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
星期天的時候,君君倒完垃圾便碰到了背著書包出門的小小,之後被拉著去了廢公園。
兩個人坐在花草叢裏,小小舉舉拳頭:“老規矩,石頭剪刀布。”
君君伸手,小小得意地出了石頭。
自從發現君君每次出手必出剪刀,無論輸贏不變的時候,小小便首出必是石頭。因為如果第一把君君沒有輸掉,往後小小就不要想贏了。
小小清清嗓子,將手擱在唇上,想了想,問:“好多人都搬走了,君君也會離開嗎?”
君君停了一會兒,搖頭:“不知道。”
小小苦惱地抿抿嘴唇。
第二局,小小問:“那以後如果離開的話,我們能不能做鄰居?實在不行的話,君君千萬要和我保持聯係,定時打電話,行不行?”
君君抬眼看了看她,點點頭:“嗯。”
小小迅速伸出小指:“拉鉤。”
君君伸手過去,小小鉤住,邊搖邊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君君正要抽手,小小卻忽然拉住又說了一遍,末了竊喜:“答應我了喲~”
兩人接著欣賞午後陽光,小小忽然說道:“君君要定時給我打電話。”君君還未開口,小小就繼續:“剛剛都拉鉤了。”
君君沒有再說話,點點頭:“嗯。”
快要傍晚的時候,小小把隨手揪得花塞進君君手裏,起身走了兩步,衝夕陽下捧花的君君擺擺手:“你先走吧,我去給麗麗換個暗號。”
星期一的時候,強子沒有來,小宇也沒來,班裏好多往日聚在一起的男生都沒來。中午放學,小小告訴君君,強子和父母早上走的,小宇和其他人去送強子了。君君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載小小回去。
路上,小小忽然開始揭自己哥哥的底說,那時候小宇初來乍到,被排擠欺負,終於有一天,君君化身神將,從天而降,一舉解救了他,從此小宇便死心塌地追隨,唯君君馬首是瞻。
君君難得笑了,沒有反駁。小小立刻高興地跳下車在原地轉起了圈圈,嚇得君君猛地刹車跳了下去,回頭看到這幅場景,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在六月的悶熱天氣中,即將畢業的初三生開始照集體照,拉著老師嬉皮笑臉地推搡。
每位老師也開始在上完課之後,無一例外說一句話:“這是我們的最後一節課了。”
英語老師則格外別致地加了幾句:“如果有緣的話,以後說不定還能給你們上課。”
底下紛紛低聲說:“沒緣沒緣。”老師接著說道:“否則的話大概不會再見了,何去何從全在你們的了。”
這下全班又突然沉默起來,然後下課鈴響了。
不知是誰甚至會趁著課間,在樓道裏高聲大喊某位老師的外號,然後再加個“我愛你”。懂的人紛紛高叫著大笑,口哨聲此起彼伏,渲染得整個樓道都沸騰起來,上課鈴聲也被淹沒在歡聲笑語裏。前來上課的男老師隻好一邊搖頭失笑,一邊拿書打著起哄的男生屁股,將人趕進教室。
終於,在這樣短暫的轟轟烈烈中,中考結束,學校徹底安靜下來,即將升到初三的初二生則加緊了步伐。
作為準備升初二的小小已經學會拿自己做的點心,和君君小宇坐在廢公園一一分食。直到晚霞暈了半個天際時,三人方才起身,回望一眼越墜越燦的夕陽,然後轉身離開。
不久,初三生再次返校,填報誌願。晚飯的時候,君父清清嗓子,接著開口:“今天有兩個好消息要宣布一下。”
君君放下碗筷,君父繼續:“第一個嘛,我和你媽準備買房,首付已經攢得差不多了。”
君君一愣,抬頭看過去。君母笑著道:“第二個啊,你爸轉正了。”
君父抬手放在君母肩上,一副語重心長:“你媽以後就在家當全職太太了。”
君母嫌棄地把他的手拍下去,收拾碗碟。君父於是收回手抓抓臉,嗬嗬傻笑。
成績出來之後,君君以優異的成績順利被一中錄取。而小宇卻以幾分之差與二中失之交臂,加之隱隱露頭的叛逆使然,小宇沒有留級,執意進了三中。
漫長的暑假開始,小宇去往其他城市做暑假工,君君則被小宇的奶奶拜托,整個暑假都負責輔導小小。
七月,知了聲聲,空氣愈加粘滯得可怕。
洗過澡,剛擦幹頭發的小小一下子湊近,用胳膊蹭了蹭君君:“是不是滑滑的?”說著又自顧自聞了聞:“還香香的。”
君君身上的所有汗毛都立了起來,不動聲色地離遠了些。
並未察覺的小小轉而翻出小宇的畢業照指著上麵的君君說:“君君你快看這像誰?”
君君看著遲疑地:“嗯——”
幾分鍾後,又是遲疑地:“嗯……”
小小終於按捺不住道:“像你啊!”
君君:“……嗯?”
小小沾沾自喜地把照片放回去,又去翻卷子,突然把卷子放下,站起來,從外麵抱來半個西瓜並勺子塞到君君手裏,又出去自己抱了半個西瓜拿勺子挖著,開始做題。
君君抱著西瓜,一動不動。
每次都是這樣。小小但凡有的,便會分出一半給她。開始的時候,君君會推辭,屢次無用之後幹脆就收著,隻是也不碰,全都放在一個盒子裏。時間久了,裏頭什麽都有,半截鉛筆,半塊橡皮,半顆糖豆,半根棍子,小束皺巴巴的野花……
小宇更是把君君當成老大,所以也從來不會提異議,反而覺得妹妹偏心老大天經地義。
一個小時後,小小開始對答案,把不會的題目圈出來。
君君抱著一半分毫未動的西瓜,拿筆在紙上解題,之後開講,整個過程思路清晰,步驟簡明,講解言簡意賅。
小小點著頭,挖起一勺西瓜,送到君君嘴邊。君君嚇得往後一退,險些跌坐下去,又急忙站直,雙手抱緊西瓜搖搖頭。小小看著掉在地上的西瓜,委屈地撇撇嘴:“我又不會喂給你□□,你那麽害怕地躲什麽?”
君君看了她一眼,又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不是什麽?”小小忽然頓住,“哦,你不會真的嫌棄我吧?”
君君皺了皺眉,沒有反駁。小小一噎,無比委屈道:“果然是這樣。”說著抱緊懷裏的西瓜,縮成了一團。
小小本來就長得小,這樣就更小了。尤其秀氣的眉毛下是一雙大大的眼睛,泛紅的眼尾微微下跌,看著你時,澄澈地全部是委屈,讓人不自覺地心軟。君君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小小繼續用哭腔說道:“要是君君,我肯定不會嫌棄君君的。”
君君更加不知所措,一張臉憋得通紅。小小接著道:“君君總是不說話,我都記著呢,這麽多年,你對我說的不超過三十句,對哥說的不超過十句。”
小小抱著,又吃了一口西瓜,吸吸鼻子,仍舊委屈無比:“我都在日記本上記著。講題的不算。算上剛才的‘不是’,一共二十九句。”
小小又吃了口瓜,忽然笑容明亮:“誒?我的是哥的三倍多誒!這就說明君君喜歡我比喜歡哥多兩倍!”
君君剛要點頭,小小噌的站起:“我就知道君君肯定更喜歡我!”
三中和一中同時開學。君君以一個皺眉婉拒了父母相送的請求,獨自提著行李箱去往車站。
君父君母望著不愛說話獨立自主的君君,一時不知該欣慰還是憂愁。
等車的時候,君君看了下表,察覺身旁的風聲漸近,緊接著就被來人撲了個滿懷,趔趄了一下,扶著行李箱重新站得筆直。
小小抱了一會兒才退開,歎了口氣:“君君整個人硬邦邦的,看來我以後得多抱抱才行。”
車來了,小小忽然搭著君君的肩膀,依依不舍,像個大人般交代道:“君君,你這樣不說話總是不行的。你得和同學交流。在家裏有我慣著你,在外麵別人卻不會這樣。”
車停下了,小小頗為為難地想了想,提出個建議:“實在不行你就多笑笑,多笑笑總是沒壞處的。”
君君點點頭,轉身上車,透過車窗輕輕笑了下,然後看著小小激動地招手越來越遠的身影,琢磨著剛才的話,心裏覺得,這些話真神奇,和當初小宇站在小小麵前說“別怕,哥哥在”時一樣的神奇。
高中和初中放假時間很不一致,幾乎完全錯開。高中是月假,每次君君回來,都是在晚飯時突然便被氣喘籲籲趕回來的小小抱個滿懷,而後拿出作業,寫一道題,和君君搭句話。
小小發現,君君不再像往常隻是搖頭點頭,她更多的會說出來,哪怕隻是一個字,兩個字,有時還會笑一笑。每當君君笑得時候,小小就像得到奧運冠軍一樣興奮,把君君狠狠抱一下,然後兩手托著臉癡癡傻笑。
那些日子像是被擠出來的,卻快樂而知足。
學校寒假的時候,兩人終於同步。
小小早早在車站等著,翹首以盼一輛又一輛的車子,時不時在原地跺跺腳,轉兩圈。
君君下車的時候就看到小小半個臉從圍巾裏露出來,鼻頭被凍得紅紅的,那雙大眼睛忽然噌得亮晶晶的,一下子衝了過來。
君君隻覺得自己騰空了一下,然後麵前這個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女孩子傻嗬嗬地笑著把頭埋在自己懷裏來回蹭:“這可是我對君君愛的擁抱啊!”
周圍的人全都側首看了過來,君君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拉著女孩走開。
出了車站,小小不斷瞅著君君,再次咯咯笑了,像是在回味什麽似的開口:“原來埋胸是這種感覺啊!”
本來有些感觸的君君:“……”
路上,小小忽然開口:“君君,我教你一首歌吧?”
君君想了想,點點頭:“嗯。”又補充道:“難嗎?”
小小搖搖頭:“很簡單。”說著清清嗓子唱了一句:“如果下輩子。”
君君動了動嘴唇,跟著唱了一遍。小小接著唱第二句:“我還記得你。”
君君複述,小小唱第三句:“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君君跟著唱完,小小便拍拍她的肩膀誇道:“不錯不錯,再來一遍!如果下輩子。”
“如果下輩子。”
“我還記得你。”
“我還記得你。”
“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小小忽然停了下來,逆著利落的夕陽問:“君君,你會記得我嗎?”
君君看著她,慢慢地點頭,像是在做一個鎮重無比的承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