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金陵百姓早已進入黑天的夢想,鮮有人午夜夢回,聽到了街道上噠噠噠的馬蹄聲,誰都沒有在意,隻是輾轉翻了個身,嘟囔道:“誰呀,大半夜的在街上策馬,也不怕被官兵抓回去!”
漆黑的夜,謝喻舟騎著驚蟄奔馳在街道上,夜風吹亂了發絲,他繃緊的神色出賣了他不平靜的內心。
饒他機關算盡,卻讓最親近的人深陷危機,沉重的無力感充斥在他內心。
身下驚蟄好像察覺到了男主人情緒,它發出一道長長的鳴叫‘噅——’,然後開始加速,金棕色的鬢毛在黑夜中如同閃電,在街上穿行而過。
一群下屬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堪堪追上,他們沒有抱怨,個個緊繃著神經,他們知道,馬上會有一場大戰發生。
黑夜昏暗,樹影婆娑,幽深的小巷似乎與黑夜融為了一體,讓人難以遍尋。
來到小柳巷時,謝喻舟看到了讓他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隻要是午夜夢回,他就被這一幕驚醒。
隻見,黑衣人的劍正從戚映歡的胸口抽出,他的小姑娘軟軟倒在地上。
這一瞬間,謝喻舟好像聽到了什麽東西碎裂聲,他聽到自己用從未聽過的語調,怒不可遏的大喊:“豎子!爾敢!”
他來晚了嗎?
好像有無數把小刀不斷剜著他的心髒,大腦好像是缺氧一樣,一陣暈眩。
謝喻舟死死咬住了舌根,企圖保持清明。
嘴裏多了一絲血腥的味道,但他好像是一個沒有痛覺的人,表情連一絲一毫都沒有變化。
黑衣人聽到了聲音,下意識循聲而來,抬首的瞬間與他的視線相撞。
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人,恐怕黑衣人在這一秒已經被謝喻舟淩遲了數萬遍。
他身後的黑衣人驚呼:“糟了!哪來的救兵!老大,趕緊殺了皇孫!”
聽到這句皇孫,謝喻舟才想一直被他忽視的平安。
他一聲令下:“放箭!”
在謝喻舟身後感到的下屬早已做好了戰鬥姿態,一個個舉著箭,右手搭著箭弦。
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這時,眾人聽到的謝喻舟用冰冷徹骨,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吩咐道:“剛才那個提劍的人,給我留活口。”
說著這話的謝喻舟,冷靜的嚇人,但已經跟了謝喻舟許久的下屬門,都知道這句話中暗含的冷酷。
他不會讓黑衣人那麽痛快的死去,下屬們不敢想黑衣人將要麵對什麽。
吩咐完,謝喻舟不顧危險直接下了馬,有兩個下屬一左一右護在他身邊。
謝喻舟踉踉蹌蹌來到戚映歡的身邊。
平安大喊:“歡歡姐,你別死!”
死?視覺好像被染紅。
死亡一詞讓謝喻舟喘不過氣來。
此時小姑娘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的嚇人,哪怕失去了知覺,緊促的雙眉始終沒有放鬆,她好像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謝喻舟從平安手中接過戚映歡的上身。
溫熱的體溫還沒從她身體消散,觸手時,還是那樣熟悉。
謝喻舟忍不住喊道:“映歡……”
那是一種連自己也從未聽到過語調,哽咽中帶著一絲絲溫情,就像是耳邊繾綣的呢喃,一切的痛苦被隱藏進了最深的地方,他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的脆弱。
“你會不會怪我來晚了?”他握著戚映歡的手,好像這樣就能得到對方的回應。
戚映歡的指尖不似軀體那樣溫熱,隻剩下一片冰涼,仿佛皮囊下的血液已經停止了流動。
“手怎麽那麽冷?平時都叫你多穿點衣服了。”
謝喻舟下意識把她的手包緊,想要用自身的溫度來焐熱這隻手。
理智知道這是徒勞,死去的人又怎麽會有溫度。但此時理智無法占據上風,感性主導了整個腦子。
在麵對懷抱中的人時,感性總是大於理性,這一次也不例外。
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回應,耳邊隻有平安的抽泣聲。
可是不輪謝喻舟這麽努力,戚映歡的手始終沒有捂熱。轉而,連帶他自己的手也漸漸冰涼,但比手更涼的是心。
懷中的人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回應,不論他說什麽做什麽,就像是顧影自憐的獨角戲。謝喻舟一直壓抑的情緒逐漸有崩潰的跡象。
他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口中不斷呢喃著:“映歡,你怎麽不說話?是生我的氣嗎?是是是,都是我的錯,不該讓你帶著母親回青回武陵,你別氣……”
他從未這麽真心實意地認錯,他不該把珍貴的東西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這次真的是他錯了。
原來寶貴的人事物,隻有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才不會有差池。
謝喻舟是個懂得吸取教訓的人,但他不知道這個教訓的代價竟是如此沉重,沉重的讓他一蹶不振。
懷中小姑娘的音容笑貌不斷在腦海裏閃過。
畫麵好像在不斷地倒退,最終定格在小姑娘穿著一襲紅袍嫁衣的畫麵。
小姑娘睡眼朦朧,結結巴巴地對他說:‘夫、夫君,你醒了?’
畫麵是那麽的美好,謝喻舟幹澀的嘴唇翕動,看著懷中的人,悠悠道:“映歡,你把我叫醒了,怎麽自己睡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有透明的水滴落在了戚映歡麵上。
好痛、好困……
戚映歡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噩夢,她被囚禁在黑夜中,無盡的黑暗讓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娘,回青你們在哪裏?”
“平安!知夏!靜秋!若愚!陸萱!夕兒!”
她一遍一遍呼喊著自己熟悉的名字,但絲毫沒有得到回應。
“謝……”還有一個熟悉的名字已經到了嘴邊,但戚映歡卻想不起來了。
謝什麽?那是誰?她怎麽不記得了?
不能再想了,頭好痛。
就在戚映歡將要沉入黑暗時,有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了麵頰上。
這個被她忘記的聲音,帶著哭腔問她:“你怎麽睡了?”
聽到這個聲音的一刹那,戚映歡也有想哭的衝動。
是謝喻舟……
她知道了,那個始終想不起的名字是——謝喻舟。
他哭了嗎?是她弄哭的嗎?
眼淚蘊含的熱量席卷了全身,黑暗中好像有東西正在破土而出,發出微弱的光亮,光亮逐漸擴大,黑暗不斷被驅散。
謝喻舟的聲音,終於把她從噩夢中喚醒。
入目的是謝喻舟帶著紅血絲的雙眼,幾天沒見他,他的模樣有些憔悴,嘴角被鮮血沾染。
在對方震驚的眼神中,戚映歡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你都這麽大個人了,這麽還哭鼻子?要是回青知道了,可要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