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三章 事非人願(二更)

看著明思眼裏的隱隱同情,司馬陵不覺一怔,很快便明白過來,雖不知明思在想什麽,但他敢肯定,明思定然是想岔了,心裏無奈一笑,麵上卻笑得極溫潤,“明思放心,不會勉強的。”說著,便將話岔開,笑看明思,貌似隨意的笑問,“伱同納蘭說的那幾條,實在絕妙。不知是如何想到的?”

那日聽納蘭笙一說,他便知了輕重,否則也不會連夜趕回宮中。

後來這幾日,他愈是深想便愈是覺得精妙。尤其是那有關土地的主張,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方麵,連兩位幕僚也未曾想到!可昨日同兩位幕僚一提,兩人沉思良久之後,卻是同時動容起身朝他深深一揖,程先生更是口稱,“殿下此乃聖明之思也。”

那一刻,他心中又是驚喜又是驚愕。

喜的是她果然是聰慧絕人,愕的是她如何能想到這般長遠透徹?

明思早已想好說辭,聞言微微一笑,“明思雖為女兒,但爹爹從小便將明思當成兒子教養。不瞞太子哥哥,我從未讀過《女誡》《烈女傳》這類閨閣書籍。三歲啟蒙,爹便給我讀的是《大漢史論》,後來長大了,也對這類史書生了興趣。在納蘭府時,平素也無人理會我,我便養成了看書胡思亂想的習慣。那日聽五哥提及,便聯想起原先看書時也看到過類似的情形,故而胡言了幾句,五哥卻認為可行。我們那日說了一下午,才定了那些想法。其實也並非明思一人所想,有爹爹舊日的一些啟發,也有五哥的功勞。”

司馬陵聽得那句“無人理會”心中便是一軟,語聲不自覺地便又柔和了幾分,“聽納蘭說伱心情不好時,喜歡練字?”

明思頷首莞爾,“看書、習字、胡思亂想。”

司馬陵心中輕輕歎息,眸光卻更加溫和。“那時可覺得苦?”

明思搖首一笑,“不會。”又莞爾道。“我這般日子還道苦的話,也太不知足了——天下間不知該有多少百姓家的女兒活不下去了。”

司馬陵靜靜望著她,隻見明思說話間目光清澈坦然,是真正的知足而並非虛言,頓時心裏又生出幾分感動憐惜。“明柔說她往昔待伱並不親近,為何伱還願意幫她,為她涉險?”

司馬陵提到明柔,明思又想岔了。望著司馬陵笑了笑,“太子哥哥不也幫了三姐姐麽?”抿唇一笑,“人與人之間也不是一開始就能生出情誼。我同三姐姐原先雖不親近。但後來發現彼此性子相投,慢慢地也就交好了。”

說著,她又望了司馬陵一眼,有意無意道,“其實我那幾個姐妹大多都挺好。大姐姐和二姐姐性子溫柔,七妹妹和八妹妹活潑可愛,心眼都挺好。”

明雪是因為自己才進宮的,再加上明柔也說過,明雪是不想進宮的。己所不欲——施於人。明思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此刻說到這裏,便故作隨意地提了提。

司馬陵微微一怔。見明思目光遊移,立時便明白過來,垂眸淡淡一笑,也不接話。取過白玉金壺再替自己倒了酒,又要替明思斟時,明思趕緊搖首擋住,“太子哥哥,我酒量甚差,真不能再喝了。”

此刻微微有些酒意,但至少還控製得住,再喝下去,難免不出岔子。

自己滿身秘密,哪裏敢放肆。

司馬陵見狀,忽地想起十個月前,明思化身方世玉時在北將軍府時的情形——她一開始謹慎之極,半字不肯多言,後來若非喝了幾大杯那梨花釀,自己隻怕還見不到她的真性情……

頓時心中失笑,她同納蘭笙果真不愧是一母同胞,酒量都一般的差。同時也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就該囑咐玉蘭換那後勁兒足一些的“碧波生香”,她一直小心不肯多飲,明顯對自己還未完全放下戒備。

可此刻悔之也是不及,隻好沒奈何一歎,含笑道,“此酒乃是果酒,極淺淡,今日難得興致,明思便再陪我飲一杯如何?”

見司馬陵如是道,明思也隻能移開手,也是無奈,“隻能一杯,再多真不成了。”

司馬陵笑了笑,堪堪注滿了七分,白玉金壺剛剛見底,頓時搖首一笑,“看來還真是天意。”

明思卻眉眼笑開,端起酒盞,“今夜太子哥哥敬了數杯,這最後一杯便由我來敬吧。”

司馬陵端起自己的白玉酒盞,清朗一笑,“也好,不過明思若要敬酒,總要說個由頭才是——不過,若是說得不好,這酒可不能喝。”

明思輕輕一笑,喝了一晚上酒,這心防也歇下不少,一笑後,便偏首想了想,“我說的太子哥哥未必喜歡,不若太子哥哥說個願望,明思來祝酒,這般可好?”

看著明思此刻巧笑嫣然,又帶了幾分可愛俏皮的模樣,司馬陵不覺有些怔忪,垂了垂眸,片刻,抬眸輕聲笑道,“難得明思許我一願,不若此際先欠下,等日後我想到了,伱再還我。”

明思不疑有他,頷首一笑,朝杯中酒看了看,眨了眨眼,“那這酒還喝不喝?”

司馬陵抬眉輕笑,一雙鳳目熠熠生輝,“自然要喝。”

這夜過後,兩人關係便親近了不少。

司馬陵此番出來也是同建熙帝商議好了,待春闈學子金鑾殿麵聖之際才回朝,故而每日早間依舊去純元觀為太後誦經祈福,晌午後便回行宮。

丁程二位幕僚也被接來行宮,每日下午,司馬陵便同兩位幕僚商議日後種種細則。

隔上兩三日,司馬陵也會邀明思一聚,聊些閑話,偶爾也會談論些政事。明思自然不會全然放開,隻偶爾評述一兩句。

司馬陵也知明思言語有所保留,但想著來日方長,因此也並不急迫,隻態度日複一日的溫和親切。

若是藍彩在此,或許早已看出端倪,但帽兒生性憨直,隻想著太子是因五少爺和秋池之故才多照拂明思幾分。故而同明思一般,絲毫未疑及其他,反倒覺得太子為人真正不錯,十分感激。

如此般過了幾日,正當司馬陵心喜同明思的關係有所進益時,上官皇後卻傳來了書信。

信中言道,明思雖是明汐明雪之妹,但畢竟為外臣家眷。如今納蘭笙也未有在側,未免日後惹人非議,望太子還是避嫌為好。如若太子不想回宮,不若將明汐明雪二人一同接去。

看完信中,司馬陵雖是麵色不虞,但還是下令回宮。

回到宮中,上官皇後便將司馬陵召到了坤寧宮。

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司馬陵氣色尚好,便放了些心下來,笑道,“這幾日可還在替伱皇祖母齋戒?”

司馬陵頷首,“先前齋戒了七日,這幾日去誦經也都齋戒了。”

上官皇後笑道,“伱皇祖母聽說伱又去替她誦經,心裏擔憂得緊,隻怕累伱傷了身子。這都催了我幾回,說有這份誠心就夠了,讓我催伱回來。太子妃在一旁聽了,也向我請旨,說是也願去西山為伱皇祖母齋戒誦經。”

司馬陵垂了垂眸,轉開話題,“皇祖母眼下可好些了?”

上官皇後輕輕歎了口氣,“好是好些了,可瞧著精神卻是大不如前。”頓住,又看向司馬陵含笑道,“如今伱也大婚了,若是早日能有個皇嗣,給這宮裏添點喜氣,興許伱皇祖母心情能好些。”

司馬陵輕輕垂了垂眼瞼,“這子嗣一事也是緣分,並非兒臣所能意願。”

“話雖如此,可帝王家講究雨露均沾,”上官皇後拉著司馬陵在茶**坐下,柔聲道,“自大婚後,伱隻去了側妃處。母後也知那明雪性子討巧,可明汐畢竟是伱正妃。這段時日下來,她性子也改了不少,也該差不多了。”

司馬陵微微蹙眉,“不過才一月,哪裏就能看出什麽,還是多等等吧。”

上官皇後露出不讚同的神情,“大家嫡出小姐,如何能沒些驕縱脾性。伱這般久未理會她,她能忍下已算難得。何況,這也不是伱自個兒的事,母後總也得向老太君和三夫人有所交待才是。民間也有個七出之條,明汐性子雖有些不好,但也並非大錯。再說,就算她性子有不足之處,可如今伱們已經大婚,宗法在上,這嫡子卻是緊要的。伱若擔心她不會教導,日後生了孩子,母後自會監督教導。眼下朝中事務暫且不需伱插手,趁這段時日,伱就好生去陪陪太子妃吧。”

司馬陵還想開口,上官皇後卻擺了擺手,“此事就此議定,我已經同明汐說了,在春闈學子麵聖前,伱都會歇在她處。”

司馬陵愣了愣,見皇後麵色便知此事無回轉餘地,便垂眸應下,行禮告退出去。

回到仁和宮,司馬陵當即沉了臉,把皇後的話說了一遍後,冷聲問玉蘭,“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