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 夏至日。
薑好今天有一場獨奏音樂會,演出地址不在劇院,在藝術中心的音樂館。
她為此準備許久, 早上出門去公司前,陳嘉卓問她緊張嗎,她說還好。
薑好有獨奏演出的經驗,隻是這次比之前的規模更大,因此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待。
最後一首曲子,她選的是《天鵝》。
演出是在下午, 在一樓的音樂廳,她穿一席白色禮裙, 身側是一整麵巨大的落地窗,沐在西城初夏溫和的光裏。
曲終, 薑好想起今年過生日, 陳嘉卓在電話裏問她許的是什麽願望。
她的願望和他無關, 是希望自己能在三十歲時成為交響樂團的大提琴副首席。
她問他,“我的願望和你無關,你會介意嗎?”
陳嘉卓說不會。
他和她說:“你放心的一步步朝著願望努力, 這一路上都有我陪你。”
這句話與她的靈魂契合,薑好便明白, 他懂她想要什麽。
她有至親的家人,也有要好的朋友, 從不缺陪伴,但在音樂這條路上,她是有些孤獨的。
雖然已經在大提琴上投入了很多經曆和時間, 但其實離這個行業的翹楚還有很遠的距離。
她還要走很長的一段路。
因為想到陳嘉卓,薑好離場後, 一進休息室便拿起手機找他,正低頭問他什麽時候下班。
那邊回複她還有一會兒,不過他的司機已經將車停在音樂館外麵等她出來。
薑好鼓鼓腮,想發發牢騷,早不忙晚不忙,平時都能來接她下班的,偏偏今天抽不出時間。
但敲了半天字,還是回個行吧。
沒辦法,人家也是在工作。
拎著琴盒從藝術中心出來,陳嘉卓平時坐的車就停在路邊的梧桐樹下。
司機下來替她接過琴盒,薑好道了謝,自己打開車門。
門一開,說是在公司忙著的人卻在後座。
陳嘉卓偏過臉朝她看來,兩人對上視線。
餘暉穿過樹葉落在他臉上。
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坐上時光機,回到他們初次見麵的那刻。
陳嘉卓微微地笑,“怎麽不上車?”
薑好回神,“什麽啊?又騙我。”
他沒說話,在車裏朝她伸出手。
邀她入座的意思。
薑好坐進車裏,公主一般優雅地撫平自己裙上的褶皺。
陳嘉卓問她,“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薑好慌神一秒,像極電視劇裏忘記結婚紀念日的丈夫,不過很快便想起他們確定戀愛不是這天。
她冥思苦想,想不到一個答案。
看她想得那樣辛苦,陳嘉卓主動公布答案,“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夏至。”
薑好啊了一聲,懊惱他給的提示這麽明顯,她卻錯過近在眼前的正確答案。
她立刻找補,“你知道的嘛,我記性不好。”
“雖然我沒記住那天是什麽日期,但是當時的畫麵我記得很清楚的。”
陳嘉卓唇角微勾,點一下頭,示意她繼續說。
“我一開車門,裏麵坐著你,我一邊覺得尷尬一邊在想這人真好看,酷酷的。”
沒說完她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蠻神奇的,那時候也沒想過他會變成她男朋友。
“酷嗎?”陳嘉卓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形容他。
“對啊。”她點點頭,“你剛來那兩天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話,害怕你不愛搭理我。”
“我不會的。”陳嘉卓為自己正名。
“你呢?”薑好又問起他對自己的第一印象,“你覺得我漂亮嗎?”
“漂亮。”他看看她一身白裙,一語雙關,“很漂亮,像小天鵝。”
薑好昂首挺胸,接下讚美。
“演出順利嗎?”
“很順利!”
薑好和他說起自己的新感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境變了,我今天拉最後的一支曲子時,我覺得它有種靜謐的幸福,但我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學的時候感覺它特別淒涼悲傷,每次在老師麵前練習都好想哭。”
車沿街駛過,街景不再陌生,陳嘉卓想到他第一次離開西城,去往機場時也會經過這段路。
“應該是心境變了。”
再經過這條路,他的心底不會再湧起酸澀。
-
西城的夏天很短,晃眼間便過去,又快到這一年的中秋。
這個夏天,兩人在一塊的時間相比之前少了很多,因為薑好下半年開始多了很多去外省的合作演出,也因為喻桃搬來,陳嘉卓暫時住回了自己那兒。
喻桃出了點事,躲債似的到南城住了大半個月。
她的事不複雜,起因是邵裴和她表白,她內心糾結反複,不知道怎麽處理,隻能先不見他,可他又緊追不舍。
感情問題沒那麽容易掰扯清楚,她從頭到尾都是抱著逃避心理,更難有個了斷。
薑好不是談戀愛就把朋友放到第二位的人,看不下去,和陳嘉卓商量過後,叫喻桃來自己這兒住,反正在哪兒都是躲,在她這邊起碼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感情上的事,薑好不替朋友做決定,她能給的隻有陪伴。
這一住,就是將近一個月。
快到九月的時候,喻桃自己想通,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回事,收拾收拾準備走。
搬走前一晚,喻桃叫薑好陪她喝酒。
這種姐妹局,陳嘉卓自然不會跟著一起去,他也沒什麽其他夜生活,留在家裏休息,等薑好給他電話。
那晚快到十點時,薑好的電話打來,說快結束了,讓他現在可以從家出發。
她說話慢吞吞的,陳嘉卓問她是不是喝得有點多,她隔了好久,像是在反應他這話什麽意思,然後說沒有喝多。
兩人在一家清吧,裝修得很有氛圍感,光線也設計得好,照在酒杯上流光溢彩,整個環境卻昏昏暗暗。
薑好和喻桃其實沒怎麽聊,住在一起的這麽些個夜晚早就把該說的說完,出來就是為了喝酒解悶。
她們倆坐在靠近角落的卡座,全程都在被動地聽隔壁桌幾人暢談八卦,情節跌宕,反轉不停。
等喻桃發現時,桌上的小食盤空了,麵前好幾杯五顏六色的酒也都少了大半,完全忘記點單時說好的隻嚐嚐味。
薑好都不止是微醺了,給陳嘉卓打完電話就像完成使命般趴倒在桌上。
陳嘉卓進來時,喻桃正努力叫醒薑好。
發現他過來,還是因為隔壁桌集體噤聲,互相暗示對方看前麵。
喻桃也往前看。
陳嘉卓從家裏過來的,沒穿襯衫,穿的黑T搭長褲,隨意卻壓不住貴氣,一張臉能抗住時不時打下來的死亡頂光,快走到這邊的時候服務員問他需不需要卡座,他抬手示意不用。
喻桃趁著這個空擋戴上口罩帽子,想著要是今晚被認出來都得怪薑好這位仙品男友。
果不其然,陳嘉卓走到她們這邊時,隔壁桌幾人的視線也若有若無的落到這邊。
把人家女朋友拐來喝酒,還喝得醉醺醺,喻桃知道自己有罪,心虛得很。
陳嘉卓沒走近就看到趴在桌上的薑好,再看桌上好幾個見底的酒杯,語氣訝異,但沒有任何不悅,“喝這麽多?”
第二句問的是,“她今晚不開心嗎?”
喻桃忙解釋,“沒有沒有,就是沒留神。”
薑好在這時悠悠轉醒,睜眼便看見陳嘉卓,沒意識到自己睡了很久,驚歎一句,“你來得好快。”
愣愣的樣子,叫陳嘉卓輕笑,“回家吧。”
薑好點點頭,搖搖晃晃地扶著他胳膊起身,要和喻桃一起走。
陳嘉卓斷後,順帶幫她倆結了賬。
到車上,薑好在後座又昏昏欲睡,喻桃過意不去地說:“不好意思啊,霸占你女朋友這麽久,今晚還讓她喝醉了。”
陳嘉卓把副駕駛座上放的兩瓶酸奶遞過去,回了句沒關係,語調很輕。
“總和我呆在一塊兒也無聊,你能來陪她,她很開心的。”
車廂內,薑好靠在喻桃身上閉著眼睛,眼睫輕微顫了顫。
喻桃發自內心地笑一笑,知道他不是在說客套話。
她在薑好這兒住這麽久,陳嘉卓沒表現過任何不滿,喻桃是很會察言觀色的人,如果對方真的不高興她是能感受到的。
因為足夠尊重薑好,所以也尊重她的朋友,不越界更不約束她交友。
陳嘉卓就是這樣的人。
……
送她們回到家樓下,陳嘉卓看看後座睡著的薑好,不太放心得下,和喻桃說過後,帶薑好回了自己那兒。
睡了一路,薑好也有點睡夠了。
她躺在**,感覺到陳嘉卓在給她卸妝。
這兒沒有卸妝水,也不方便用,他就用溫毛巾慢慢擦,小心翼翼的。
薑好睜開眼,看他在單膝跪在床邊的地板上。
陳嘉卓問:“是不是我手重了?”
她眼影裏有閃粉,總擦不幹淨,隻能用毛巾多擦幾次。
薑好搖頭。
“胃難受嗎?”
“還好。”
她沒有喝特別多,隻是有兩杯雞尾酒的後勁比較大,所以暈暈的。
“陳嘉卓。”
他低頭給毛巾翻麵,也回應她,“嗯?”
她認真看他,眼眸水潤一字一句:“我和你呆在一塊兒,一點也不無聊。”
陳嘉卓笑了下,知道剛剛在車上那句話,她聽到了。
“好。”
喝了酒,情緒被放大,薑好摟住他,溫熱的臉貼到他臉側蹭一蹭,在他耳邊又繼續補充,“我特別特別喜歡你。”
兩個“特別”,說得很用力。
像是要把他那麽多年不被回應的喜歡,全部填上答複。
說完這些,薑好抱了一會兒又慢慢睡著,抱著他的胳膊卸力,落到淺灰色的床麵上,睡得恬靜。
她沒看見他微紅的眼眶,和滿漲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