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喻舟的聲調毫無平仄起伏,說話時表情也顯得淡淡。
但說出的話,卻極具威脅力。
宮女瞳孔緊縮,臉色唰得白了幾分,她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若是真走到那一步,恐怕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就連一旁的年輕侍衛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作為當事人,他豈不是也難逃罪責,不是說好不饒他一命嗎?不過年輕侍衛知道,謝喻舟說這番話的目的是為了威脅宮女,他若是在此時求饒的話就太不識趣。
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侍衛牢牢扣緊了宮女的手腕,使她無法逃脫。
宮女無法掙脫,額頭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抽搐許久,她咬著唇問謝喻舟:“謝大人想要知道什麽?奴婢也隻是按主子話做事。”
回答謝喻舟的問題,公主會讓她死得很慘。但不回答的話,她怕死得更慘。
之前佳然公主調查過謝喻舟,所以宮女對謝喻舟的背景十分了解。
出身微寒、年幼失父、蘇青源的弟子、十八歲時高中狀元,用了一年不到的時間位列五品中丞。
宮女知道這樣一位人物,她萬萬不是對手。
“你放心,倘若你肯老實交代,本官會想辦法保你安然無虞。”謝喻舟對宮女做出保證。
從侍衛提及猛獸的時候,謝喻舟就有不詳的預感。
佳然公主沒辦法拒絕皇帝和親的要求,皇帝也不打算換人。公主能阻止自己遠嫁的方法少之甚少,可其中有一個辦法能直接、粗暴、有效地阻止和親。
那就是——殺了阿丹王子!
和親的對象要是死了,和親的事不就不了了之了嗎?
然而阿丹王子一死,後果會非常嚴重,兩國的關係將徹底崩盤。
殺死議和的使者,無疑是在向北國大汗傳遞一個信息——不接受和談!開戰吧!
以那位大汗的性格來講,沒準還真會調兵開戰。
如此一來,燕王前幾年的努力就全部白費。
再者,去年梁州洪澇朝廷賑災調走了不少糧食,加上受暴雨的影響,糧食收成不好,國庫空虛,這一仗會非常艱難。
佳然公主會不會因為一己之私,想要殺死阿丹王子?
謝喻舟之前不是很確認,但看到竹籃中的虎崽子時,他對佳然公主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這位公主,比他想象中更瘋狂。沒準他的猜測是正中紅心。
“籃子裏的老虎是從何而來?”謝喻舟問。
“是偷來的,就在昨天。從侍衛那裏得到消息後,公主就差遣了人去守著母大蟲,昨天的時候,好不容易趁母大蟲外出捕獵……”宮女緊張道語無倫次:“才把它偷了回來。”
前言不搭後語,但不妨謝喻舟幾人明白宮女的意思。
“偷它幹什麽?”謝喻舟冷著臉。
宮女也麵色一僵,低頭道:“奴婢也不清楚。”
她沒說實話,或者是隱瞞了什麽。
謝喻舟不動聲色問:“既然偷來了,今天為何又要把它帶出去?”
“公主說它已經沒用了,讓我找個地方活埋了。”宮女比剛才鎮定了一些:“但奴婢瞧它才出生沒多久,好歹也是條命。奴婢實在於心不忍,所以便想著找個沒人的地方放了,沒準它能活下來,運氣好一些,也許母大蟲能聞到氣味把它叼回去。”
沒用了?是已經派上過用場了嗎?謝喻舟扯了扯固定左手的布條,百思不得其解。
佳然公主偷虎崽子有什麽用?
謝喻舟斂眸,心不在焉地伸出手,揉了揉虎崽子柔軟的皮毛,同時觀察著宮女的表情。
宮女把頭埋得更低了,有種做賊心虛的既視感。
虎崽子似乎很不滿謝喻舟的舉動,亮出爪子朝謝喻舟比劃了一下,不過在那之前李盟已經按住它脖子,虎崽子的爪子揮空。
正在這時,墊在虎崽子身下的布料引起了謝喻舟的注意。
那是一塊淺紫色的綢緞,綢緞的光澤鮮豔,用料柔軟,是江南來的錦緞。錦緞在小家夥的踩踏下勾了絲,另外兩處還沾著一些黃色的汙漬,應該是尿液幹涸後形成的汙漬。
佳然公主倒是大方,居然拿上好的綢緞給虎崽子墊腳用。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塊淺紫色的綢緞意外的有些眼熟。
到底在那裏見過?
當謝喻舟把綢緞從虎崽子腳下抽出時,宮女全身顫抖起來,她倏地向謝喻舟跪下:“謝大人,饒命!”
在她的呼喊聲中,謝喻舟總算回憶起綢緞為什麽眼熟。
昨日宮女來替佳然公主請罪時,送來了一大堆東西,其中有一枚香囊,那枚香囊正是用同種布料所縫製,也許與眼前的綢緞是同一塊?
謝喻舟的心跳陡然加速。
他想起之前宮女還用過一個詞——氣味!
糟了!
佳然公主想用母大蟲對付的人不是阿丹王子,而是戚映歡。
謝喻舟猛地扯住宮女的領子,把她從地上扯起來。他的動作十分急迫,讓人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就像是冰水突然沸騰,猝不及防噴濺在身上。
平靜卻帶著森然的語調在宮女耳邊響起:“你昨天送來的香囊,可是用這塊布所縫製?”
宮女全身顫抖,緊緊抿著唇,一時不敢說話。
年輕侍衛也被突如其來的一幕震驚道。謝大人這是怎麽了?
對謝喻舟還算了解的李盟,已經察覺到謝喻舟眼底的焦躁。能讓他這般失態,隻有一個人。
宮女覺得這一秒的謝喻舟實在太可怕,他漆黑的雙眼裏滿是晦暗,就像是無盡的海水把她吞噬。宮女確認了一點,謝喻舟洞悉了她唯一想隱瞞的事。明明隻是一塊不起眼的綢緞,為何對方會這麽警覺?
見宮女的反應,謝喻舟心情沉到穀底。
不答便是默認。
他沒有像此刻這樣期待自己的猜測落空,然則天不遂人願。
但是,為什麽?佳然公主為什麽要害戚映歡?
是為了幫安蕊嗎?
這個時候謝喻舟已經沒辦法冷靜下來。在即將離開前,他隻來得及問宮女:“佳然公主準備對阿丹王子做什麽?”
語氣帶著幾分急促。
“奴婢不知道。有關王子的事,公主交待給了另一位宮女去做。”宮女答。
謝喻舟沒心思去注意宮女是否在在說謊,或者他根本已經不在意這些。阿丹王子身死也好,兩國開戰也好,已經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李盟,找人備馬!把虎崽子帶上,我們去找少夫人!”謝喻舟煩躁地扯掉左手上纏著的布條,他活動了下手腕,垂眸間,眼底的陰霾昭然若揭。
“是,少爺。”李盟應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