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果脯

待明思再度睡下,屋外的雨聲已經零落稀疏了,到了寅時,便徹底止住了。

清晨,明思起身走到廊下一看,院中石板上有著被侵潤的濕意,卻並無水跡的滯留。整個院子,唯獨廊前的幾個被屋簷水滴出來的小凹坑裏,還有淺淺的水漬。

以前下雨不積水還不算奇怪,昨夜那樣的降水量,這院子竟然還能這樣清爽——她微微詫異。

視線本能的四下一看,才看出端倪。

石板下的凹槽是上小下大的倒梯形,院子的幾個角落裏還有數塊被鏤空的石板……

走近一看,石板下麵竟是一個直直的漏水井——難怪不會積水!

地麵的水漏到凹槽中,最後都匯集到這直井裏了,想必這整個納蘭府地下都應該有排水的管道……

封建時代的智慧真的不可小覷!明思深深感概。

抬首朝遠處天際望去,隻見金紅的霞光正徐徐披展著,又是一個豔陽天啊!

昨夜的不過是夢魘,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唇角彎了彎,她轉身朝屋內行去——時間還早,再畫幅畫兒吧。

此刻府裏應該已經開始祭祀了,不過,她們這些女兒家是不能參加的。要等到辰時末,“鬥雞會”開始時,各府女眷來了,她們才能出席。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也隻能盡力而已。

納蘭府昂山院西側是五少爺納蘭笙的書房。

大漢閨閣女子的書房一般都和正房相連,正房的右側是臥房,而左側的次間則作為書房。與小姐們院落格局不同,大漢男子的書房一般都是獨立的。

大漢重文,一個男子書房往往代表著他的學識和地位。

夏日的晨光從撐開的支架窗漏了進來,褪去了幾分躁意,灑下一室明亮。

窗前大大的書案上,最外側是磁州窯白地黑花寒梅大瓶,內側一疊書函,書函後是一架尺高的紫檀座嵌玉硯屏,底座的插孔上插著數支毫筆。

書案的正中是一座三彩的硯山,峰巒疊嶂間隱隱有生雲之氣,形態極其逼真。

此刻,納蘭笙站在窗前望著屋外的晴朗,卻是神情怏怏。

“還沒死心?——再過幾年,你就不會這麽想了。”書案邊的圈椅上,一個把玩象牙雕梅雀香筒的金袍少年忽地抬首一笑,精致得甚至有些妖冶的俊容上,笑容裏幾分漠然幾分傲然,更多的卻是漫不經心——正是太子司馬陵。

語聲懶懶,神態慵懶。

秀挺的眉毛向上揚起,更添幾分睥睨。長而微卷的睫毛下,狹長的鳳目眸光若星,白皙如玉的肌膚更襯得唇不染而朱。

眉間朱砂似火般耀眼。

烏黑油亮的長發從紫金冠下瀉下,幾縷披散在了胸前,更顯風流意態。

金衣玉帶,極盡尊貴。

十四歲的少年,已然妖嬈。

看著太子,納蘭笙唇動了動,卻是欲言又止。

一旁候著的太監富貴瞅了眼太子,朝納蘭笙笑道,“太子殿下也是為五少爺好,生在納蘭侯府這樣的人家是幾世修來的福氣——隻有那些吃不上飯的窮漢子才去從軍呢!吃不好,睡不好,你何須去受那樣的苦?”

納蘭笙皺了皺眉,卻沒搭話。

望了一眼納蘭笙的表情,司馬陵低頭笑了笑,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香筒上的花紋,語氣淡淡,“這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你就別想了!除非你能不姓納蘭——”

納蘭笙神情更加黯然了。

“五少爺,依奴才看,即便您從了軍也未必能全誌——”富貴笑得謙卑恭謹,“如今四海升平,南邊元國人少兵少是定然不會發兵的,而西胡也被咱打怕了——稱臣歲貢,哪一年不是早早地來!再說,聽聞那西胡老皇帝眼下也快不行了!哪兒還能起什麽戰事?您又何苦念著非要去白白受那些罪?”

夏蟲不可語冰……納蘭笙心裏默默道了句。

可他心裏也明白,按太子的脾性,能讓富貴勸說他也是看在多年的情誼,無論太子還是富貴,說得也都算是實情。

他既然做了納蘭笙,這一生便是注定的。

長舒了口氣,他笑看司馬陵,把話題轉開了,“今兒個怎麽這麽早便來了?我以為殿下會跟皇上皇後同來。”

司馬陵百無聊賴的用手指敲擊著手中香筒,卻未回答他,隻道,“父皇已經頒了旨意,再過兩月,秋池便回來了。”

“秋池要回來?”納蘭笙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他露出了喜悅的笑意,“會呆多久?”

“父皇讓他做我陪讀,應該要幾年吧。”司馬陵隨意回道,抬首看向納蘭笙,“父皇還讓我自己選一個,你要不要來?”

納蘭笙一愣,有些心動又有些遲疑,“我……能成麽?”

他縱然年幼,但畢竟生於這樣的環境,心裏清楚皇帝讓秋池做太子伴讀的含義。

北府軍是大漢四府軍的中堅力量,秋池作為北將軍府唯一的繼承人,皇帝自然希望太子能和秋池結下情義。

這樣的重臣才能更忠,也才能用得更加放心,就如同皇上皇後從不限製太子來納蘭府一樣。

可他身為納蘭府的男丁——皇上希望他是忠臣,但他卻絕不會有機會成為重臣。

他做太子伴讀,皇上隻怕是不會同意的。

司馬陵瞥他一眼,便有些不耐的蹙眉,“我既說了,其他的你就別管了!你隻說願還是不願便是,何來那許多婆婆媽媽的!”

太子這兩年脾氣愈發躁了!

納蘭笙無奈的歎口氣,“我自然是願意——”又看了一眼司馬陵,把後麵的“可是”給咽了下去。

見納蘭笙應了,司馬陵這才一笑,把手中香筒朝書案上一擱,長身而起,走到另一側的茶案邊坐下。

富貴趕緊斟了茶,又掏出銀簽子試了試,雙手奉給太子。

司馬陵喝了幾口,覺著身上舒服了些,心情也舒爽起來。

他看了一眼茶案上是十數樣點心幹果,卻是一點胃口也無,便略略的皺了皺眉,將目光轉向富貴,“那金玉果醃的果脯可有帶來?”

“帶了,帶了。”富貴一麵迭聲應道,一麵將茶盞放回。言畢,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金漆黑木盒打開,木製的裏麵卻是純銀內層。

盒子裏是一顆顆色澤誘人金紅色的果脯。

富貴又拿出一根金柄銀挑放到盒中後,才畢恭畢敬的雙手奉到司馬陵身前。

司馬陵挑起一顆放入口中,隻覺一股清涼之意從唇舌間沁入肺腑,頓時燥熱全無。

納蘭笙見狀一笑,這兩年也沒少見他吃這果脯,但這金玉果乃是西邊小郡進貢,每年產量極少,即便是納蘭府這樣的人家也是沒有的,偏生太子口味刁難,隻獨愛這一種。因此,皇後便命宮中司務太監將所有進貢的金玉果都製成果脯,送到了仁和宮專供太子享用。

納蘭笙一笑之後,剛想張口說話,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緊接著,盛裝打扮的三夫人麵帶微笑的出現在書房門口,提步邁進之後,先是款款福身一禮,“妾身見過太子殿下。”

她身後的紫雀紫檀也緊跟著行禮,“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司馬陵站起身,移了半步沒有受三夫人的全禮,“三夫人免禮。”

納蘭笙也看向三夫人,“娘。”

“也沒什麽別的事兒,“三夫人含笑柔聲道,“隻是皇上皇後的鑾駕就快到了,妾身特來知會一聲。”

司馬陵點了點頭,“多謝三夫人費心。”

三夫人笑看了一眼納蘭笙,“笙兒年幼,隻怕對殿下招待不周,妾身過來看看也才好放心。”說著一頓,看向富貴手中的果脯,“咦”了一聲,“這可是瀾郡進貢的金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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