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母子相疑(四更——菲盟靈寵緣+4)
說著,明思忽地偏首,“你不喜歡她?”
榮俊一滯,輕咳一聲,不好說話。
明思也並不在意他的答案,轉回首輕輕一笑,“她的臉的確是我下的藥。”一頓,不去看榮俊的神情,“我從未厭惡一個人似她這般。可我也是一個各人自掃門前雪的。雖早早就知曉她是何種人,但也從未想過要替何人主持公道。直到她去京兆尹報信——”
勳暖的陽光直直的照在明思的臉龐上,因著重孝,明思一身素白,頭上隻有兩根素簪。
抬起臉,迎著陽光,陽光在她發絲上映出金色的光暈,明思微微地噓了噓眼,“我從來覺得恨人是一件很不必要的事。也從來沒有真正恨過一個人。很多事當時可能會覺得很生氣,可時過境遷之後再去想,便會明白個人有個人的立場。不同的境遇會讓人對事的理解不同,故而也會有不同的做法。所以即便父兄遭囚,我從心裏也從未怨恨過皇上。說心裏話,我對皇上是感激欽佩。秋池的事,他應是有幾分明白的。可他因相信榮烈,所以也相信了我。我真不願意恨人。人活一輩子,說長不短,紛紛擾擾本不易。恨乃雙刃,何苦為難自己?若她隻是針對她,隻牽連我,我不會恨她。當如何,大家各憑手段罷了。可如今,我真的恨她……”
榮俊一直聽著她說,直到明思垂眸頓口,“既是這般恨,為何不早下手?你這般聰慧之人,若要想人不知鬼不覺,不會沒有辦法。納蘭府對她早已嫌棄,並不會成為你掣肘之緣由。”
兩句話將明思的理由堵得徹底。
明思默然。
“你下不了手!”榮俊側身麵對她,眸光深邃,“即便是再恨,再厭惡。你依舊下不了手,可對?”
明思放在獅首上的手指無意識的勾畫,未曾抬眸,唇卻抿緊了些。
“你在害怕,”榮俊歎了口氣,繼續緩聲,“你害怕尋到仇人之後沒有勇氣去報仇。這等大仇當血債血償,你覺得自己該親手去報這個仇。可你怕自己做不到。你那般很你五姐,可你下的毒卻隻是讓她的臉長斑,你下不了狠手。”
明思咬緊唇,垂眸不語。
榮俊歎息著笑了笑。“莫多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順心而為便是,不必為難自己。先好生歇息將養,一輩子還長,總會好的。十七叔如今不在,你若信得過,有話便同我說就是。”
明思抬眼看著他,輕輕笑了笑,“同你說話多了。有時真會忘記你是太子殿下。”
榮俊唇畔笑意溫潤,微微戲謔,“這句我倒喜歡聽。”又一頓,看了看周遭景致,“無事多出來走走,於身於心皆好。”
明思微微一笑,“無論如何。真的謝謝你。”
這樣的時候,有這樣一個人不需要說太多便能會意,的確是一件讓人舒服的事。
何況,榮俊真的一個很聰明也很好的談話對象。
明思在心裏笑了笑。
也許以後隨著身份的改變,人也會變。
不過那麽遙遠的事情何必去想呢?
人總不能因噎廢食。
榮俊離開後,明思回到書房繼續練字。
這一練便直至深夜。
第二日起身後,明思先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去右柱國府,而後再度進入書房。
午膳過後。明思讓人備車出發去了太子府。
昨日就同榮俊說好了,若是尋到榮烈寫的條陳便送到太子府。
到了太子府,才知榮俊並未歸來。
明思看了一眼莊嚴氣派的大門,讓沙魯往回趕。還未駛動,門前又駛來一輛馬車,正是太子府標記。
卓都問詢。明思讓他暫等片刻。
馬車駛到明思車駕前停住,誰知掀開車窗簾露出的卻是一張美豔傲氣的麵孔。
“本宮說是誰呢,原來是睿親王妃啊。”溫娜兒勾了勾唇角,瞥了一眼大門。“睿親王妃可是來看你那好姐姐的?不對,若是來探望姐妹也不會過門而不入啊。”
明思不想同她揪扯,放下車窗簾讓卓都起行。
“這就走了?”溫娜兒輕諷的語聲傳入,“睿親王生死不明,親身母親同老祖宗也死了,如今太後也病倒了。你倒是自在,旁人可真沒這般的臉皮——不過也對,你們漢人不是常說什麽好死不如賴活著麽……真真合適你得緊……”
顎敏咬了咬唇,方欲張口,明思按住她的手,低聲道,“走吧。”
卓都頓了一瞬才揮鞭驅馬。
走出一段,明思讓顎敏拉開擋板,“去宮裏。”
卓都將馬車調轉方向朝著宮門行去。
明思在車廂中沉默。
太後病了。
這個消息比溫娜兒的話更讓她難受。
回京之後不是沒有想到過太後,可是,她沒有勇氣去見太後。
她有勇氣麵對任何人,卻獨獨不敢麵對太後。
無論她同榮烈之間如何情深似海,無論榮烈如何無怨無悔,她終究是欠了太後。
欠了一個母親的心。
太後對榮烈這個兒子的那份疼愛看重,明思體會再深也不過。
到了宮門,明思下車,卓都站在車前,看了看明思,很快又垂下首。
明思驀地一怔,很快明白過來。
可是這個時候什麽都不能說,明思默默轉身走向宮門。
到了慈寧宮前,纏枝迎了出來,往昔端莊的臉上此際卻彌漫著一股輕愁。
“太後聽說王妃來了,特地讓奴婢前來相迎。”纏枝強笑著對明思行禮。
明思拉住她,“母後如何了?前幾日都未聽說,怎一下就病了?”
“哪裏是一下?”纏枝輕歎搖首,見明思直接問到太後的病情也不再掩飾強笑,“這段時日一直睡不安枕,用膳也愈發的少。前幾日就精神不濟,卻偏不讓請禦醫,這才——昨日睡下,今兒個早上便起不得身。王妃來得正好。王妃您想法子勸勸太後娘娘吧,這人病了不尋醫問藥如何能行?”
纏枝滿臉愁索。
明思一怔,“還未請禦醫?”
纏枝蹙眉頷首卻是無奈,“皇上早前也來過,可太後不見也不聽,隻說不許傳禦醫。”
不見皇上不許傳禦醫?
明思愕然而驚,“母後為何不見皇上?”
纏枝似一噎,有些為難地看了明思一眼。垂眸低聲,“王妃還是去看太後吧。太後讓奴婢出來相迎,便是願意同王妃說話的。”
見此情狀,明思也不好再追問。遂頷首,同纏枝走了進去。
明思還是第一次進入太後的寢殿。
大紅帳幔下,太後的臉蒼白得驚人。
明思隻看一眼就呆住,鼻翼猛地酸澀,“母後……”
若不是親眼得見,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老婦人便是數月前還貌若美婦的太後!
臉瘦了一圈,晦暗無光,皮膚鬆弛,好似一夜間蒼老了二十歲不止!
怎麽會這樣?
“思思……”太後望著她。目光還算有幾分神采,“莫站著,坐下陪母後說話。”
明思胸口發悶,一步步走到榻邊坐下,“母後,怎不叫禦醫看看?”
實在忍不住,明思哽咽。
“不要禦醫。”太後看著她。緩緩露出一個笑意,“母後年紀大了,那些藥太苦,母後不喜歡。”
“母後不看禦醫怎行?”明思伸手握住太後放在被上的手,“我替母後尋一個好大夫,讓他給母後配不苦的藥,可好?”
“不了。”太後望著她微微而笑,“母後就想看看你。你來看母後,母後很高興。”
“母後……”明思哽咽不能語,喉嚨生疼得緊,“母後可是怪我——可母後就算怪我,也該顧惜自個兒的身子才是。”
太後輕輕搖首,唇邊笑意溫和。“母後怎會怪你?這個不幹你的事。母後痛,你心裏也痛。烈兒心悅你,母後也喜歡你。母後如何會怪烈兒最心愛的女子?”
明思心房一陣刺痛,眼中卻是幹澀無比,說不出話隻能搖首。
這樣的情,如何能還?
如何還得起?
“傻孩子,真不關你的事。若是要怪,也都是母後的錯。”太後語聲低不可聞,“一切都是母後的錯……”
明思驀地抬眸,“母後?”
“是母後的錯……”太後怔怔看著明思,眼中慢慢浮起悲傷,“是我不甘心,要不然不會這般。先帝總說做了皇帝便身不由己,總說他納那些女人都是不得已的。可我不信……我不信天下的每個男子都會如此。我總想若是我的烈兒坐了那個位置,若他有了一個心愛的女子,他定能做到的。我不該同先帝爭,也不該說那句話。若無那句話,也不至於弄得他們兄弟生分。安兒對烈兒生了芥蒂,所以我才讓先帝將黑甲軍給了烈兒……都是我的錯,我不是一個好母後,是我一錯再錯……”
明思呆了呆。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太後的意思。
原來……原來太後以為榮安是大雪山之事的幕後指使。
難怪太後不肯見榮安!
一愣後,她趕緊捉住太後的手,低聲急急,“母後你錯怪皇上了!王爺之事同皇上並無幹係!”
太後怔然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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