,那您一定知道八仙裏麵有一個張果老,張果老手裏抱的就是這個東西。”
長的像公雞一樣的綠衣政府同誌說:“還他媽的狡辯?我說是武器就是武器。昨天晚上,你們是不是在五顯廟借宿。”
馬角說:“是的。”
綠衣人說:“那就錯不了,帶走。”
另外的人就掏出晶亮的手銬,過來將馬角的左手和白夜的右手銬在了一起。又在他們的屁股後麵踹了兩腳:“走吧,你們是正經人還是流躥犯,我們會弄個水落石出的,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走一個壞蛋。”
馬角和白夜又被押轉了回來,可是回頭走了有十裏地,卻再也沒有看見梨花,甚至連那個涼亭也莫明其妙的消逝了。路兩邊都是連綿不斷的土堆。馬角和白夜對視了一眼,他們都清楚這些土堆全是墳墓。在一個土堆上,白夜竟然看見了梨花賣涼粉的小木桶像一股煙一樣飄浮著。
“梨花!”白夜小聲地驚叫了一聲。
那幾個綠衣人說:“叫什麽叫。”
白夜說:“梨花。”
為首的綠衣人說:“別他媽的裝神弄鬼。”說著把老虎夾子一樣的手抻進了白夜的胳肢窩,用力地一摳,白夜尖叫了一聲,跳了起來。頭上的汗像豆子一樣朝下掉。
經過五顯廟的時候,白夜看見村裏有很多的人,都目光呆滯,在路兩邊排了長長的隊伍,像是兩排木樁子。這些人都無聲無息,村子裏死一樣的安靜。一行人押著馬角和白夜從五顯廟前經過,很快就走了過去,將那兩排木樁子一樣的人都拋在了身後。
此時太陽已到了西邊,金色的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馬角一直是一聲不吭。白夜耐不住,就說:“你們到底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我們究竟犯了什麽罪。”
為首的綠衣人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後麵一個人在白夜的屁股上又來了一腳,說,“到哪裏去也是你問的。”
另外一個人也在白夜的屁股上來了一腳,說,“他媽的還不老實,你他媽的犯了什麽罪我正要問你呢,你倒先問起我們來了。”
前麵的綠衣人說,“住嘴。”
兩人不再說話。白夜也再次老實了下來。一行人又朝前走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院子,厚厚的木門顯得陰森可怖。白夜和馬角被帶進了一間黑暗的小屋子裏,為首的綠衣人打開了他們的手銬,砰地一聲,門關上了,一串叮當聲響,門又從外麵鎖上了。
黑屋子裏陰暗潮濕。到處像鼻涕蟲爬過的一樣,粘呼呼的。白夜幾乎要瘋狂了:“馬角叔叔,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馬角畢竟是見過世麵的,這些年在外流浪,他經曆過太多的浩劫,已有點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鎮定自若了。馬角冷冷地說:“孩子,稍安勿躁。這沒什麽,我在尋找你的這十年,經曆過比這離奇古怪得多的事情。既來之,則安之。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會來提審我們的,到時就明白了。”
白夜說:“是不是和昨天晚上住在五顯廟有關係。”
馬角說:“別胡思亂想了,很多的事情,是你無法猜想的。”
馬角的鎮定,給了白夜一些安慰。他相信馬角叔叔的判斷。在黑暗中關了一段時間以後,白夜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也漸漸能看清,在靠牆的角上有一隻木桶,白夜走過去踢了一腳,一股臭味升騰了起來。
馬角說:“別踢了,是糞桶。”馬角說著在另一邊角上的一張**倒下就睡。
白夜在小黑屋子裏轉來轉去,像一頭發瘋的貓。白夜突然感覺他就是一隻貓。
馬角說:“賢侄,稍安勿躁。來,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白夜轉了一會,又去拉門,門雖破爛,卻還是結實的。白夜這樣折騰了有一個時辰,終於是安靜了下來,也倒在了**。不知過了多久,實在困了,就睡了過去。他就這樣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自從關進來以後,就再沒有人來過問過他們,沒有人送飯,也沒有人來提審,好像是被人給遺忘了一樣。一開始白夜還能感受到饑餓,到後來,已不知道餓是個什麽滋味了。
白夜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們會死掉的。”白夜就搖著門喊叫。
馬角說:“賢侄,你別叫了,省點力氣吧,咱們隻有這樣撐下去,撐到有人來打開門放我們出去為止。”
白夜叫喊了一陣,感覺到心慌氣短,兩腿發軟,眼前很多金色的星星在飛舞。扶著牆回到了**,躺了下來。不一會兒睡了過去。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白夜再次醒過來時,睜了一下眼,感覺有很多根針在紮他的眼睛。白夜努力使自己的眼睛適應了強烈的光,可是眼前還是在冒著金光,突然,金光歪向了一邊,白夜的眼前一陣黑暗,感覺身體在空中旋轉,黑暗像一片烏雲,終於飄走後,白夜才發現坐在一張椅子上,前麵一張桌子的背後坐了兩個人,一個是抓他們進來的綠衣人,還有一個黑衣人並不認識。
黑衣人招了一下手,變戲法似地變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黑衣人拿過筷子,將麵條挑起來,麵條散發出一陣陣地香味。
白夜的喉結上下動了一下,使勁地抻了一下脖子,想吞一口口水,可是口裏幹幹的,白夜這才感覺到口幹舌燥,四肢無力。
黑衣人還在上下挑動著麵條,白夜的眼珠子跟著麵條上下的移動起來。白夜什麽也不顧地就向麵條撲了過去,可是黑衣人眼明手快,手中的麵條又變沒了。黑衣人敲著桌子,慢條斯理地說:“招了吧,招了這碗麵條就是你的了。”
黑衣人的聲音很難聽,像鍋鏟鏟鍋一樣尖利刺耳。
白夜說:“招什麽。”
白夜張了張嘴,才發現沒有說出話來,白夜的嗓子已啞得說不出話來了。
黑衣人示意身邊的綠衣人給白夜倒了一點水,白夜剛喝了一口,綠衣人就將碗奪了過去。黑衣人說,“招什麽,你明知故問,還不老實。把他再關回去。”
綠衣人就過來要帶白夜,白夜幾乎帶著哭腔地說:“你們讓我招什麽,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綠衣人說:“我提醒你一下,四天前,你們是不是到過五顯廟。”
白夜點了點頭說是。
“你們到五顯廟幹什麽了?”
“我們就借宿了一晚,什麽也沒有幹啊。”
“看來還是不老實,別和他羅嗦了。”
黑衣人說著將麵條又變了出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邊吃還邊發出誇張地響聲。白夜實在堅持不住了,白夜說,“我招,我什麽都招。”黑衣人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說,“那說吧,你們都幹了什麽勾當?”
白夜說:“你們說我幹了什麽那就是什麽。”
黑衣人說:“不老實,我來替你說了吧,你,還有那個叫馬角的人,你們害死了五顯廟的老廟祝和瘸婆子,你一定會問我,你們作案的動機是什麽,我告訴你,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們的全部秘密,你和馬角,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你們因為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走到了一起。然後你們要尋找兩個人,前幾天,你們終於找到了這兩個人,就是五顯廟的老廟祝,還有那個瘸婆子,這兩個人掌握了你們組織的一些機密,你們怕他們泄露機密,於是你們就殺人滅口,是不是這樣的。”
白夜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說:“我什麽都招了,這碗麵條該給我吃了吧。”
黑衣人說:“想吃麵條很簡單,隻要你說出,老廟祝掌握的是什麽機密,說出來就給你吃。”
白夜說:“你給我吃了我才說。”
黑衣人一拍桌子:“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白夜說:“我餓得沒有力氣了,不吃哪裏還有勁說話。”
黑衣人想了想,對綠衣人呶了呶嘴,綠衣人會意,將麵條端給了白夜,白夜挑動著麵條,才發現碗裏根本沒有什麽麵條,而是長長的蟲子。白夜也顧不了那麽多,抓了一把蟲子就塞進了嘴裏,白夜聽見有人咯咯咯地怪笑了起來,他們的麵目越來越模糊。他們的笑聲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白夜不理會他們,埋下頭來捉蟲子吃,那些蟲子滑溜得很,好不容易捉到手中放進嘴裏,還沒來得及咬住,又滑走了。白夜忙著吃蟲子,迷糊中聽見又進來了一個人,對那個黑衣人耳語了一陣,匆匆就走了。
黑衣人和綠衣人也跟著離開了,他們走時並沒有關上門。這讓白夜發現了機會,一開始白夜還不敢輕舉妄動,可是過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再也沒有人進來,白夜就走了出去,並沒有人追他,就走出了那個院子,空氣中迷漫著濃濃的白霧,白霧像牛奶一樣濃稠。
白夜感覺到呼吸很困難,他的意識卻清楚了過來。
“自由了,我自由了。”
白夜驚喜地發現他自由了。從莫明其妙地失去自由到現在莫明其妙地得到自由,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不真實。這時白夜想起了馬角。不知馬角去了哪裏,也不知他怎麽樣了。白夜在濃霧中分不清東西南北,叫了幾聲馬角叔叔,並沒有人回答他的叫喊,倒是聲音傳得老遠,又傳了回來。
白夜頹然地坐在地上,想等霧散了再來尋找馬角,但又怕那些人重新又回來,白夜於是就消逝在了濃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