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他啊
媽媽在椅子上坐下,端了一小杯茶,輕輕喝一口,說:“以前,我總是想他的身份與我們家真是天壤之別,不想你走我走過的路,媽知那路有多麽苦,多麽難。而他與你差別,可不是當年我與你爸的差別。所以,即便知道你喜歡,媽也堅決反對。那段時間,有點怪我吧?”
媽媽向來沉浸在失去爸爸的痛苦中,或者沉浸在回憶裏,鮮少與董小葵交流。卻不料今年多了很多交流,這會兒更是這樣坦然地來麵對。
董小葵一聽,覺得很幸福,立刻蹲身抱住媽媽,撒嬌說:“媽,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怎麽會怪你呢!”
“那時,我想他或許隻是覺得你跟他見過的女孩子不一樣,過一段時間就沒新鮮感。你也會認識別人,或許就淡了。”媽媽敘述,輕拍她的背,說:“所以,我對你留在錦城工作,很開心。後來聽你說一直忙工作,也沒見你提到他。我就想啊,大約是淡了。所以,你去山裏采訪那次,我猜是他打的電話,打到家裏,旁敲側擊地問你的去處。我沒告訴他,也沒告訴你。不過,現在想來,當時的他似乎是很著急。當時,是他吧?”
董小葵沒想到許二還打電話到家裏來問過她的去處,連媽媽都聽得出他的語氣著急,這清冷自持的男人因為遍尋不著她,就這樣亂了方寸。
她鼻子一酸,隻是低頭看自己的影子,被壁燈拉長,隻留下淡淡痕跡。每個人對無關緊要的人來說就是如同這影子一樣不鹹不淡的存在,可是對於在意你的人,卻像是空氣一樣,如果偶爾發覺不在,就焦急得不得了。
董小葵看著影子,回答:“嗯。是他。”
“我想也是他。在那時,我就想如果這真是個不錯的人。能擔得起你的未來,媽也不說什麽。前幾天去道觀,說起姻緣,道長說‘一人一福。一切隨緣,莫強求’。媽倒是想到總在阻止你,現在也不阻止,但你自己要有所把握。”媽拍拍董小葵,輕歎一聲。
董小葵不住點頭。卻還沒明白媽媽為什麽突然轉變對許二的看法,難道就因為他很著急地打電話過來,卻還耐著性子旁敲側擊地詢問她的去處嗎?她覺得不是。所以,她又小心翼翼地問:“媽,你怎麽忽然覺得他不錯了?”
“難道你不認為她不錯?”媽媽反問。這語氣讓董小葵一愣,她過去夢寐以求就是跟媽媽能有朋友式的對話。可是,媽媽一直是冷冰冰的。如今,媽媽居然打趣起她來了。董小葵有些不相信,十分疑惑地喊了一聲:“媽。”
媽媽卻是將那茶杯放到一旁,如同往年很多個新年那樣。倒了一杯米酒。那時很多年前,爸爸和媽媽在新年必定會喝的,據說他們當年結婚時的交杯酒就是一杯米酒。
米酒入熱水溫,有種奇異的香氣。董小葵幫媽媽溫酒。媽媽在一旁像是陷入回憶,有些自責地說:“今天,他讓我想起你爸爸。當年,我也怕雷聲,怕鞭炮,所以這麽多年來,迎新的鞭炮都是你去放。這三年你不在家。就是小槐去的。媽媽比較自私,隻是自己怕,卻沒想到你一向怕打雷,其實也是怕那鞭炮的。”
董小葵有些聽不下去。打斷媽媽的話,安慰她說:“媽,你說那些做啥。我不怕的。”
媽媽卻沒理會,自顧自地說:“剛才,我是看到他,點了鞭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速捂住你的耳朵。那時。我才明白過來。我一直覺得我很關心你,在這點上,卻不及他。這麽多年竟然都沒發現,你其實是怕鞭炮的。”
對於許二的舉動,董小葵很驚訝,很感動。她驚訝這個驕傲男人的細心,周到,對她真實的疼惜。但她不喜歡媽媽這種自責,於是將熱好的米酒雙手捧給媽媽,說:“那隻是小事。”
“他是大家族的人,據說是繼承人,能想到這些已經不錯了。”媽媽說。
董小葵有些搞不清狀況,這許二到底有什麽魅力,讓自己的媽媽都在替他說話了。董小葵十分狐疑,媽媽卻繼續說:“能為你下廚,做飯也不錯。以前,你爸爸跟我說,會做飯的男人會生活,對自己的妻子會比較好。”
“原來是老爸的理論。我說怎麽做一次飯,就改變了媽對他的看法。媽,你這也太迷信了。”董小葵撅了嘴。
“什麽迷信,你看看荷香渡對老婆好的,有幾個是不會做飯的?還有這雲來鎮?”媽媽立刻舉例說明,什麽舅舅、叔叔、舅老爺的例子,全部都搬出來了。
“媽,你這沒有科學依據,沒說服力。”董小葵搖頭。
“怎麽就沒有說服力了?”媽媽將那米酒盡飲,聲音比她還大。
董小葵看著媽媽,媽媽也看著她。彼此對視,終於是開心地笑了,各自坐在椅子上。兩人都意識到一個問題:本應該是董小葵竭力說許二好,媽媽竭力挑刺的。
這一次,卻是角色反過來了。母女倆笑了一陣,媽媽斂起笑,正色道:“小葵,你也大了。總得要考慮找個合適的人。今天,雖然這姓許的表現不錯,但並不表示我就百分百讚同你們。他若搞不定他家的事,你就得給我悠著點,不要傻兮兮的,賠了上自己。”
“媽,你放心了。我有分寸的。”董小葵嘿嘿笑,摟著媽媽的胳膊。
媽媽拍看她的手,一臉不相信,說:“有分寸才怪。都不知檢點一下。董小葵,我可告訴你:男人喜歡**的女子,可不喜歡要**的女子做老婆,就像男人喜歡看女人抽煙,但是絕對自己的老婆抽煙。所以,小葵,情之所至,雖然發乎情,但別怪媽古董,還是止乎禮的好。”
“媽,你把你女兒想成什麽人了。不過,今天居然搬‘發乎情,止乎禮’的語句來了。以前。你可是最討厭爸爸跟你講什麽詩文的。”董小葵喜歡這樣跟媽媽聊天談話,她覺得像是朋友,十分愜意。
“那是你老爸當年對你外公說的。他約我去看電影,錯過車了。不能及時回來,在縣城裏住的旅店,你外公要打折我的腿。你老爸就擋在我麵前,抓著你外公的雞毛毯子,就說‘我跟小佳發乎情。止乎禮,絕無越軌行為。’,你老爸那樣子跟江姐麵對敵人似的。我也就知道這句了。倒是喜歡這句的。”媽媽說得高興。也許是喝了米酒,也許是因為時間終於讓她的悲傷淡了一些,她如今肯將爸爸的好拿出來分享,也敢向自己的女兒雲淡風輕地講起自己獨自想起就高興,卻又悲傷到極致的往事。
耳畔還有零星的鞭炮聲,自己愛的那個男人就住在隔壁的隔壁。一向封閉自己的媽媽也漸漸敞開心扉。董小葵忽然覺得暗色的夜空有晨曦的光芒。
後來,董小葵也跟媽媽喝了幾杯小米酒,她問了一些爸爸的事情。媽媽也似乎是壓抑了很久。一股腦地傾訴了。到後來,那零星的鞭炮聲終於停止,周圍一片寂靜。媽媽有些睡意,董小葵讓她去休息,自己一個人在客廳裏守歲。
許二大約真是累了,去睡了,居然很乖,沒有再來騷擾她。董小葵在客廳裏守歲,一直到晨光熹微,她燒水洗臉。與媽媽一並祭祀,做飯。做好飯,許二還沒起床。
董小葵噌噌上樓去,許二卻像是孩子。還在熟睡。這家夥向來很少有睡眠,即便睡著也是淺眠。卻不曾想他居然也能睡成這樣,看來這段時間夠他累的,而他在這裏大約覺得安寧吧。
她伸手去輕撫他的眉毛,還沒摸到,他卻是睜開眼一笑。說:“石頭,新年快樂。”
董小葵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正色說:“日上三竿了,你該起來了。”
許二嘖嘖地說:“小葵,不應該,不應該。”
“什麽不應該?”董小葵一邊整理床鋪,一邊問。
“你不應該說這個粗俗的詞,這個詞的含義太豐富了。”許二煞有介事。董小葵大約知道這家夥又在毀詞了,卻還是裝作不知,說:“是嗎?我可不知了。”
“我的石頭總是純潔的。你不知即便是當初造詞的那些個,也是粗俗者居多的。”他說,那神情跟某某講壇的那些專家似的,董小葵終於憋不住,笑著說:“走吧,洗漱吃飯。”
許二卻是一把拉住董小葵,說:“等等。我丈母娘似乎對我所有改觀,已經默認我的身份了。哼哼,我不能像平時那麽出場。”
這家夥還真是會察言觀色,居然能看出其實媽媽一直板著臉對他的背後其實是默認他的身份。董小葵卻是臉色一變,訛他,說:“你想多了,媽還不同意我們呢。”
“得了。大新年的說謊。你這隻孫猴子,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你還對我說謊。哼哼。”許二洋洋得意。
“呀,如來佛祖與悟空不得不說的故事?你真不純潔。”董小葵哈哈哈大笑。
許二板著臉不理會她,然後牽著她的手一直到飯廳才放開。媽媽吃了一小碗,外麵舞獅子的來了,媽媽忙著出去謝禮,所以出去了,隻剩下兩人吃飯。
吃了一會兒,許二忽然說:“董小葵,我家裏又跟我訂了一門親事。”
董小葵筷子一頓,心情卻是平靜如水,抬眉瞧他,翻翻白眼,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
“哎。你聽到沒有?”許二語氣有點不悅,大約他認為董小葵應該緊張、黯然,可是董小葵的表現太坦然了。
“聽到了,你家跟你訂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啥來曆?軍、政、商,還是書香世家?”董小葵正在對付一隻雞翅膀,說話含糊不清,那態度似乎也很無所謂。
許二隻悶頭吃飯,不答話。董小葵終於對付完那隻雞翅膀,見他沒反應,不由得說:“我說仲霖,你這話不要說一半,留一半的行麽?我一直豎起耳朵等下文,你卻又不說了。這真不像你的作風。”
“你個沒良心的,就不擔心麽?”許二將碗筷都放到一旁,表示不吃了,有點賭氣。
董小葵微微一笑,覺得許二這般這孩子氣。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於是她態度萬分誠懇地問:“給你訂的是什麽樣的?”
“對方雖不是世家,但也是軍方的。那女子我見過幾次,嗯,怎麽說呢?很漂亮。秀發如雲,瀑布似的;身材高挑,得跟我一樣高吧,穿高跟鞋就能比我高。五官不錯,嗯。皮膚很好,肌膚勝雪。學識方麵就不用強調了,據說我爺爺也很喜歡這女子。”許二敘述,十分興奮的模樣。
呔,以為我不知?就是看我抓狂擔心嘛。我就偏偏不如你所願。所以,董小葵聽完,並沒有任何的沮喪與擔憂,反而是很從容地拿起另外一隻雞翅膀繼續啃。
“石頭,不痛快就說出來。不要拿食物出氣。拿食物出氣不利於消化的。”許二靠在椅子上,一直盯著董小葵看。
董小葵狠狠撕咬一口雞翅膀。微微蹙眉看了看他,微笑著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痛快了?這新年第一天,我從來不給自己添堵。這可是預示著來年好運的日子呢。我要吃好喝好。”
“董小葵。”許二終於很不悅,從椅子上站起來。
“嗯,雞翅膀。”董小葵也不驚詫,嘴裏還啃著雞翅膀,含糊不清地回答。反正與這家夥相處久了,她便練就波瀾不驚麵對他的瞬間變化。因為這家夥平時從不發的少爺脾氣全在她麵前展現了,也隻是少爺脾氣而已,她反倒是喜歡他能這樣信任她。將喜怒哀樂都展現給她。
“你就一點都不擔心麽?之前,我跟歐陽薇訂婚,你還要棄我而去什麽的。你現在一點反應都沒有。”許二說。
最近,很多人似乎都變了。都不是她印象中的那個。媽媽,餘姚,葉三,還有仲霖。
董小葵將還沒啃完的雞翅膀扔在一旁,拿了紙巾使勁擦幹淨油油的手,一下子走過去將他拉著往樓上走。
“你要幹啥?”許二問。語氣很像是別強搶民女中那個民女。
董小葵笑而不語,隻是拉著他上樓到她的房間,關上門。
“石頭,你要做啥?”許二問,語氣有點防備。
董小葵不懷好意一笑,然後撲過去,將他摟住,這才說:“我想抱你。”
“石頭。你越發放肆了。”許二聲音陡然有點啞。
“如此孩子氣的可愛許少,百年難遇,得好好抱抱。”董小葵嘿嘿笑,一臉的奸詐。
顯然答案不是許二要的,他臉色一沉,就要掙脫他懷抱。董小葵將他緊緊摟住,安撫道:“好了,我是真的很想抱你。有些話想對你說。”
這話一出,懷中許二果然不再別扭,反手將董小葵抱住。董小葵這才緩緩地說:“你這個傻瓜。難道動不動就抓狂,因為家裏給你訂親就要離開你的人,才是在乎你的麽?我不抓狂,不難受,不是不在你,而是信任你會處理好一切,因為你待我好。”
董小葵抱著他,兩人在房間裏慢慢搖曳,倒有些跳慢三的味道,這感覺讓人覺得很滑稽,卻又覺得很溫馨。
“那你以前。”許二語氣懶懶的,不知在逗她,還是在借機放鬆。反正這家夥在她麵前和在別人麵前的表現很不一樣。
不過,無論是逗她,還是借機放鬆,董小葵都不想放過這個機會,她讓要他知道,她的心意。有些話,必須說,然後努力,之後等待結果。如果執著於某件事,就不能讓自己有後悔的機會。謹小慎微是一種處事態度,考慮周詳是一種策略,盡量不讓自己有太多說後悔的事,這更是必須時時銘記的。
所以,她很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說:“從前,是我無法得知你的心意,你總將一顆心藏得很深,讓我看不到你對我到底是怎麽樣的態度,所以,我不得不選擇退卻,因為你不明,我就沒有勇氣去麵對我們之間的困難,阻礙。也沒有立場去麵對你的訂婚,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中意者的挑釁。可是現在,你說你想我,你這樣挪假期挪到新年前來找我,你雖沒說,我能不懂麽?雖然,我也很想聽你說,你為什麽要那樣做。我董小葵不是矯情的主,仲霖,你給我保護,我給你幸福。”
董小葵說到這裏,嗬嗬一笑,隻是瞧著他。心想:許仲霖,我都說到這份兒上,你居然還不說麽?
她期待著一種返回。可是許二就是不說那句話,反而思考片刻,問:“葉三說,我的身份在那裏, 很多小戶人家的女子不一定能承受我對她的——,對她的愛,擺不正位置,太過恃寵而驕。董小葵,我有些擔憂。”
原來許二竟然會擔憂她無法承受他的愛。董小葵笑著搖頭,說:“許仲霖,你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男人而已。”
“什麽?”許二顯然不喜歡這樣的定義,語氣很不爽。
“對我來說,你就是一個,我想要舉案齊眉,地老天荒的男人而已。你給我買一條圍巾還是一棟大樓,對我來說,那表達是同樣的。哎呀,你還真是杞人憂天。”董小葵感歎一聲,踮起腳尖親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