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把葉千千送回家之後,李蘇禾一個人走了出來。

踩著自己的影子,逆著陽光行走在威尼斯古老的路上,她在心裏惶惑地想著葉千千,居然少見地丟了警覺,完全沒有注意到,前麵的路上多了兩個人的身影。

直到離那兩個人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她才因為感知到了不太尋常的戲份兒猛地抬起了一直垂著的頭。

一個年輕男人,還有一個五十幾歲的中年男人,毫不掩飾地看著她,叫她暗暗繃緊了手臂。

“李……蘇禾小姐?”年長的男人拉長了聲調,轉過微微側著的臉,叫李蘇禾瞬間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右眼……玻璃球……那個老魔鬼的象征。

“趙先生……”李蘇禾迅速平定下自己起伏動**的情緒,挺著筆直的身體,站在原地,安靜地注視著對麵的人,“你怎麽會認識我?你找我有事?”

“嗬,你是小李的姐姐。每個優秀的考古人才家裏的祖宗八輩我都認識啊。”趙光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透明的假眼球在眼眶裏鑲嵌著,甚至可以透過玻璃看見他眼底密布的血管,若是平常人,早就已經被這萬分詭異的一幕嚇呆了還是怎麽著。

“我該覺得很榮幸麽?”李蘇禾麵無表情,語氣淡淡的,“你找我做什麽,就直說好了,否則請別占用我的時間,我對考古這種事情沒有興趣。”

“急什麽?”趙光祖把瘦骨嶙峋的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裏,慢悠悠地開口,“你來威尼斯,一定與李慕白有關吧?他呢?怎麽沒見他啊?”

“這和你好像無關吧,趙先生?”李蘇禾不卑不亢地反問道。

“這樣繞來繞去,不就沒意思了麽?”趙光祖的腳尖有節奏地拍打著地麵,語速依舊不緊不慢,“李慕白來做什麽了,你清楚,我也不是個傻子啊。羊皮卷我已經拿到了,也研究過了,他如果不是為了尼古拉斯的麵具之城來的,那我真是高看了他了。”

尼古拉斯?是誰?李蘇禾心裏對趙光祖這番話一瞬間起了數個疑問,但表情未露聲色,畢竟,她聽得出來,趙光祖還不知道李慕白的事情,而一定是以為李慕白找她來是要自己幫忙的,並且告訴了自己關於那個什麽麵具之城的事情——那個她迄今還完全不知道的秘密。她唯有裝作了然,對趙光祖這隻老狐狸繼續演戲:“趙先生,我不是來幫慕白的忙的,而是來帶他回去的。我不能再讓他背著家裏繼續做這麽危險的事情。至於你要做什麽,完全與我無關。”

“李小姐真是識大體。”趙光祖抿著雪青的嘴唇神秘地衝李蘇禾笑了一下,臉上的法令紋變得很深,仿佛他的臉上正在笑的過程中經曆規模巨大的地殼變遷一般,肌肉與皮膚在突出的骨頭上奇詭地遊移。

“趙先生過講了。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李蘇禾真是對和趙光祖的對話厭惡至極,說完就要拔腿離開,卻被趙光祖身邊的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攔住了。

“劉岸,怎麽能對李小姐這麽無禮?”趙光祖雖然這麽說,從他的語氣和表情卻完全看不出一絲責備。他轉過臉,對有了些許不易察覺的怒氣的李蘇禾挑釁地笑了下:“李小姐別見怪,這是我的助手,劉岸。他可是一直把小李當成是榜樣啊。”

“是麽,”李蘇禾盯著那隻攔住自己去路的手臂,心裏已經開始計劃怎麽用最快的速度折斷它還是怎麽樣,“我會轉告慕白的。現在,趙先生為什麽還不讓我走呢?”

“唔,劉岸,讓李小姐走吧。李小姐說了,我們怎麽做,和她無關——”趙光祖擺擺手,卻在李蘇禾微微鬆了口氣,走出了幾步遠的時候,用一句話叫她再次停住了腳步,驟然睜大了雙眼,懸起了胸腔裏的一顆心來——

“——包括那個會畫麵具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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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旅館房間裏,李蘇禾懊喪地把自己摔進沙發,用手捂住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重重地歎出。

該死的!怎麽就沒有想起來,那個叫劉岸的男人就是在畫麵具的店鋪裏遇到的那個人啊!看樣子,他們一定和千千有過交流,否則怎麽會知道千千會畫麵具的!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不知為什麽,她好擔心千千會被那兩個人傷害到。她把這種心情歸結於她還要千千來救李慕白,而刻意忽略其中不由自主的關切和心痛感。但無論原因是哪一個,她都不能置千千於不顧!看趙光祖的樣子,一定是知道什麽……

千千……麵具……麵具……千千……兩個詞在李蘇禾的腦子裏飛快地旋轉著,試圖尋找什麽之前被遺落了的蛛絲馬跡。尼古拉斯……麵具之城……記得趙光祖似乎是說了這麽兩個詞,那麽……

隻有找克裏斯蒂安問問了!

李蘇禾既定了一下思路,就忙抓過被丟在一旁、還帶著自己溫度的上衣,匆匆推門而出。

最裏麵的房間房門緊鎖著,李慕白安靜地躺在裏麵,臉上,那張來自湖底的白色麵具的觸手穿透他的皮膚,不知道延伸向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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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克裏斯蒂安聽見這麽一個名字之後,終於把視線從手中的狂歡節麵具上移了下來,看著李蘇禾,語氣中帶著難掩的驚訝。

“你聽過這個名字,是不是?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李蘇禾有些焦急地問道。

“……你從哪裏聽說的?”克裏斯蒂安沒有回答,反而皺起了白色的眉毛,深邃地盯著李蘇禾。

“我……”李蘇禾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克裏斯蒂安打斷了,老麵具師低下頭繼續慢慢地在手中的麵具上貼著裝飾的金屬,緩緩地說道:“不管你是從哪裏聽說的,都忘了吧!該你知道的,你早晚會知道,但是不該是由我告訴你。”

“可是這關乎……關乎我弟弟的性命!”李蘇禾顫抖了一下——她剛才先想到的居然不是李慕白,而是……而是那個什麽也不知道的小傻子!

“那卡爾拉的性命呢?你不在乎?”克裏斯蒂安微微抬起頭,深深凹陷的一雙眼窩幾乎要把人吸進去。

“……我救了慕白,就立刻帶他離開意大利。我也不想……把危險帶給千千……可是……可是……”李蘇禾突然不想再掩飾什麽,她蹲下身子,捂住臉,覺得鼻子酸酸的難受。

克裏斯蒂安歎了口氣,半晌,說道:“李小姐,其實這件事情,也不該怪你的……卡爾拉的命運就是這樣的,這已經是既定的、無法改變的了……你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那麽現在如果我說來不及了,你會怎麽辦?”

李蘇禾啞然,什麽也說不出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一開始,就錯了麽?

“唉……你也不要過於自責了,命運作祟,卡爾拉注定要被卷進這件事情中來,注定要被各種事情傷害,就算沒有你,也許我們也無能為力。隻是你剛好出現了而已。”克裏斯蒂安轉過頭,視線掃過牆壁上的一排排麵具,語氣如同宣告古老的預言一般,“劫難總會開始的,誰也無力改變。”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李蘇禾緩緩地仰起頭,姿態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般,仰望著在這一刻顯得如同神一樣存在的老麵具師,“能告訴我麽?”

“你不需要知道。”克裏斯蒂安苦澀地笑了一下,輕輕搖頭,“你要知道的是,卡爾拉一定會答應救你弟弟,等到那個時候,你也不需要有任何的猶豫,答應了,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交給我罷……我會盡力保護她的。”

“為什麽……為什麽她會答應救慕白……?”聽了這樣的話,李蘇禾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我說過,命運是寫好了的。無論人力怎樣努力,有時候,無法改寫,就是無法改寫。而你,隻要答應我,等卡爾拉救了你弟弟之後,把那張白色麵具留給我,然後立刻離開意大利,再也不要見她。”克裏斯蒂安說得堅決,卻叫李蘇禾聽得心涼。

瞳孔驟然放大,李蘇禾說不清此刻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隻知道,仿佛身邊空氣都不流動了。

時間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長得一切溶在其中的物體都像是靜止了一般……

薄薄的嘴唇艱難地囁嚅了幾下,終於,用盡全身力氣,卻隻有一個字逸出她的口中:

“……好。”

這兩天天氣轉冷神馬的,各位童鞋要注意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