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四

舷窗外的地麵越來越靠近,遠遠的就看得見整個城市都在粼粼波光中搖晃著,就像是隻巨大的貢多拉——那種威尼斯特有的古色古香的船舶。

飛機降落在威尼斯機場,走下飛機的李蘇禾因為時差的原因,有點難受。好在平時有積極鍛煉身體,體質不是弱不禁風的林妹妹那種,所以雖然還要適應一段時間,不過也沒有特別嚴重,例如頭暈眼花看人會重影等等。

李蘇禾循著當時記下來的旅店地址,找到了彭思瑩在手機裏說的地方。

那間水上旅館的位置不是很醒目,在一條水街的角落裏,上麵豎著個牌子寫著“旅館”的意大利文。李蘇禾在複旦大學做西方史講師,因此對於西方文藝的典範——意大利的語言也當然是有足夠的底子的。她付過船錢,登上了旅館門口的幾階台階。

東方的文化對於從骨子裏就有狂熱情感的威尼斯人來說,是具有極大的魅力的。所以當一位美麗而古典的東方女子出現在不算太明亮的旅館大廳裏的時候,無疑是會吸引眾多的眼球的。

可是李蘇禾完全不理會那些威尼斯人或者其他國家的旅客的驚豔眼神,自顧自地飛快在大廳裏掃視了一圈,視線最終落在角落裏那個坐立不安的東方男子身上。

駱衡看見李蘇禾的時候,立刻就從那有些相似的容貌中認定她就是李慕白的姐姐,眼睛一亮,急忙快步走上前去,推了推眼鏡,低聲用中文問道:“你是李小姐麽?”

李蘇禾點點頭:“是。慕白在哪裏?他怎麽樣了?”

“小白他自從昨天下水後,就一直沒有醒過來。”駱衡說著,有些心虛地斜睨了李蘇禾一眼,“跟我來吧,他在樓上房間裏。”

昏迷不醒?李蘇禾吃了一驚,腳上跟上去的同時,忙問道:“他怎麽會昏迷不醒?為什麽不送醫院?”

可能是大學講師當得久了,言語中不自禁地帶了點質問的口氣,聽得駱衡一哆嗦:“小白……他的狀況不一般,恐怕醫院也幫不上忙。而且,他的事情如果被業界的人知道,會很危險。”

連醫院也不能救他?到底是怎麽了?李蘇禾不由得一陣憂心,心知現在問不出什麽,隻好沉默著加快腳步。

“慕白——”一聲驚呼之後,李蘇禾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躺著的那個戴著詭異笑臉麵具的人,從身形看上去,的的確確就是她的弟弟李慕白。隻是……隻是為什麽會搞成這樣?那張麵具下麵的觸須盤根錯節地插在他的臉頰裏,沒有血,隻是還能看見那些觸須生長的微小變動,能看見那些細小的觸手攀爬著血管一點點融進他的皮膚下麵的樣子……若不是曾經服過三年兵役,有著比一般人更強的意誌力和冷靜,李蘇禾幾乎要嘔吐出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此刻的李蘇禾,渾身上下陰冷的氣息讓人不由得想要顫抖戰栗。

幾個年輕的探險家沉默不語。最終,還是彭思瑩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地開口,緩緩道出了事情的始末。這過程中,李蘇禾始終沉著臉,微微凸起的眉骨在幽謐的燈光下投下陰影,把她漂亮的微微眯起的眼睛藏了進去,讓人覺得她周身散發出神秘而冰冷的美,仿佛是一隻在黑暗中出沒的貓。

在聽這個故事的時候,李蘇禾的頭腦已經飛快地運轉了起來:顯然,這件事不可能通過醫院解決,否則結果就像是駱衡說的那樣,會引起業界的人的極大注意,那些比亡命之徒還可怕的狂熱份子一定不可能放過李慕白。那麽,究竟什麽人可以救他呢?

西方史是李蘇禾的專業。她慢慢在腦海中回想著曾經看過的各種資料,關於麵具,關於西方的魔法與靈異……她記得,有一本很古老的秘本羊皮卷裏曾經寫到過威尼斯的麵具師的故事。

威尼斯麵具在13世紀後的幾個世紀裏,慢慢從一種裝飾品發展成了一種文化符號,甚至,在16世紀中葉,出現了以麵具為載體的魔法國度。一些對那種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魔法有所了解的人,把他們咒語的載體轉向了這種樣式繁多、使用簡便的東西——麵具。這類人,被稱為麵具師。

而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隨著魔法的漸漸隱秘,麵具師也逐漸沉澱進了不為人知的更為隱秘的角落裏。沒人知道他們是不是還存在,也沒人知道那些神奇而危險的魔法都隨著這些人隱藏到了哪裏。唯一剩下的,就隻有威尼斯的狂歡節上華麗張揚的麵具,還有那些以繪製麵具為生的麵具藝人。

麵具藝人和麵具師是不一樣的。麵具藝人隻負責裝飾麵具,而麵具師則是按照一定的規則裝飾麵具,將博大的魔法咒語鎖進其中。

“麵具師……”當那些奇異的文字一行行閃過自己的腦海時,李蘇禾低喃道,突然抬起頭來,對麵前幾個受了不小驚嚇的年輕人說,“找一個麵具師!隻有麵具師才能救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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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門口不遠處,就是停泊著不少等客人的貢多拉的地方。墨綠色的船隻們安靜地漂浮在水麵上,曬著溫和的夕陽,彼此輕輕地磕碰著,好像愛人之間溫柔的親昵。

李蘇禾一行人正在貢多拉的港口向那些撐船老人詢問著有關麵具師的事情。有的老人聽著他們的描述,隻是慢慢地搖著頭;有的老人善意地微笑著,深陷的眼窩邊緣,眼角的皺紋柔和而靜靜地鋪展。

但,沒人知道麵具師的事情。仿佛,這世界上的最後一個麵具師,也早就已經滅絕了一樣。

就算是曾經是軍隊中的上尉的李蘇禾,也幾乎經不住這般的磨耐,心裏漸漸浮起一層煩躁。她站在一艘貢多拉的船頭,靜靜地望著遠方漸漸沉入水下的落日,試圖平息自己心裏的不安。

夕陽橘紅色的光芒下,一艘貢多拉緩緩地劃了回來,慢慢湊近港口,和其他的船隻擠在一起。

船尾的老人有一副睿智慈祥的麵容,他頭上戴著手工縫製的皮帽子,深陷的眼窩和臉部其他特征都表明他是個典型的意大利人,白色的胡茬讓人覺得,他的模樣就像是自己的父親。他手握著擱在單曲槳架上的單槳,悠閑地時不時劃一下,水麵上便**漾開一條細細的水紋。

船頭有一個小姑娘,黑色的頭發梳成毛筆頭似的小馬尾,穿著寬鬆的長袖T恤衫和牛仔短褲、小平底鞋,專注地蹲在那裏,晃著細瘦的手臂,擺弄著船底上的什麽東西,認真得很。她低著頭,看不清她的模樣。

“嘿,馬蒂歐!”另一艘貢多拉上的船夫看見了他們,衝著那邊揮舞著手臂,操著熱情的威尼斯口音打著招呼,“送走了今天的客人麽?”

“是啊!”馬蒂歐老人微笑著點點頭,放下手裏的槳,慢慢在船尾坐了下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船頭那小小的背影上,眼裏透出明顯的慈愛。

李蘇禾並不抱希望,卻還是踩著一艘艘並列的船,走到了那個名叫馬蒂歐的老人身邊。

“對不起,打擾了。”禮貌而標準的意大利語。

老人把視線從船頭移開,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美麗大方舉止得體的東方女子,和藹地問道:“小姐,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呢?”

“請問您認識做麵具師的人麽?”李蘇禾重複著這句已經問了好多人的話,並不期望能從馬蒂歐老人口中得知什麽消息。

“麵具師啊……”馬蒂歐老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看著李蘇禾的眼睛,微笑著說,“我記得卡爾拉說克裏斯蒂安是麵具師呢。”

李蘇禾眼睛一亮,忙問道:“您確定,是麵具師,不是麵具藝人?”

馬蒂歐老人始終微笑著,說:“我老了,也不知道記得對不對。你問問卡爾拉吧!她是我女兒。”說罷,對著船頭的那個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小小背影喊著:“卡爾拉!過來一下。”

李蘇禾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見那小小的後背動了動,腦袋後麵毛筆頭似的小馬尾慢慢移動了起來,隨著腦袋脖子的轉動,露出半張白白嫩嫩的小臉,然後,整個身體都轉了過來。

那一刻,李蘇禾著實驚訝了一下。

那張臉,分明就是張東方人的臉,而且,還是個美人。

臉部柔和的曲線,細細的柳葉眉,清澈見底的大眼睛,尖削的小鼻子,微張的粉紅色小嘴,勾勒出映在李蘇禾眼底的東方小美女。尤其……尤其是是那雙瞪得圓圓的眼睛,像是受了驚嚇的小狗似的,可愛得要人命!

李蘇禾自己都沒注意到,就是這個表情,讓她一直微微眯起的眼睛徹底睜開了。兩對圓圓的漂亮眼睛相遇時,李蘇禾心裏著實奇怪了一下——意大利人的女兒……怎麽是長得這麽亞洲?

小姑娘一直盯著李蘇禾看個不停,看得李蘇禾有點尷尬,不動聲色地撇開了臉。

“卡爾拉,你曾經說過,克裏斯蒂安那老家夥是做什麽的?”馬蒂歐老人慈愛地問道。

“麵具、師。”小姑娘的話很短,卻在中間停頓了一下,聽上去有點生澀。可李蘇禾還是聽清了,心裏一亮,忙走過去正想問個清楚時,卻看見那小姑娘抬起手臂,緩緩地舉起了個什麽東西——

“啊——!”李蘇禾驚叫一聲,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隻覺得渾身上下的每根毛發都豎了起來,一股麻意順著後背一直衝上頭頂!

——蟲子!那小姑娘的手裏居然捏著一隻惡心的蟲子!李蘇禾這輩子最討厭的物種就是蟲子!不管長的什麽樣的,隻要看見它們亂動著的無數隻腳,或者是軟綿綿的肥胖的扭動著的身體,還是到處亂擺的尾巴,通通都會叫她覺得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甚至惡心想吐!

那蟲子長得好像帶著個殼,指甲蓋大小,後麵還有一條蛇信子一樣分叉的尾巴!李蘇禾隻覺得胃液一陣陣地往上湧,險些就倒在船舷邊上衝著湖裏大吐特吐一番!

“對不起!對不起!”馬蒂歐忙跑過去扶住李蘇禾搖搖欲墜的身體,抱歉地問,“小姐,你沒事吧?”

“還好……”李蘇禾盡量調整呼吸,站直了身體,眼睛也不看,光是用手指著卡爾拉的方向,還有些混亂地說,“請……請快些叫她把那隻蟲子拿開行麽……?”

馬蒂歐老人有點想笑,可這樣笑出來實在太不禮貌了,於是隻能轉過臉去偷偷地用手捂住嘴巴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像個東方皇室一樣氣質高貴的女孩子,居然會被卡爾拉手裏的一隻小蟲子嚇成這副樣子!

馬蒂歐衝卡爾拉揮揮手,道:“卡爾拉!你嚇到這位小姐了。快把你手裏的那隻蟲子丟開!”

仍舊蹲在船頭的小姑娘卡爾拉迷惑地眨了眨眼睛,還是聽話地將那隻罕見的三眼恐龍蝦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水裏。

很久……很久都沒有這麽失態、丟人過了!李蘇禾心裏冒出一股冷冷的怒意,用可以凍死人的眼神瞥了一眼那個好像還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的小姑娘一眼,後者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解地看了眼馬蒂歐。

李蘇禾已經沒有心情聽這個又討厭又像個白癡似的小姑娘說什麽麵具師的事情了,禮貌而疏離地請馬蒂歐老人載她去找那個叫做克裏斯蒂安的人。

馬蒂歐老人走回船尾,撐起單槳,看看那個優美如雕像般坐在船中央的年輕女孩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寵愛地衝她做了個“你把她惹毛了”的表情。

卡爾拉仍舊不嫌腰酸地扭著身體蹲在船頭,看看坐在一旁像個冰箱一樣直冒冷氣的李蘇禾,又看了看衝自己做鬼臉的爸爸,充滿不解地、緩緩地眨了下眼睛。

墨綠色的貢多拉割破潟湖的水麵,緩緩地向那個碼頭駛去……

作者有話要說:怎毛這麽少的人看俺滴文。。。~~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