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

因為那片是老區,所以裏麵的住戶不多,後來更是陸陸續續走了好多,同齡人裏最後隻剩下了君君,小宇和那個小蘿卜頭。再之後,隻剩下了君君,小宇和小小。最後,直到沒有一個人,那裏成為了廢墟,被推倒重建。

在大部分人還在的時候,君君家在六樓,對門住著和她同歲的小宇。君母說,小宇父母在外打拚,小宇由奶奶一個人帶著。而比他小了三歲的小小,則是第二年的冬天被送來的。

君君記得那天自家客廳裏突然多了兩個陌生人,見到自己回家,聽父母介紹過後,便熱情地迎了過來。

君君滿腦子疑惑,一言不發,直接轉身回屋寫作業去了,留君父君母尷尬地道歉解釋。

由於爺爺的身體健康問題,君君一家回到了老家,直到老人去世,一切喪葬事宜處理完畢才回來。君君作為孩子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烈歡迎,在某個雪停的午後,被拉到廢棄公園的牆邊,玩一種遊戲。

遊戲具體是誰提出的已經忘記了。幾個小孩子在瑟瑟寒風中,把收來的易拉罐一排放好,然後頂著通紅的臉蛋,伸出手剪刀石頭布。

按照輸贏排隊站在兩米遠用撿來的一堆石子投擲,由於加入了新成員,蘿卜頭提出:“一次連續投擲滿三個可以獲得召喚一次小小的機會。”

君君不太懂,雙手捂著小小耳朵的小宇問:“強強你什麽意思?小小手勁兒不大可投不好。”

蘿卜頭連連擺手:“不是讓小小投!這個意思就是上前一步,不能超過這裏。”他說著用腳跨出力所能及的最大步距,繼續:“背著小小投,連續投七次獲勝。”

第一個是蘿卜頭,一下就投空了,捂著臉哀嚎一聲,到最後一人身後排好。第二個是君君,投中一個,身後一陣呼聲。第二個投中,又是一陣歡呼。

第三個石子拿起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了過去。君君頓了頓,目光轉向旁邊的小人,掂著手裏的石子準備投第三個。

蘿卜頭扒住紅手套的肩膀歪著頭,可勁兒喊:“誒誒,投中三個就可以召喚,召喚小小!要這樣這樣在這樣——”他說著作出幾個變身召喚的動作,最後大喊:“召喚小小!”

君君手一抖,投偏了。身後一眾遺憾。

下一個小宇上去連著投中三個,在蘿卜頭的嘰嘰喳喳下,照著剛才的動作來了一遍,最後大喊:“召喚小小!”然後衝小小喊:“小小過來,讓哥背著你!”

蘿卜頭和紅手套在後麵扮鬼臉,喝倒彩:“投不中投不中投不中!”

接下來,果然……沒有中。

後麵幾乎每個人無一例外被喝倒彩,再次輪到蘿卜頭的時候,倒彩幾乎要造出雪崩的勢頭,蘿卜頭投中一個後完美落敗。

君君拿著石子站到前麵的時候,隻往後掃了一眼,場麵便頓時安靜下來。

君君這次一連投中三個,準備投第四個的時候,就被一旁察言觀色好久的小小擋住了。

蘿卜頭喊:“召喚召喚!”

君君把石子放回手心,沒有動。小小保持張開雙手的姿勢又走近了點,歪著腦袋,有些疑惑。

君君麵無表情,小小收回一隻手吃了吃手指,重新展開,奶聲奶氣地說了兩個字:“抱抱。”

君君覺得耳朵好像一下子被蜂蜜灌滿,又用雪堵上了。

幾個人一直玩到天黑,最後被各自的父母找來,又是打又是罵,捏著耳朵帶走了。君君則抱著小小和小宇一起回去了。

寒假開學的時候,小小成為了一年級班上的一員。

在君君看來,真正和小宇兄妹熟識,是在小學三年級君君並不知曉的那場美救英雄之後。那時候她和小宇都在三年級,一年級的小小放學早,便跑到教室門口來找哥哥。小宇拉著她的手往教室走,卻被當時班裏的小班長攔在了講台。

那時候的孩子大多都有股天真的惡劣,對一切充滿破壞的好奇感。

個頭較大的小班長惡聲惡氣地開口:“那是誰?”

長期被有意無意排斥欺壓的小宇縮了縮,不敢抬頭。小班長於是帶著油然而生的威信向前一步警告:“老師說,不準帶外班的人進班,你沒聽見嗎?”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小宇努力抬了抬頭,又趕緊低下去,小聲反駁:“老師沒說。”

小班長頗為不耐地叉腰:“我說說了就是說了!”

小宇低著頭沒有回答,小班長再次發問:“那是誰?”

小宇聲音飄忽地開口:“我妹妹。”

似是對周圍的目光很洋洋得意,小班長仰起臉,俯視著麵前的人:“讓她滾,或者爬走!”

小宇忽然抬起了頭,紅著眼眶瞪過去。

小班長擰眉:“我說了你沒聽見嗎?”說著推了小宇一把:“你起開!”

小宇拳頭攥得緊緊地,站得筆直:“我不!”

小班長一腳踢過去,小宇擋在小小麵前,似乎是察覺到身後人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於是扭過頭笑了笑:“沒事。”

小小有些懵懂,卻又無比崇拜地看著小宇。

“哥哥在。”話音剛落,小宇便被推了一個趔趄,恰好撞在了路過的君君身上。

班裏一下子安靜了。小班長有些害怕,卻還是努力裝作無所畏懼的樣子,指著小宇急忙推脫:“不賴我!都是他!”

君君沒吭聲,抬腳走上講台。小班長退後一步,見君君從身邊走了過去後,不禁鬆了口氣,卻緊接著屁股一痛趴了下去。

前麵的小宇早在看到君君在小班長身後抬腳時,就馬上拉著小小躲到了一旁。

小班長的門牙當場被磕掉了一顆,張開血盆大口,壓著上課鈴聲哇哇哭了起來。

上課的老師把幾人叫到辦公室問明了前因後果,讓小宇和小小在旁邊等著,其餘兩人叫家長。

君母大致了解了之後,不顧小宇的真相就開始對君君瘋狂打罵,偏君君不偏不躲,架勢之大嚇得對方父親也不敢多說什麽,甚至和老師一起又攔又勸,將近半個小時的之後,彼此道歉算了。

一回到家,君母就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君君:“不是說了打屁股又疼還不容易看出來嗎?你怎麽把人家門牙給磕了?”

君君把書包一甩,開始吃飯,君父在旁問清君母緣由之後,特豪氣地來了一句:“沒事沒事,不能吃虧。一次打怕,以後就沒人敢惹了。你爸不缺錢,大不了賠償。打得好,打得好!”

君母斜了他一眼:“是是是,就你有錢!有錢還住這犄角旮旯!”

君父訕訕一笑,低頭吃飯。

君君扒著飯,一邊想,為什麽別人可以那麽興致勃勃地說那麽多廢話。

因為這件事,小小自動自發地將君君圈進了自己的小圈子,常常在閑暇的星期天敲開君君的家門,然後甜甜叫著阿姨,在君母欣慰鼓舞的目光下,拉上君君和自己的哥哥,一同前往廢棄的公園,三個人坐在低矮的牆頭上,看殘雪半褪,荒草初露。

幾個孩子也因此將小宇當做君君跟前的紅人,老二老二的叫著。

君君記得,那時候幾個人去廢棄公園玩時,小小一般都是坐在牆頭,自顧自開心地跟她分享任何自己覺得頂好的東西。一旦君君表示拒絕,小小就會睜著那雙大眼睛,要掉不掉地蓄滿淚水,眨巴眨巴無辜地看著君君,小嘴也撇得緊緊的。每當此時,君君立刻就收下了。此後無論小小送什麽,君君都會無一例外直接收著,然後隨手揣進衣服兜裏。

也因此君母每每為君君洗衣服的時候,總能從衣兜裏掏出各種各樣的東西,有時候是被糖紙包好的半顆糖豆,有時候是掰開的半截鉛筆,被切開的刻了歪歪扭扭的“君”字的半塊橡皮,被擠壓的變形的小泥豬,小節樹枝,初露嫩芽根須尚還帶泥的小草,從花萼被掐下花瓣殘缺的野花,小片尋常形狀或被蟲子啃得頗有藝術感的葉子……

君母小心翼翼取出來看上半天,最終從家裏找出一個盒子,把東西盡數放了進去,擱在君君屋子裏。

從那之後,君君便會把東西揣進兜裏,回家再掏出來放到盒子裏。

初春短暫地出現又很快溜走,近夏的時候,野花開滿了整個公園,綠草瘋長。

三人照舊坐在牆頭半晌,小小提議從矮牆翻進去,於是小宇帶頭下去,在前麵趟出一條路來,小小拉著君君跟上。

三人在靠近野花的地方停下,小小先是躺下去骨碌兩圈,然後從書包裏拿出兩張報紙展開,放在被壓倒的草地上麵,小心鋪好,拍著讓君君坐下,自己又起身去折了一捧花挨個放在周圍。

做好這一切後,小小坐在君君身邊,額頭已經沁著一層薄涔涔的汗,又拉著君君躺下,兩個人看著白雲在藍藍的天幕下飄來飄去。

被排擠在遠處的小宇毫不在意地銜著一根草,翹出二郎腿拽拽地坐在石台上。

夕陽最盛的時候,小宇忽然站起來,吐出小草,側耳聽了一會兒,驚恐地喊道:“我聽到奶奶在叫我們!”

小小聞言刺棱坐起,拍拍身上,拉著君君站起來,把花收了,又把報紙收好,最後把花遞給君君:“送給你。”

君君愣了一愣,接過,抬頭覺見,晚風倏忽而至,簌簌而動的蔚蔚夏木間,花裙子的小小回頭伸出一隻手,對雙手捧花站在夕陽中的君君笑道:“走吧!”

那一瞬間,君君想要寫詩,想要畫畫,想要做些什麽可以用來記錄的行為。

小小升初中的時候,君君和小宇正升初三。昔日經常混在一起的孩子長成了少年,盡管青澀,卻有了性別的分辨,對君君不似以往熱絡,相處時難免帶上了男生麵對女生的羞赧,卻與小宇更加親近,打成一片。

初一的課程剛剛開始,一切都是新的。小小正低頭刻粉筆,一個本子忽然扔在麵前,染著紅頭發的男生有些緊張地開口:“我是衛生組長。”

小小點頭,紅頭發撇過臉:“寫上你的名字,掃地。”

小小低頭看了看,紅頭發咳嗽一聲,拽拽地走開。小小放下粉筆,拿起筆另起一行寫好,又問過同桌的名字,寫在自己名字後麵。

本子最後傳回來的時候,紅頭發看著自己孤零零列在第一行的名字,懊惱地低頭撞在了課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