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世劍之事尚在緊鑼密鼓的調查之中,帝都之中流言再起。

問題出在裴帝師身旁的某位謀士身上,這位還不知姓名據說是前廢帝僥幸逃過死劫、幸存下來的唯一的兒子,一直被人秘密的收養,最後投靠在裴帝師的門下。

先有傾世劍,再來一個廢帝之子,關於裴帝師擁立當今聖上的真正目的眾說紛紜。

接著便有人高密,說是裴帝師的謀士們此事此刻正聚集在無山樓內,秘密策劃危害皇上、營救裴帝師。

此事,巫羅雖是不大相信,但是無數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也在明的暗的注意著。他想先將此事壓下來,待調查清楚之後再上報給皇上都不行,無奈之下隻得派人領兵前去無山樓找這幾位謀士。

若是一走了之,恐怕會落人口舌,對裴帝師更為不利,蘇起遙等人雖然早就得到消息,卻依然乖乖的待著無山樓內“束手就擒”。

巫羅的官兵帶來後,將他們悉數帶回帝都府尹的衙門看押住,以免橫生枝節。

因為不知這位廢帝之地的情況,巫羅隻得從每一個人的身家底細查起,又是一番勞心費力的事情,不知道這流言蜚語的幾時才能消停。

而此時此刻帝都某個角落的茶樓內,許子煥將一份文書推倒對麵老者的麵前,出奇的和善平常的笑道:“這是您想要的東西……”

老者眼中閃過一道驚喜的亮光,雖然隻是轉瞬之間,卻仍被許子煥敏銳的覺察到了。

“……其中的一半。”他補充道。

老者伸出的手僵了一下,隨即又掩飾住心中的不快與厭惡,拿起文書看了看,凝重的麵色卻並未因此而緩和下來,陰冷的目光掃一眼對麵笑的很歡樂的青年。

“我請求您幫助的事情,就煩請多多費心了。”許子煥的語氣難得的客氣,一旁的杭友春聽著十分的不舒服,不由地捂住嘴巴輕咳幾聲。

老者抬眼看看他。

許子煥瞪眼杭友春,不好意思的對老者說:“對不起,下人不懂得規矩,在老大人您麵前出醜了,晚輩回去之後一定會好好的教訓教訓,免得下次再讓老大人您不高興。”

許子煥的態度讓老者心裏多少舒服了些,畢竟罪證掌握在別人手中,原本該低聲下氣的是他。

“這話好說,我和德王也是多年的好友了。”一字不提那份文書,為的便是麵子。盡管老者胡子雪白,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蒼老的痕跡,但是依然精神矍鑠的坐直了身子,不緊不慢的喝口微涼的茶水。

許子煥起身,微微的向老者行禮,“那就勞煩老大人了。”

“事成之後,記得剩下的一半!”老者猛然加重語氣,氣勢頓時壓人一等,威嚴肅穆的注視著略為顯得謙卑恭敬的許世子,“我可不想壞了我們兩家的交好。”

“這個我懂。”

再無其他的話,老者起身,大步離開。

門關上的那一刹那,許子煥回到椅子上坐下,漫不經心的喝茶,之前那副少見的模樣早就沒了蹤影。杭友春瞧著他這樣,不禁蹙起眉頭,露出不爽的神色。

“怎麽,對我有意見?”許子煥歪著腦袋瞅他。

“世子不會像你剛才表現的那般謙和……”杭友春尖銳的指出,“太不正常了,會叫人起懷疑的。”

“許子煥”嘻嘻笑起來,差點打翻了桌上的茶杯,過了好半天緩過氣來,斷斷續續的說道:“難不成……難不成你想讓……許家和姓易的老頭結,結下更深的怨恨?”說著,他忒鄙夷的別過臉去,“老杭啊,我和你認識這麽久,以前不覺著你很蠢的呀?莫非是和那個高傲自大的許世子待的太久了,跟著愚鈍了?”

杭友春抿緊嘴巴,注視著那張和許子煥一模一樣的臉龐不說話。

“你想想看啊,人家易老大人以前那是坐在高高的位子上的,除了四大輔臣和皇上,大家都對他都是低三下四,恭恭敬敬的呀!更不用說我們這些小輩了。要不是因為遇上亂世早早的退隱了,現在也是呼風喚雨的一大人物!

“你說說,如今被還沒摸到王位的小世子來了個要挾,叫這種大人物咽得下這口氣?這個仇啊怨的已經結下了,就該想方設法的趕緊的給結開才是。若再是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人易老大人心裏怎麽想?這不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的,瞎添亂嘛?”

杭友春就是看著他不說話。

看杭友春不說話,“許子煥”搖搖頭,歎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畢竟是在許世子身邊觀察這麽多時日了。哪些人該友好謙和的對待,以促成大事,哪些人該像許世子的態度去相處,我分的一清二楚。”

杭友春又是沉默了片刻,答道:“那就好。”

“許子煥”有些憂愁,他這個好友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果然許世子是個不上道的主子,跟著真沒什麽好下場。

這一次,他憑著一手高超的易容之術,喬裝易容成許子煥,代替他留在帝都之內,是踩在刀尖上的買賣,搞不好他自個兒就要成了姓許的替死鬼。

可是,偏偏有那麽一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就是這麽一個掉進錢眼兒裏的俗人。再說了,不豁出性命去冒個險,哪那麽容易賺到大把的銀子。

“許子煥”長長的歎聲氣,總算引來杭友春的關心,“你怎麽了?”

“沒什麽。”“許子煥”搖搖頭,“看你發呆,讓你回個神。對了,許世子怎麽樣了?該是順利去了隱蔽的地方縮起來了吧?”

“出了城之後,就沒了消息。”杭友春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剛托人捎了信兒來,叫我們萬事小心一些。他已經在深山之中尋覓到隱秘之處,暫且安頓下來。一來現今回封地去也不太安全,二來傳遞消息也方便一些。”

“哎喲,還挺關心的人嘛。”“許子煥”譏嘲的笑道,“你可別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人家可是為了自個兒的大業。”

“我懂。”杭友春目光深邃。

“許子煥”決定不再搭理精神恍惚的好友,望向窗外,聽著隱隱傳來的喧鬧之聲,感受到帝都之繁華,閉上眼睛,緩緩說道:“明天又有好戲看了。帝都果真是個有趣兒的地方啊。”

第二日,曆經四朝的原太傅易之章老大人上書朝廷,表示自己知道如何辨別出誰是前廢帝的兒子。易老大人曾是前廢帝與先皇的老師,位高權重,受人敬仰,後因為無法容忍前廢帝的荒誕昏庸,毅然辭去官職帶著家眷遠遷南方居住,後來先帝登基曾請易老大人重新出山,老大人欣然應允,又舉家搬回帝都,無奈當時身體狀況不大好,沒幾年又回家歇著了,在城外某個青山綠水的地方建了別院,過著悠閑的生活。

皇上聽聞,急忙召易老大人進宮。

易老大人在殿上,當眾指出廢帝之子的左手臂,靠近肩胛骨的地方有一個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淡紅色胎記。

許子煥立馬跳出來,表示自己在與裴帝師的貼身侍衛冉理比武切磋的時候,曾小心劃破了冉理得衣服,清楚的瞧見過他的身上正好有這麽一個胎記!

巫羅大人查看了名單,發現被帶回的謀士當眾,並無冉理。

看來是在得到風聲的時候,就已經悄悄的逃走了。

想著流言已經傳了幾日,恐怕人早就不知跑到何處去了,想要找到此人是難上加難。

皇上當即下令全國搜捕。

確鑿的證據再一次的對裴帝師不利,幾乎要坐實了他意圖不軌的野心,朝野上下對他的態度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奸臣小人”幾個字再次的落在裴斯妍的頭上。

當消息傳到宮中某個偏僻冷清的角落時,裴斯妍正坐在庭院中悠然的喝茶看書,麵對種種表現的不甚在意,一笑了之。

“裴大人,您不害怕嗎?”小小的宮女站在桌麵,睜著一雙充滿了好奇的大眼睛。

裴斯妍摸摸她的頭發,淡然的說道:“問心無愧,有何好怕的。”

小宮女不解的低下頭,目光無意中落到裴斯妍的腳上,不禁縮起肩膀,流露出愧疚和不安的情緒,當日便是她一個不小心燙傷了裴帝師的腳,若不是後來裴帝師傳來的命令,說不定她早就被管事的姑姑打死了。

“別害怕,不會有事的。”溫柔的話語在耳邊響起,讓小宮女一個恍惚,茫然的抬起頭望著麵前溫潤秀氣的男子,似是感覺自己剛才一定是產生了幻覺,所以才會覺得裴大人的聲音像女的,連忙又低下頭去。

裴斯妍看著她那份改不掉的拘謹膽小,歎了口氣,忽聽門外有內侍高聲說道“皇上駕到”。她目光一凜,放眼望去,藍昭獨自一人跨進小院子,內侍隨即將門合上。

“臣參見皇上!”裴斯妍坐在木輪椅上,微微欠身行禮。

小宮女慌忙的跪下,弱弱的叫了聲“奴婢叩見皇上”,小腦袋不嫌疼的直接磕在地上。

藍昭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小宮女趕忙爬起來,小跑著進了後麵的屋子。

裴斯妍看眼合上的屋門,淡笑著問道:“皇上,不知您找臣,是有何事相談?”

藍昭慢慢走到裴斯妍麵前,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臉龐,目光透出不尋常的複雜來,手指攥緊了又鬆開,似乎是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良久,他才開口喊出一個讓人感覺遙遠而陌生的名字,“澹台妍。”

裴斯妍低頭,輕笑一聲。

“你當初為何要幫助朕登上皇位?”

“為的是天下太平,”裴斯妍抬起頭,目光炯炯有神的望著藍昭,仿佛朝陽一般動人,“為的是百姓……也為了,我的家人。”毫不掩飾當初有的一份私心。

藍昭又問道:“再沒有別的想法了嗎?”

“沒有。”裴斯妍堅定的回答道。

“澹台妍,朕究竟該信你,還是……”他無法繼續說下去,看著裴斯妍,等待著答案。

“皇上的想法,臣左右不了。”裴斯妍麵容依舊淡然平靜,心底卻隱隱的泛起莫名的酸澀,“麵對那些是是非非,皇上若是相信臣,臣一笑而過,皇上若是選擇不相信,臣無話可說……”

藍昭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再直視裴斯妍,急忙的躲閃開。

良久無話,藍昭轉身匆匆而去。

半個月後,各地大力的搜查卻仍無那名侍衛的訊息,倒是別靖修那邊傳來一個消息——赴任的半道上,他發現一個規模可觀的山賊寨子,請求皇上下令委派蒼山西道的兵力一同剿滅。

許子煥聽了,慌了神,坐立不安,恨得立刻退朝,好逃之夭夭。

皇上派人去辦了這事兒,然後話題又回到裴帝師的身上。

“如今證據確鑿,請皇上不要再偏袒於裴大人了。”有大臣建議道:“此刻,應該立刻將裴大人押上殿來,皇上親自審問!”

皇上以沉默麵對這位大臣。

大殿上陷入壓抑的沉悶之中。

半晌之後,皇上不顧大臣的反對宣布退朝。許子煥如臨大赦,連滾帶爬的回到世子府,將別靖修傳來的消息同杭友春說了,杭友春明白因為連日發生的變故使得德王加快招兵買馬,行動上不如從前那樣周密委托,到底是敗露出一絲一毫來了。

別靖修是在戰場上立過大功的,深諳排兵布陣,對付德王的人馬,隻需聯合上蒼山西道的兵力,不出多少時日定能攻克下來。但此時此刻同別靖修說那是德王的人,隻怕剛領了莫大皇恩,和裴大人關係又匪夷所思的別靖修會倒戈相向!

他們遠在帝都,能做的隻有將消息在皇上派出的使者之前,通知給德王,讓德王去想辦法應付,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

杭友春讓許子煥先別著急,但眼見事情這麽快就暴露的“許子煥”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緊張兮兮的。

這時,門外慌慌張張的跑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家夥,門口的護衛沒有攔住,說明了世子府上的人,兩人看著那人“撲通”跪在門口,沙啞的嗓子如同鬼魅般哭喊著“不好啦,許世子死了”。

杭友春認出此人是隨同許子煥一同出城的侍從,臉色大變,急忙問發生何事。

那侍從鬼哭狼嚎著,原來他們剛出城不久便遇上追殺,一路狂奔卻仍未能擺脫殺手,一番廝殺纏鬥,許世子當場被人一刀捅死,然後連人帶馬車一起扔到懸崖之下了,而他僥幸苟活,被嚴密的看押在山林中的一間茅草屋子裏,今日得了機會偷偷跑出來的。

“什麽!許子煥那家夥真的死了?”假的許子煥盯著侍從手上一塊染血的破布大驚失色,人都死了,他還留在世子府上擔心受怕做什麽?還不如趕緊收拾了銀兩報複,逃跑算了,免得一個不小心當做那許子煥給抓去砍頭。

杭友春目光沉靜,在危急時刻最重要的就是定下心來好好的盤算出路。

許世子秘密出城,除了他和隨同的人以外無人知道,那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讓旁的人逮著了機會前去追殺?

杭友春細細的想著許子煥臨走前都見過誰,又和誰傳遞過消息,隻要能找到可疑的人,便能知道幕後的主使是誰,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一番細細的排查,杭友春最終隻想到兩個人——內奸楊轍和綺華!

這麽說,裴帝師那邊已經知道現今待在世子府裏的是個冒牌貨?

杭友春大叫一聲“不好”,抬頭一看,隻見“許子煥”抱著一個鼓囊囊的包袱,向門口奔去。

“快回來!”他吼道,急忙追上去。

“許子煥”剛出了門口,像是聽見杭友春的話,乖乖的停下腳步。

杭友春追上前去,一看,登時呆住。

巫羅大人摔著一眾兵馬正站在門口,出鞘的刀在陽光下發射出刺眼的冰冷光芒。