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張網以待(二更)

明思站在北將軍府的西邊角門前,麵前是一把已經落開的魚形銅鎖。

隻需一抽,這道角門就不再是阻滯。

可是,也不再是屏障。

走出這道門後,能否天高海闊,她心中沒有半分把握。

可是,她必須去麵對。

留在這個局中,不但她的心不願意,而且還會影響到其他人。譬如秋池,譬如納蘭笙……

亥時已過半,夜色如墨,原本並不明亮的月華,在此刻,也顯得光亮了許多。

銅鎖上的銅鏽也清楚分明。

夜風輕輕拂動明思帷帽上的輕紗,輕紗隨風貼上了麵頰,柔軟中些許涼意。

也許是良久,也許的片刻,明思輕輕抬手一抽,將魚形銅鎖丟落在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沒有回身,將門輕輕帶攏,沒有停留一瞬,便毫不遲疑地提步。

暗巷中,隻有她一道孤寂的身影,恍若無人。

月光將她的身影長長的拉在灰白的地麵,淡淡的黑影隨著那步伐一霎不霎的跟隨。

這是一條死巷,明思隻能選擇一個方向,走到到巷口,便見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挺在巷口的陰影處。

明思垂了垂眸,便收住步子站定不動。

這四周皆是高牆,這條巷子除了北將軍府的那道角門,別無通路……

再看到馬車上下來的那個黑衣男子,明思麵色已經平靜。在她吩咐了藍彩去車行定一輛馬車時,她便預料到了。

這網,果然是早已張開多時了。

些許訝然,更多卻是意料之中,也是她所想要的結果。

那黑衣男子朝她走近,到了跟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六小姐。”

帶著帷帽都能確定是她,此人擔負這個任務想必不是短短時日。

明思微微一笑,看了那輛毫無特征的馬車一眼,“可以告訴我,要去哪兒麽?”

那黑子男子不覺一怔。

先前他還擔心,若是這個主子使性子反抗,他就麻煩了。玉蘭尚儀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若是人出現,不可傷人一絲一毫,卻定要完成任務。

怔了片刻。他露出一絲難色,“屬下不能說,六小姐去到就知道了。”

明思笑著點了點頭,“那就上車吧。”

不能說,那應該不會是宮中了。

明思鬆了口氣。

雖有猜測,但還確定了,心裏才能踏實。

明思上了車。車門關閉。

那黑衣男子在原地愣了一瞬,似乎有些不置信自己這般好運,如此輕鬆的就完成了任務。玉蘭尚儀可是警示了他,這個六小姐的性子非同一般,讓他須得做多方準備。

愣了一瞬,他才回神過來,急急地走到車頭,揮鞭驅馬。

明思在車廂中閉上了眼,右手輕輕搭在左手手腕之上。白皙纖長的手指在翡翠金鐲的紋路浮凸表麵,輕輕地勾勒摩挲。

玉蘭的出現。證明了司馬陵對自己的圖謀定然是籌謀良久。

能不顧同秋池的情誼,能脅迫納蘭笙對自己隱瞞——他對自己已經有必得之心。

這份必得之心,也許是因為得知了自己的容貌乃是隱藏,更大的可能性,則源於自己是方世玉。

他的周遭,沒有像自己這樣的女子。

而恰好,這個女子並不容貌醜陋,且有些才能,於是。便入了他的心。

他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容貌,又自負聰明。自然認為這天下間,無論人和物。但凡他想要,便能要,就能得到。

於是,他深謀遠慮,一方麵和自己交好,讓自己對他改觀。一方麵,則設下圈套,讓自己同秋池離心。

隻要自己沒了北將軍夫人這道護身符,那麽,他便能將自己納入牢籠。

可是,雖然明白了他的圖謀,自己也必須擺脫北將軍府夫人這個身份。

早在十日之前,蓋了秋池印章的和離書早已交給了藍彩。明日一早,藍彩便會拿著和離書去府衙將婚書換回銷毀。

從今而後,自己同北將軍府再無幹係。

所有的地契房契都交給了藍彩,一切產業都委托方師長代為管理。

最後同秋池那樣說,不過是讓他死心。

這次,自己若能解決問題全身而退,那日後,帽兒脫身也方便一些。

憑著對秋池的了解,她能肯定,那個兩個要求,秋池定然會做到。

那番言語,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

想到此處,明思輕輕一歎。

秋池果真是不懂女人。

所以,才看不清秋老夫人,也永遠不知道自己心裏真正想什麽。

這樣也好,今日這番決絕,也是自己最後能為他做的了。

日後,即便他得知了這番過往中的一切,也不至於太過怨恨太子。

他可以怨恨自己的絕情,也可以對秋老夫人心生怨氣,但他的身份卻絕不能將這份怨恨放在太子身上。

可是,自己並非萬能。

究竟他是否會得知真相,得知後,是否會怨恨司馬陵,明思也不得而知。

她隻能做到,她所能做到的。再多了,她也無心無力。眼前這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局,她也沒有十足把握能闖過……

所謂不破者不立,她卻必須去闖。

躲不開,逃不掉,那就身入局中,以身破局!

首先要做的一點,便是要知道司馬陵是如何打算,如何做想,知己知彼,方能對症下藥。

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她放鬆身體,靠在車壁上。

上車已經一個多時辰了,看方向,卻是朝東而行。

正想著,馬車忽然慢慢停住,明思掀開一條窗簾縫隙朝外看去,卻是東城門。

那黑衣男子沒有下車,似乎亮了一個物什給那守門兵士看,那兵士麵色一噤。旋即行了一禮,飛快地去開城門。

放下窗簾,明思淡淡一笑,原來要將她安置在城外,這可再好不過了。

馬車再度起行,這一次沒有過多久,大約過了三刻鍾。馬車便停住。

門口傳來那男子恭敬的聲音,“請六小姐移步。”

明思下了車,麵前是一座占地不大不小的宅院。門樓下兩盞紅亮的燈籠高懸。將門前照得光亮已極。

大門前一座山水影壁,上麵彩繪著雲霧彌漫的群山,群山中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穿過。白霧茫茫,如玉帶纏繞,似若仙境。

再四下一望,一片平原上,隻相隔數百米處便有一座大小相近的宅院。大小相近。格局也類似,連門前的影壁也幾乎在同一位置。

明思明白了,這一片並非達官勳貴的宅院,這些宅院應該是大京那些富商購置的別院。

大京中真正的勳貴權臣,都是將別院安置在靠近溫泉所在的南麵。

東麵和南麵,地價想差數倍。

將自己安置在這裏,的確,要方便,也安全得多。

那黑衣男子並未阻止明思的駐足打量,此刻。見明思收回目光,才道,“六小姐,請!”

明思頷首,跟著他走到門口。

門環叩擊聲一長兩短地響過後,門便無聲無息的開了。

一個灰衣中年男子開門後,看了黑衣男子亮出的腰牌,便哈腰退到了一邊。

明思跟著黑衣男子走了進去,一路上靜悄悄不見半個人影。

一直走到了第五進。才有一個粉衣侍女出現在門廊下,見到明思便是深深一禮,卻未說話。

明思看了她一眼,台階下站著的黑衣男子道。“六小姐舟車勞頓,想必也是累了。這是彩衣,六小姐有什麽吩咐就直吩咐她便是。”說著一禮,躬身告退。

明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前,再看那院門輕輕合攏,閉緊,並未出聲相詢。

直待所有聲音都靜止,明思轉回頭看著那粉衣侍女,“你叫彩衣?”

那侍女容貌清秀,看年紀約莫十七八。這時聞言,便輕輕頷首。

明思輕蹙眉,定定看了她半晌,忽道,“你不能說話?”

那侍女看了她一眼,垂眸頷首。

明思沒來由地生出一種怒氣,暗暗吸了口氣,看著她,“是來這兒之後才不能說話的麽?”

彩衣看著她,沒有點頭,也未搖頭。

明思垂了垂眸,突地在心頭淡淡一笑,是不是又如何?

她不是神。

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身份永遠是至高的籌碼和枷鎖,她能護住,能主導的,也不過是那小小的一片。

正如,她改變不了丹紅的命運一樣。

而如今,連她自己也是自身難保。

還去生這些沒來由的氣作甚?

連秋池都不可能為了她而改變自己根深蒂固的觀念,她若還想標新立異,隻能是螳臂擋車。

每個世界有每個世界的規則,文化的進步需要社會生產力的極大發展,並非能由哪一個人的力量而改變。

即便,這個人是帝王,也不能。

這樣一想,明思也就平靜了。

沉吟片刻,看了看那緊閉的院門,心道,司馬陵即便派人監視她,也未必能確定她幾時會離開。

今日,她卻是走得幹脆,此刻已經子時已過,想必今夜應該是不會出現的。

遂垂了垂眸,“帶我進去,再準備些膳食。”

從昨日下午都未曾用膳,也不覺餓,可眼下,心已定,反倒覺得餓了。

彩衣愣了愣,隻一瞬,便點頭,福身行了個禮,做了個引路的手勢。

明思頷首,抬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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