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威尼斯冬天伊始的夜晚,空氣中夾著一絲濕濡的水汽味道,漸漸在人的身邊鋪展開大片大片的柔和。
伏在旅館的窗台上向外望,就可以看見街道上的建築仿佛全都漂浮在水麵上,大的像是一座座島嶼,小的則是一艘艘船隻。窗子裏的光線透出去,倒映在水裏,隨著水波的動**而輕輕地扭動,劃出一道道柔美的亮色曲線。
葉千千記得,她小時候就喜歡這樣趴在自家窗台上向外張望,看著窗下的水,她會覺得自己家的房子正在慢慢地漂走。望著不遠處的街角,就好像自己就快漂過去,看見那古老的建築後麵的樣子。可是就算她感覺自己在不停地漂流,還是絲毫看不見那邊是怎樣的景色。好像水麵上的一切東西都在用同樣的速度慢慢地漂流著,就像它們都是歸屬於同一個船隊的船艦,都在向著同一個方向漂流。
漂流,漂流。
永遠都不會停下來。
就好像世界不足以給它們一個停下來的理由,於是它們隻好一直一直前行,居無定所。
“咚咚——”敲門聲。跪坐在床沿上、身體趴在窗台上的葉千千回過頭,看見蘭映正有些緊張地站在半開的門後,有些探尋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衝蘭映彎起嘴角笑了一笑。張了張嘴巴,還是沒有什麽聲音說出來。
沒有聽見那句期待中的“媽媽”,蘭映感到有些失落,但是葉千千起碼沒有像對葉才遠一樣冷冰冰地用一句“蘭女士”來對待自己,她已經覺得很好了。
蘭映推開門走進來,在葉千千的床邊坐下來,卻好久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說“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還是“媽媽沒有盡到做媽媽的責任”?或者“你為什麽不肯叫媽媽”?這都不是她該說的。她敲了葉千千房間的門,隻是單純想要看看她,好好看看她丟失了二十年的女兒。
葉千千也不做聲,兩個人就這麽一個趴在窗台上,一個側著身子坐在床邊,時不時相互看看,一言不發。
“千千……”終於,蘭映先開了口,她有些憂心地查看了下葉千千的表情,道,“你爸爸他……”
單單是這四個字,已經叫葉千千想要大聲吼出來“他不是我爸爸”!但是她隻是攥了下自己的拳頭,微微皺起眉等著聽蘭映的下文。
聽她沒有什麽激烈的反應,蘭映這才說下去:“……你爸爸他當年也是……也是情非得已,而且他那時候又是年輕熱血的時候,才犯下這樣大的錯誤,你……你就原諒他一次……行麽?”說到最後,居然帶了一絲哀求的口吻。
葉千千努力扯了下自己的嘴角,想笑,但是真的笑出來的時候,卻感覺笑得那麽酸澀:“我們……沒什麽關係,我沒什麽好原諒的。他甚至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過去,是他自己覺得虧欠了我,主動來找地下麵具之城。嗬嗬……說是要救我,你就敢肯定葉才遠一點都不像看看拉斐爾留下的巫術?你就敢為他打包票他一絲一毫的私心都沒有?他找那麽多人,說到底還不是利用別人達成他自己的目的。”說罷冷哼一聲,磚頭看向窗外,不再看蘭映,不再管她用什麽樣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蘭映沒想到葉千千居然是這樣想葉才遠的,登時驚詫萬分道:“千千,你爸爸他不是這樣的人!你誤會他太深了!他……”
“我誤會他!?我誤會他!!!???”葉千千再也忍受不了,猛地把握得死緊的拳頭砸向大理石的窗台,咬牙切齒道,“好……好!就算是我誤會他,也是因為我不想再做二十年的傻子!!!他當年能那麽殘忍地用我的命來保護他的使命、他的大秘密,如今又有什麽不可能利用要救我這個理由來滿足他找到尼古拉斯的麵具之城的目的!?”
蘭映被葉千千近乎歇斯底裏的怒氣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剛想說點什麽,卻聽見葉千千冷冷地丟下一句:“能不能先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蘭映隻得悻悻地站起來,走出門,輕輕闔上。站在門外,隻覺得自己的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葉千千背對著蘭映,聽著門被小心翼翼地闔上的聲音,感覺自己的嘴巴裏都是一片苦苦的滋味。突然的那麽一瞬間,她的腦海裏冒出了李蘇禾的身影。
“小龍……”她無意識地呢喃著。
而此刻的葉千千又不是不清醒的。她清晰地感知著自己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裏出現的瞬間的安寧,她想,這是否是那個傻瓜留給她的不可磨滅的記憶之一?抑或……李蘇禾的存在已經成了那個傻瓜的生命裏的一部分……她又想起李蘇禾是怎樣她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似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在同行的這些人中,隻有李蘇禾一個是可以讓她安心的。那麽……
李蘇禾不能走!葉千千突然瞪大了眼睛:她要她留下來!不管是為了那個傻子,還是為了……還是為了她自己,李蘇禾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來!
她一骨碌從**翻下來,溜出房間,鎖上門,悄悄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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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蘇禾放下電話,長長地歎了口氣。
電話是茱莉亞打來的,問她葉千千怎麽樣了。她據實以告,茱莉亞驚訝得不得了,問她在哪裏,李蘇禾說葉千千已經不和自己在一起了。茱莉亞便要問葉千千的所在,李蘇禾也不知道,隻好把葉才遠的電話給了她。茱莉亞說會帶著馬蒂歐和保拉一起去看葉千千。
李蘇禾回答說:那是你們的家事,不關我的事了。
這樣一句話說出口,若說不心痛,那一定是在說謊了。於是李蘇禾匆匆掛了電話,有些頹唐地跌坐在旅館的**。隨手關上了身邊的燈。
她覺得頭很痛,她更不解葉千千最後為什麽會追上來想留住她,這讓她覺得矛盾和恐慌,她真怕自己一個不堅定,就屈從了她柔軟的語氣而留下來了。和她說話的時候,李蘇禾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她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葉千千了,所以她沒有必要留下來,而葉千千也不會希望看到她。她的挽留也許隻是對她的無情嘲諷,嘲諷她曾經的利用與現在的跌落情網……雖然……雖然她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像是在嘲笑她……
可她不敢了。她李蘇禾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麵對她的時候,能夠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能夠毫無顧忌,能夠完完全全地相信了。
忍不住,她把臉埋進床褥間,嗚咽著哭了起來。也許以後,隻有在這樣的無人的夜晚中,她才能夠釋放一下自己壓抑許久的心……
“千千……千千!!!”低泣漸漸變成了放肆的流淚,在漆黑的房間裏,李蘇禾哭著叫著葉千千的名字,淚水洇濕了身下的床單,也洇濕了……門外的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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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千千沿著記憶中的路,一口氣跑到了克裏斯蒂安的家。
她不曉得李蘇禾住在哪裏,想來想去,隻有用巫術來找到李蘇禾的所在。於是她想到了去克裏斯蒂安那裏找些施展巫術的材料。
克裏斯蒂安看見她恢複了神誌,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驚訝,聽她大略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和葉才遠的推斷後,他取出一份圖紙來,遞給了葉千千。
“這是什麽?”葉千千接過圖紙,有些奇怪地問。
“是第一塊地圖上的花紋。我記下來的。”克裏斯蒂安回答,“至於那個麵具,我把裏麵的血放掉,把它……戴在了那個趙光祖的臉上,丟進大運河裏去了。”
葉千千看了看上麵的花紋,皺了皺眉道:“我想……也許麵具才是重要的。不過沒關係,我會去找到的。現在還不急,我現在需要一個小狗。” “小狗”是一種追蹤人的位置的麵具的代稱,因為隻要用一個那個人用過的東西作為牽引,就可以找到那個人的所在。克裏斯蒂安心下了然,讓了個路讓葉千千自己去找東西。
不一會兒,一張式樣相對簡單的麵具便做了出來。不過,上哪裏找李蘇禾用過的東西呢?本來她以為會在克裏斯蒂安這裏找到李蘇禾拿過的地圖麵具呢!結果現在才知道麵具已經沉到大運河底下去了,而現在隻能祈禱它沒被河底的暗流給衝到地中海裏去。
可也是無意識的,葉千千摸到自己頸間的紅豆項鏈……
她把項鏈摘下來放在桌子上,然後將那個麵具倒扣在項鏈上,簡單的咒語從口中逸出,那麵具的眼窩裏,飛出一隻螢藍色的小蟲來。
那小蟲像是個瓢蟲的模樣,但是背上的甲殼的圖案卻是一張麵具的模樣,和桌上的那個幾乎一樣,隻是縮小了幾百倍。
小蟲在空中繞了幾圈,像一個方向慢慢飛去。葉千千忙抓起項鏈重新戴在脖子上,和克裏斯蒂安道了別,便追著那小蟲跑了過去。
但是——
今天晚上被那個壞了的飲水機給燙了~~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