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無味記
一路是熟悉的風景，果然是往“無味記”去的。去年也是這時節來這裏，隻不過那時節是午後，日光和暖，看得這“無味記”周遭的風景，仿若喧鬧城市中的一片綠洲。這一次，卻是夜間，雖然繁星滿天，但卻夜色濃重，許仲霖開車一向很慢，很認真，大約跟他的職業有關，需要十分細致。車緩緩行進，周遭樹影婆娑，風中帶著植物清香，有露水濕潤。
轉過一個彎，遠遠的就看到燈光，古典的紅燈籠，朦朧了時光，乍一看，倒像是穿越時空了。黑漆的大門緊閉。
董小葵下意識地看了看表，說：“仲霖，這會兒已經九點了，也許，他們都睡下了。”是啊，這裏畢竟不是營業性的菜館，也曾聽聞許家伯父為了保持做菜的獨特感覺，很注重生活規律。
“沒有。我之前打了電話過來。”許仲霖回答，還是專注地看著前方，車在門口拐彎，停到旁邊的開闊地帶。兩人剛下車，便聽得黑漆木門“吱呀”響，便見得這周遭的路燈都亮了。走出來的便是一位年輕人，見到兩人，便是很有禮貌地喊了一聲：“許少好。董小姐好。”
許仲霖點頭回禮，“嗯”了一聲。董小葵十分驚訝，自己隻來過“無味記”一次，這人怎麽就知道她？不過，出於禮貌，她也是點頭行禮，說：“你好。”
許仲霖將握住她的手，往“無味記”裏走。這“無味記”的門是中國古典式的，門也是分好幾層次，一層一層進去，便是照壁。因為是晚上，所以，每一層的門都是關著，隻開了側門。門檻眾多，許仲霖牽著董小葵走得很慢，並且輕聲提醒那裏有門檻，要小心些。
前麵那年輕人提著燈，倒有幾次回過頭來瞧。董小葵也有些不好意思。等過了照壁，院落裏早就上燈。那人說：“許少，飯菜已經準備好。師父現在在忙一道菜的研究。正在準備最後一道材料，晚些會過來。”
“嗯，你去吧。”許仲霖向他揮揮手，帶著董小葵徑直走進一間屋子。這屋子也是上次吃飯時的。
紅木矮放桌上是熱騰騰的魚湯，還有許仲霖喜歡的熏肉切片，清炒的不知名的藤蘿細嫩部分。兩人靜默地吃飯。因為許仲霖向來吃飯極少言語。拿他的話說品味美食需要靜心，何況無味記的飯菜真是讓人食欲大增。
等到兩人都吃得差不多。有人來收拾桌子，先前的年輕人這才過來，笑嘻嘻地說：“許少，董小姐，師父請你們到裏間喝茶呢。說是上好的茶，前段時間從老爺子那裏帶回來的。”
“好，你先去。”許仲霖揮揮手，瞧了瞧窗外。
董小葵卻是有些緊張，因為畢竟這一次的身份與上一次不同，既然這伯父去見過老爺子，必定也是知道許仲霖跟自己的事。這一次見麵，也不知許家伯父是什麽態度。
不過，緊張歸緊張，她還是沉住氣，一言不發，站在一旁。
“走吧，伯父人很和善。你不用緊張。”許仲霖忽然轉過身來，牽她的手。
董小葵嚇了一跳，說：“我沒有。”
“你若沒緊張，我說這話，你便不是這表情。”許仲霖氣定神閑，果然是十分了解她。
董小葵訕訕地笑，跟他一起去見伯父。伯父頭發幾乎已經全白，但是精神矍鑠，看到許仲霖走進來，哈哈一笑，說：“仲霖，你小子可是多久沒來見伯父了？”
“伯父您知道的，我可是天天都想嚐您的手藝的。隻是任務重。”許仲霖徑直走進去，手卻還是緊緊握著董小葵，一點放開的意思都沒有。
“是嗎？我聽說跑錦城都好幾趟了，沒空來無味記，你小子說謊的水平越來越低了。”伯父一邊洗杯子一邊說，不住地打量董小葵。
董小葵有些不自在，略略垂了眼瞼，想要將手從許仲霖的緊握中抽出來，他卻握得更緊，一直在伯父對麵的矮凳上坐著，這才煞有介事地說：“那是有大任務，這可真不能說的。”
“嗯。是大任務。你這個家夥。”伯父說，瞧了瞧董小葵，說：“丫頭，又見麵了。我家仲霖，以前可沒帶女孩子來這裏吃飯。你倒是兩次了。”
伯父說話，語氣平和，臉上堆笑，倒不是冷雨秋風的臉麵，從氣息上來說，不是有惡意的。董小葵算是放鬆一些，對伯父笑了笑，說：“是我嘴饞，上一次機緣巧合吃到伯父做的菜，總是念念不忘，所以一直央他帶我來呢。”
這話讓伯父哈哈一笑，又瞧了瞧許仲霖，這才跟董小葵說：“那以後讓仲霖多帶你來。”
“好啊。”董小葵十分高興，轉頭瞧了瞧許仲霖。
許仲霖敲敲她的腦袋說：“你就一吃貨，行了，有空了就帶你來。”他說著讓董小葵在一旁坐下。
“這丫頭是誰，什麽名字？仲霖，你最近很少回家，這禮數也生疏了。”伯父說，笑意吟吟的。董小葵坐在一旁的，覺得這話有些不舒服。什麽叫“很少回家，禮數生疏”？難道是暗指她會敗壞了許仲霖的教養麽？
想到這些，董小葵心裏到底有些不悅，又希望是自己多慮。這會兒倒是千回百轉的起伏，到底是權貴豪門與貧民，無論如何，這心裏的忐忑差距都是存在的。
許仲霖嗬嗬一笑，回答說：“伯父，你這說話可不妥了，我這段時間在外忙任務，閑暇裏跟這丫頭一起研究一些古代典籍，伯父這話可得讓這敏感的丫頭要多想了。”
他一邊說，一邊瞧了瞧董小葵。董小葵一聽許仲霖這麽說，心裏自是感激，麵上卻是不悅，說：“瞧你說的。我可沒這麽多小心思。隻是一心回味剛才的美食，想著這接下來這好茶呢。”
“沒就最好。”許仲霖說，也不顧是他伯父在場，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這一舉動讓董小葵十分不好意思，連忙一躲。
“我可是沒想到這一點，哎，人老了，總是考慮不周。”伯父說，已經開始倒去初杯，滿室都是茶香。
“伯父，這話要讓爺爺聽見——”許仲霖說。
“臭小子，你不說，他怎麽知道？”伯父撇撇嘴，瞪了瞪許仲霖，又笑著瞧董小葵，說：“別怕這家夥。可別順著他了。要不然，他得翻天。”
董小葵訕訕地笑，還沒說話。伯父放將泡好的茶放在兩人麵前，說：“臭小子，不介紹一下這丫頭麽？”
許仲霖端著杯子，這才說：“董小葵，我未婚妻。”
董小葵聽得“未婚妻”這三個字，可是震撼得很，手一緊，緊緊握著發燙的茶杯，不由得瞧了瞧伯父的臉色。那老頭還是先前的神色，便是瞧了瞧董小葵，說：“你小子這把倒是玩得大，敢拂你爺爺的意。”
許仲霖隻是笑笑，說：“您老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吧？我可是尊敬您，將小葵帶來見您，作為長輩，不送禮物麽？”
董小葵一聽，暗笑：這家夥還真有土匪潛質。
“臭小子。你隻說來吃飯，這突然來的，你讓我措手不及，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伯父瞪他一眼，然後又對小葵笑了笑，說：“小葵啊。今天倉促，我也沒有什麽好送的。聽這臭小子說，你也是喜歡喝茶的，這罐茶還不錯，就算初次見麵禮了。”
董小葵十分不好意思，也隻好連忙起身接住那老頭遞過來的茶葉，連聲說謝謝。
“小葵會泡茶的吧？”老頭問，繼續添茶。
“略知一二。”董小葵回答。
“伯父，你這也太摳門了。好歹是我的未婚妻，初次見麵，你就一罐茶葉。”許仲霖喝一口茶，撇撇嘴。
“臭小子，你要怎樣？這茶葉，你也曉得來曆，不多見的。哼，老頭子能給我一罐，已經不錯了。他可是愛茶如命。”伯父修養倒是好，就差沒有站起來拍打許仲霖。
“這樣貴重。我茶藝粗淺，怕暴斂天物。”董小葵有些不安，她知道許家有很多好茶葉，卻不知這茶葉這樣珍貴。
“丫頭，拿著。我聽仲霖說，你家也是頗有教養的世家，茶藝這一塊也做得很好。你就拿去嚐嚐。算伯父的一點心意。至於別的禮物，下次，我一定給補上。”伯父一邊說，已經命人拿了茶點，白瓷的碟子好幾碟，色澤金黃，看起來就很好吃。
“得了，來點實質的。再說了，你會算不到我帶小葵來？”許仲霖站起身，繞過桌子坐在伯父身邊，一臉賊賊的表情。
這是董小葵從未見過的表情，十分驚訝地瞧著那勾肩搭背的兩人。
“臭小子，你以為我是你？我一心都是做菜。別的一概不管。”他說，斜睨了許仲霖一眼。
“那好吧。我是你最喜歡的侄子，我的妻子，嗯，你自然也要愛屋及烏，那罐茶葉實在寒磣了點。”許仲霖很鄭重的神情。董小葵在心裏偷著樂，這家夥真有匪氣。
“臭小子，我初見你大嫂，也不過給了幾塊出鍋的餅帶回去。你還想得寸進尺？”伯父佯裝暴怒。
“那是必須的。伯父，你知道我不怎麽吃得下飯的，也不能老往你這邊跑。”許仲霖表情嚴肅。
“你的意思讓我教這丫頭？”伯父問，又瞧了瞧董小葵。
董小葵一聽，這許仲霖居然沒問過自己的意見就自作主張，心裏有些不快。伯父已經陷入思考狀，而後點點頭，說：“丫頭，你可願意過來學一學？”
這人的飯菜香的難以抗拒，自然是頗有心得。董小葵向來是想做賢妻良母，相夫教子，所以對於廚藝也自然是很留心，加上許仲霖吃飯十分挑剔，稍微不好吃，必定吃不下，在這方麵，董小葵也沒少下功夫，這一次回家，甚至是問了許多的配方，包括董家的。這會兒得到這一番話，她自然是十分高興，連忙說：“求之不得了。以前就想，隻不過怕資質愚鈍，伯父不肯收。”
“這一輩裏，許家就沒有喜歡廚藝的家夥了。唉。”伯父歎息一聲，說：“你若是沒事，明天就可以來看看，學學。”
“多謝伯父。”她一邊說，一邊瞧瞧許仲霖。
“石頭，用心學。以後給為夫做好吃的。”他倒是一點都不避諱，十分高興地走過來，拉著她的手坐下。那壺裏的茶淡了，伯父又要換一壺，許仲霖示意董小葵去泡茶。
董小葵也心知肚明，剛剛聽聞許仲霖的爺爺也喜歡泡茶，於是欣然接受。伯父也不多說，大約也想審視一下。一個人如何，從她處事之中可窺見一二。許仲霖曾說這個伯父最深得他爺爺的喜歡。雖然不在軍中，不曾在官場打轉，甚至各方麵都不是最好的。但卻是最心無旁騖，性子最淡的。據說也很聰明。
那麽，這人能做出無上美味，必定是悟性極佳的人。董小葵暗想，之後又告誡自己要靜下心來，這樣才不至於出錯。
泡茶的工序，自然沿用的是董家教的。這期間，伯父與許仲霖在說做菜的事，偶爾會說到古書典籍裏的某一道配菜。期間，伯父與許仲霖會糾正泡茶的一些細節。
“老爺子身體如何？”許仲霖終於是問了。
“在梅園，精神還不錯，就是想你奶奶時，有點絮叨。”伯父回答，不由得歎息。董小葵一聽，手倒是一緊，不由得想起陳伯曾說過的事，許仲霖爺爺奶奶的故事，那是一種至死不渝愛情。這種超越生死的追念更是讓人羨慕，同時也唏噓不已。
“家裏情況如何？”許仲霖開門見山。
伯父終於瞟了他一眼，說：“自己的事，自己要負責。家裏很平靜。”
“嗬嗬，我最近是在忙，沒空回去。隻不過，我絞盡腦汁也沒想起老爺子的世家故人是哪一家。這個——”許仲霖說得漫不經心，還拿了差點在吃。
“這別問我。因為我也不清楚。好了，我還做菜呢。”伯父似乎有些逃避這話題，立馬站起身來。
“老頭，你別賣關子了。哼哼，你也對我袖手旁觀麽？”許仲霖這會兒倒是開門見山了。
伯父轉過身，卻是對董小葵說：“小葵，明天我有些事。後天一早，你要沒事，就過來跟我學做菜吧。”
“謝謝伯父。”董小葵連忙起身行禮。
老頭擺擺手，對許仲霖說：“臭小子，自己的事，自己負責。”
許仲霖撇撇嘴，得寸進尺地說：“明天的早餐，給我唄。”
“哼，你個臭小子。真是匪氣十足。已經讓善財給你準備好了。在外間，你自己去拿。”伯父佯裝生氣，說到最後，臉上還是不由得露出笑意。
“老頭子說我類他，你說我廢棄十足，你小心些。”許仲霖哼哼唧唧，跟伯父說話沒個正形，撒嬌意味十足。這樣的許仲霖真是難以看到的。
董小葵很舒心地笑了，看著伯父走出去。許仲霖親自泡茶給她喝，又吃了一些點心，這才攜了董小葵回寧園。
在路上，董小葵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查不到麽？”
“最近有些忙。”許仲霖回答。董小葵其實很清楚，查人這些事又不用他動手，自然是手下去查，如今需要到伯父這裏來打探情況，怕真是很棘手。不過這個男人是驕傲的，她懂得與他相處，一絲一毫都不能打臉了。所以，她“哦”了一聲，說：“慢慢來，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